隨著夏收工作的展開,人們變得更加繁忙。用來保持曼哈頓社區和布魯克林工業區碼頭之間貨物與工作人員的東河輪渡,在海關緝私船報廢後,僅憑那一艘柴油動力漁船已經嚴重不足。不僅如此,漁船還要擔負每三天前往北方80公里外的西點鎮從事物資礦產運輸工作,甚至史坦頓島煤礦的煤炭也需要這艘破舊的老漁船來運。
鑒于布魯克林工業區的冶金基礎設施的逐步改進升級,鋼鐵產能從最初的月產500噸提高到了2000噸理論值,但隨之帶來的問題,就是史坦頓島的煤炭和西點鎮的煤炭鐵礦石運輸量越來越難以喂飽這個每個月都在膨脹的大胃。
哈得孫河的內河運輸能力成為如今曼哈頓社區繼續發展的一個嚴重瓶頸。連軸轉的出航讓漁船船長劉百東不止一次向社區委員會抱怨,就算他本人能熬得住如此辛苦的工作,漁船也會受不了。
于是早在一個月前,觀察到嚴重問題的工業部乃至布魯克林造船廠的狗頭軍師們就齊聚一堂,獻計獻策。
有人建議建造內河人力劃槳或腳踏明輪船,這個餿主意當場被人拍死,現在就連印第安雇工勞力的招募都已經達到一個臨界點,還人力?
有人建議直接從西點鎮上游制造木排順流運輸礦石,這個主意也遭了白眼。先不說幾乎一次性的木排是否能承擔如此量大的運輸任務,何況這樣不可靠的運輸方式會讓好不容易挖出的礦石付之東流,畢竟這不是從西點鎮運木頭。
最終工業區總工林有德和船舶設計師游啟兩人頗有奸情地聯手推出了一個方案︰建造內河蒸汽動力運輸船。理由就是船體建造簡單,而林有德領導的蒸汽機組已經成功攻克20馬力蒸汽機的生產設計。
兩個多月前的蒸汽機技術復原工程,只是造出了幾馬力的蒸汽抽水機,又經過幾次技術與安全性改進,如今10馬力的蒸汽機已經用在了曼哈頓社區的城鎮給排水系統中,部分動力需求不高的加工車間也用上了。
最新的工程進展,則是20馬力的蒸汽機終于通過了初步實驗,改成船用動力不是很麻煩,也正好用來校驗船舶動力機組傳動軸的加工工藝,而現在手里通過貿易積累的銅材也足以制造與之配套的輪槳,至于工藝精度問題,那只能用時間去改良了。
游啟的最初設想,就是利用這樣的船用蒸汽機來驅動內河運輸船,並未將來的遠洋機帆船做好技術儲備。好在林有德也意識到當前的動力缺口不僅僅局限在了工業區的機床車間,于是兩廂理解下,第一套20馬力的船用蒸汽機組算是下線了。
布魯克林船廠的某個角落里,幾天前從一個小型船台下水了一艘載貨量40噸的內河平底船。即便為了趕工海軍戰艦導致船廠人力嚴重不足,但這樣一艘和企業號不可比擬的民用小不點船也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反倒是為了安裝最新設計的20馬力的蒸汽機組倒是費了許多精力。
工業區總工程師林有德認真地親自檢查了一遍所有的設備安裝,直到他也無法找到還有什麼地方不順眼的地方,這才下達了生火的指令。
已經熟練西點鎮蒸汽抽水機操作的印第安青年法提瑪被抽調到了這艘被命名為東河01號的內河運輸船上擔任蒸汽機鍋爐操作員。
聰明而吃苦的法提瑪如今已經能比較流利的使用華語了,甚至還在西點鎮那位關如中華族警長的教導下,掌握了幾百個漢字!而他的妹妹達瑪則早就成為了布魯克林工業區東區華族人特辦的印第安人幼兒園里的小老師。
法提瑪再次檢查了下手冊里的操作規範,雖然不少字還是有點難辨,但細心的林有德還是連幫帶教地給法提瑪又增加了漢字字庫。
司爐工的奮力工作下,鍋爐開始升溫,漸漸壓力提升到了正常運作範圍。法提瑪果斷地開啟動力傳動,只見船身微微一晃,就開始偏偏斜斜地緩慢移動。
船上岸邊的技工們都開始了熱烈鼓掌,就連法提瑪都激動地臉蛋發紅,仿佛這艘船前行的神奇力量是自己創造一樣。
經過幾天的試航,滿載貨物情況下,東河01內河蒸汽機船的順流持續航行速度能達5節多,而逆流航行會降低到3節,雖然看起來極其緩慢,但足以承擔往返西點鎮的貨物運輸任務,而且連船員在內只需要4人,近段時間培養的歐裔或印第安裔蒸汽機組操作員完全能夠滿足這類人力需求。
負責布魯克林工業區的主管委員姜兆龍一口氣下了10艘20馬力內河蒸汽機船的制造訂單,還督促林有德繼續攻關更高馬力輸出的船用蒸汽機組。這個結果讓船廠負責人石益格和船舶設計師游啟笑得合不攏嘴,而東河01號這第一個作品就成為往返布魯克林工業區和曼哈頓社區碼頭的渡輪。
……
……
1621年7月9日,周五。
西點鎮的男女老少依然如往常一樣等候在碼頭,每周兩班的內河運輸已經讓上百號西點鎮居民形成了一種生活規律。
帶著突突蒸汽聲的小火輪從視線盡頭慢慢放大,包括警長關如中在內,所有人都帶著一種驚訝表情。
漸漸靠岸的船只並非劉百東的那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漁船,而是一種小了一圈的冒著蒸汽的家伙,甚至一次就是兩艘。已經見慣了鐵礦場那台蒸汽抽水機的歐裔居民,此時依然帶著濃厚的好奇眼光打量著這種連船員都是印第安人的小火輪。
「關老師,我代替他們……今天開始,幾艘船輪流每天都來。」法提瑪居然穿著一身現代t恤風格的單衣,笑呵呵地出現在了關如中的面前。華語水平又有見長,靦腆的笑容里滿含著一種自豪和感激。
「好,不錯,法提瑪!你又成長了!」
高大的關如中如同關愛自己的親弟弟一樣拍拍對方的肩膀。長期孤單駐守西點鎮的警長除了和歐裔居民關系越加親密外,惟獨對這個德拉瓦族少年格外關照。除了工作上的幫助,關如中還成為了法提瑪的語言和生活老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法提瑪就把關如中當成了另一種含義上的父親,也正在後者的教導下,法提瑪越發朝著一位普通華族少年的角色前進著。
「哦,小伙子,離開快一個月了吧,我們又見面了!」獨腿的代理鎮長、英格蘭裔漢子威廉帶著燦爛的笑容走了過來,看著蓋著帆布的貨倉,操著華語,故意用一種大家都能听見的神秘聲音說著,「告訴大家,今天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藍莓酒、麥粉、香皂……」看著四周親切的目光,法提瑪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大喊著說著,「還有好多,都是最新的貨!」
「哈哈,我們的法提瑪成為了船長!以後我們的瓷磚可以賣到歐洲去了!」獨腿威廉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故意做了個致敬歡呼的動作,引起了四周居民的一片掌聲。
對歐洲出口的經濟效益,也輻射影響到了西點鎮。如今的小鎮不僅僅是一座小小的屯殖點或者礦石中轉站。在上個月充實了幾十名歐洲新移民後,西點鎮還承擔生產制造部分初級建材的工作。
在曼哈頓社區技工的幫助下,利用河谷地區豐沛的黏土和砂石資源,代理鎮長威廉和牧師布萊斯特組織一批老居民出資建立了一家小小的磚瓦瓷磚廠。這樣的自我造血產業,得到了西點鎮華族稅務官毛建的私下鼎力支持。
關如中和毛建兩人如今成為了西點鎮發展的支柱人物。他們似乎都帶著某種理想,把這個自我流放地當成了一塊自由的試驗田,進行著和曼哈頓社區截然不同的建設。
這不光開了西點鎮的首例優勢產業,同樣也開了整個曼哈頓社區的私營作坊的先河。對于依然是大國企模式的曼哈頓社區來說,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除了磚瓦建材之後不再依賴布魯克林工業區,產自西點鎮的瓷磚從一開始就走了中高檔路線。精美細膩堅固,有著歐洲手工技藝民族傳統的荷蘭裔居民,把他們的審美與生活希望盡心地融進了這種本該屬于華族人擅長的產品中去。
西點鎮瓷磚從它一問世,就讓曼哈頓社區的「富豪」們大吃一驚,就連董久楠都接到了不少要求進行高檔瓷磚家裝的訂單。
每一百片瓷磚,西點鎮瓷磚廠股東們合計後開出了1西班牙銀元的高價,但不差錢的曼哈頓社區居民幾乎眼皮都不眨地就大批訂購,讓本來擔心開價過高的威廉等人都笑裂了嘴。
很快,就連社區委員會大樓的內部裝修工程都看上了西點鎮的瓷磚。更多的訂單則讓西點鎮瓷磚廠的生產計劃幾乎排到了半年以後!據說連負責歐洲貿易的總會計任長樂都特意過問過此事。
兩艘小火輪總計超過70噸的物資被輸送到了西點鎮,大部分屬于公共建設所必須的物資,其次就是供給煤礦與鐵礦場佩科特人戰俘的食品,剩下的幾噸生活類商品則以合理的價格出售給了鎮上的兩家歐裔人開辦的小雜貨店,以面向居民和附近的莫西干族印第安人的交易。
夜晚,西點鎮威廉鎮長的家里,一場私人性質的晚宴聚餐正在進行。
粉刷雪白的牆壁,牆面鋪著漂亮的淡色瓷磚,地面是從歐洲進口的暗紅色絨毯,幾套簡單的木家具整齊排列在四周,幾盞精致的煤油燈將餐廳照得格外亮堂。橡木餐桌上排開近十個餐盤,盛放著烤魚、土豆燒肉、肉湯、白面包等豐盛美味,看來比較節儉的威廉一家倒是費了一番心思。
這樣的家居環境,在西點鎮已經成為了鎮民們的普遍水準,就連新到西點鎮不到一個月的其他歐裔移民,也住的是整潔穩固的混木屋。
參與晚宴的,除了威廉鎮長夫婦,布萊斯特牧師,老熟人關如中警長,稅務官毛建,以及鎮上的陸上警備隊少尉程鵬,還多了要在西點鎮留宿一夜的小火輪船長法提瑪。
「來,品嘗一下新釀造的隻果酒,這可是我祖先的獨門手藝!這里的野隻果味道不怎麼樣,但釀出的酒可不一般啊!」威廉鎮長帶著神秘的笑容,從桌下模出了一瓶果酒,「等明年葡萄園有了產出,我再你們嘗嘗我家族的葡萄酒!」
「威廉啊,你夫人現在懷孕期間脾氣大,你還敢喝酒?」
華族青年、稅務官毛建死盯著對方手里的酒瓶,一邊禮貌地向給自己倒酒的威廉夫人點頭致敬,一邊故意大聲說著笑話。
「哈哈,喝酒的男人才是最帶勁的!」威廉哈哈大笑,讓餐廳里給大家輪流倒酒的中年婦女臉上發紅。
「威廉,我建議你還是帶哈莉去社區中心醫院做個常規檢查。這里氣候潮濕,對身體健康影響大,懷孕初期可容不得閃失。」關如中小品著果酒,露出誠摯的微笑。
看看自己的丈夫,已經中年的哈莉不好意思地悄悄退出了餐廳,而此時威廉的臉上露出的表情,則顯得有點緊張。
已經彼此熟悉很多的關如中,知道威廉夫婦從結婚以來多次流產,沒有成功產下一個孩子,所以關如中也趁這次機會提出一個善意的建議。
「上帝保佑……這很難抉擇……」威廉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表情更加為難。而坐在他身邊的牧師布萊斯特則默默不語。
17世紀的歐洲,對于產婦的養護與社會行為還保留著極其刻板的傳統。讓自己的懷孕夫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接受陌生醫生的檢查,對于丈夫來說是極其出格的一件事。
「鎮長先生,關老師經常教導我,科學才是最高的文明。」被濃烈的果酒弄得面紅耳赤的印第安少年法提瑪突然在一旁說了句。
並沒有表示明確的反對,也沒有表示贊同,威廉只是略微緊張地看著身邊的牧師布萊斯特。
曾經的銀質十字架項鏈已經送給了陸上警備隊少尉何語,如今布萊斯特牧師手里模著一個新的木雕十字架項鏈,臉色從一開始的沉靜漸漸變得輕松起來。
「上帝關愛我們,哈莉和孩子代表著我們的未來,仁慈的上帝一定樂于看到更多的人彼此愛護。」布萊斯特輕聲說完,就舉起了酒杯。
「好!警長先生,我明天就帶哈莉一起去社區醫院做檢查!」見牧師布萊斯特都表態這沒什麼,威廉那顆緊張的心這才放下。
最重要的話題已經過去,餐廳里的人都進入了開懷暢飲大快朵頤的狀態,因為高興而喝得爛醉的威廉甚至還唱起了一首奇怪的歌,引起了關如中和毛建的噴飯。好奇的法提瑪則在一旁細心地觀察著眾人的一言一行,算是行為最拘束的一個。
而威廉的夫人哈莉,則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回到了餐廳繼續為大家倒酒,在眾人的強烈要求下,和大家一起坐到了餐桌邊,接受著所有人的祝福。
正在晚宴氣氛最高的時候,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從隔壁客廳傳來。這個異常打斷了眾人的興致。
哈莉趕緊起身離開,不一會,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進了餐廳。
「丹尼爾森,你不是在礦場值班嗎?怎麼跑回鎮子了,出什麼事了?」
先是威廉一愣,接著關如中也站了起來,他憑直覺感到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礦場……礦場那邊出事了……」丹尼爾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一邊還用骯髒的袖子擦著汗。
「是戰俘?」這下不光是關如中,連駐西點鎮陸上警備隊少尉程鵬都站了起來。
「不是……是摩和克人……他們混進了人,燒了一處廠房。」荷蘭小伙說出了一個比戰俘鬧事更加麻煩的情況。
「干!我就知道這些摩和克人不好相處!」關如中突然狠狠說了句,拳頭砸在了桌面上,嚇得威廉的妻子哈莉趕緊退出了餐廳。
「人多嗎?」布萊斯特牧師看了眼哈莉離去的背影,然後把荷蘭小伙拉到了身邊,聲音低沉。
「不,不知道!戰俘勞工出現了一些騷動,被布魯姆他們控制下去了。但因為要分出人手救火,所以布魯姆他們一開始把勞工營鎖了,結果不知道哪來的大火又出現在勞工營里,不少勞工都受傷了。」
丹尼爾森喝下一杯果酒,終于緩過了勁,從他的臉上,也隱約可見一絲煙塵。
「丹尼爾森,你休息下,吃點東西……威廉,組織一批居民,帶上武器,我馬上帶他們去礦場!」關如中果斷地做出了決定,一屋子的男人都靜靜听著,「程鵬,你的人先別動,保持最高警戒。」
最後,關如中把目光轉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法提瑪︰「法提瑪,你現在趕緊返回社區,向那里的人報告,我們需要支援,要最快速度!」
並沒有回答,而是堅定地點點頭,法提瑪就沖出了威廉家。
希望這次不會鬧出什麼大事來……望著窗外的西北方夜空,關如中心里一陣陣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