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殘枝樹葉卷入火柱,猶如火上澆油,越燃越烈,越滾越粗。
一眾昆侖弟子無不驚駭,見到這般威力誰都不敢貿然動手,只怕救人不成反賠了自己。通悔大師眼看情形不妙,大喝道︰「施主請停手!」渡危充耳不聞。通悔大師禪杖一掄便要奔渡危擊去。禪杖未到,身旁人影一晃,杖頭一沉,有人道︰「大師稍待。」越過通悔大師往渡危沖去,看身影素服白袍,正是彤霞大師。通悔大師忙道︰「小心了。」彤霞大師道︰「不妨。」
彤霞大師瞬間橫在渡危身前,冷冷的責道︰「你要胡鬧到幾時?」
狂風烈烈,火光熊熊,彤霞大師袍服飄擺,不怒自威,傲然正視下,似可看穿一切塵世恩怨,讓人油然自卑,不敢仰視。渡危被她在中間一隔,符法不能為續。二目相對,渡危結結巴巴的道︰「我……我……」頓時泄氣。
火柱失了主導,風腳不再凝聚,柱身膨脹,向四周雲散,所過之處盡被風火淹沒,不明者還以為比方才更是凜冽。彤霞大師真氣護體,背後涌來的烈焰盡都從二人身旁刮過,熾熱之氣讓人窒息。渡危真氣已泄,如不是彤霞大師為他擋這一擋,只怕便要燒死了自己。
渡危看著火光中依舊不染一塵的彤霞大師,如明月皎潔,風光霽月,想起自己恩將仇報,只為一時痛快,口出污言穢語毀人清譽,兩廂比較,真是慚愧地無以復加。
風聲漸寂,火柱消失,只有四處散落著尚未熄滅的火頭。
上空風聲霍霍,迷煙之中,懸天真人衣衫破敗渾身青煙的從空落下。彤霞大師舒袖一托,懸天真人這才不致跌得金冠倒卷一場狼狽。懸天真人從未吃過如此大的虧,怎能不恨,目中如欲噴出火來,見彤霞大師護著渡危,怒目道︰「宮主執意回護這個叛逆,這里無數弟子親見,更有慈雲寺高僧作證,我以掌教之尊要邀集眾師兄弟及廣大同門,在列代祖宗之前,參你過失,奏你不德,廢你宮主之位,開革出教!」言罷,恨恨退到眾弟子之前。蒼禎道人見懸天真人衣衫尚有數處煙火未息,走上前來拍打,懸天真人大怒,一掌打了蒼禎道人一個筋斗。眾弟子鴉鵲無聲。
只听彤霞大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憂。我生是昆侖門人,死時,亦無人能夠更改。師弟,我身後之事,由得你處置!」
懸天真人一怔,不解何意,卻听通悔大師驚道︰「不好!」轉頭一看,通悔大師已往彤霞大師撲去。
彤霞大師面帶微笑,輕輕捏指,劍光一閃,一柄寶劍有形無質從頭頂飛出,翻滾數周,疾往己身插落。懸天真人驚道︰「不可!」通悔大師已然趕到,禪杖在頭頂一架,當的一聲脆響,正好架住。通悔大師喜道︰「幸好老衲及時,彤霞大師看得破生又怎麼看不破死呢?」話音剛落,彤霞大師身形一震,一朵紅花在胸前的白袍上綻開。曉晨雨露,點綴中央,一點劍尖刺出胸口!
通悔大師由喜到悲,默默無言。彤霞大師心劍已成,御劍之術無雙,這背後一劍誰都未能注意得到。
渡危就在彤霞大師眼前,只到血濺白袍,才知彤霞大師竟然自刺,大駭道︰「大姐!你……你怎麼了?」
彤霞大師微笑道︰「大姐劫數已盡,要去了。」
渡危撲通跪倒,膝行數步,驚道︰「不,不,不,我不讓你去,你去了……我怎麼辦?」
彤霞大師輕輕的道︰「你厭倦這里的歲月,無人管著你,隨你到哪里去,豈不是好。」
渡危搖頭嗚咽道︰「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到哪里去?大姐,是小弟不好,胡說八道,你……你不要怪我。」
彤霞大師微笑搖頭道︰「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這許多歲月依然沒有辦法消了你的恨意,讓你生亦無趣,活得痛苦,便是我的不對。你會不會怪我?」
渡危忙道︰「我不怪,我不怪。是我不听你的勸,老記著以前的事。」渡危早年受到刺激,心智發展緩慢,連番惡斗之後,遭遇劇變,早已心神恍惚,只覺這世上除了彤霞大師以外,再無可依靠之人,可是偏偏自己傷害于她,內疚難過,再也抑制不住,捧住彤霞大師雙腿放聲痛哭︰「是我不好,是我胡說八道,你……你不要去,我听你的話,再也不胡鬧了。」
旁人見到這樣一個光膀老頭跪在一個老姑之前痛哭哀求,不是譏笑他無恥便是指責他為老不尊,可是此情此景,無人不是心情沉痛,沒有半分戲虐之情。
彤霞大師伸手撫mo渡危,安慰道︰「我已為你想好了去處,離此之後,潛心修行,忘仇忘情,早達天人,不負你一身所學。」轉頭人群處,喚道︰「玉茹,你過來。」
梅玉茹听師父呼喚,緊走幾步,跪倒面前,磕頭哭道︰「徒弟不孝,現在才來參見師父,請師父責罰。」此時的私情也顧不得了,想起師父養育之恩,淚如雨下。
彤霞大師道︰「玉茹,你要到哪里去?」
梅玉茹落淚道︰「徒弟也不知道,徒弟該死,此後無論如何,再也不敢三心二意了。」
彤霞大師搖頭道︰「你既然存了去志,師父也不勉強。只是有個請求,要勞煩你與文吉幫忙。」
巴文吉越眾而出,手捧雪芒寶劍,跪倒道︰「師伯明見萬里,什麼事都瞞不過你,不錯,正是小佷欲與玉茹私自下山。」此語一出,眾弟子又是一陣聳動。懸天真人面色難看,心知不是發火的時候,又是重重哼了一聲。
彤霞大師又問︰「你們想到哪里去?」
巴文吉猶豫片刻,沉聲道︰「小佷與玉茹欲回黑水老家,那處地廣人稀,乃是小佷出身之所。」
彤霞大師點頭道︰「黑水?瑤河往西過白水河便是天河,天河之後有黑水,黑水之上更有雪域,那是極遠之地。」
巴文吉道︰「正是。」
彤霞大師低頭對渡危道︰「那便是你要去的所在。」
渡危淚眼朦朧的道︰「我去的所在?」
彤霞大師道︰「你與玉茹、文吉同行,有他們照顧,我也可放心了。」輕輕一推渡危,一股真氣瞬間傳來,渡危全身都是一陣舒服。「你們去吧!」渡危還要糾纏,彤霞大師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你方才還說听我的話,現在就不听了麼?」渡危鼻涕眼淚俱流,只是不肯起身。
彤霞大師道︰「玉茹、文吉,你們帶他走吧。」巴文吉起身施了一禮,拉著梅玉茹站起,團團抱拳,對著眾多同門道︰「巴文吉有愧山門,不敢奢望各位原諒,若有來世,必叼草結環以報之。」又在懸天真人面前磕頭道︰「請掌教真人告之恩師,弟子走了。」懸天真人淡淡的道︰「師兄的徒弟,沒一個成器的。」
巴文吉默默無言,攙起渡危,在梅玉茹磕頭之後,架著他往西走去。那怪獸亦一瘸一拐的跟著,渡危哭喊之聲在林中漸漸遠去。
四周靜寂。
彤霞大師喘了一口氣道︰「師弟,天玄宮便由我那二徒弟擔當,還望多加照拂。」
懸天真人也是心中難過,點頭道︰「師姐放心,小弟必一力承擔。」
彤霞大師微笑道︰「好,我這就放心了。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符劍之爭到今日地步已算完結,還望師弟破除陋習,重振昆侖。」
懸天真人知其便要仙去,雖然時有矛盾,但同門之誼畢竟不淺,微微躬身道︰「謹尊師姐教誨。」
彤霞大師把眼一閉,胸前劍尖消失,緩緩坐倒。
通悔大師梵唱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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