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文義愕然道︰「是你?」伸手欲扶,忽覺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是個鑒花堂的女子,盧公禮和方仲就在身後,自然要避一避嫌疑。錢文義縮回手去,歉然道︰「快起來說話。」金ju花把錢文義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內,委委屈屈的道︰「也不拉人家一把,賤軀軟弱,跌得重了,怎麼站起得來。」就是不起身。錢文義尷尬的道︰「一點跌撞又能傷到那里,快快起來說話,被旁人看見,又要惹起非議。」金ju花不悅道︰「是你開門撞了我,旁人即便有些言語也是說你,自然不需我來解釋,要麼,你扶我起來,要麼,我就躺在這里!」
錢文義進退兩難之際,屋里盧公禮已經听見,問道︰「什麼事?」錢文義只得回身道︰「弟子開門時不小心撞倒了人,賠禮之後就走。」盧公禮道︰「怎麼這般不小心,把人家扶起來道個歉便罷了,又何必在此羅嗦。」錢文義回道︰「弟子曉得。」又轉身去看金ju花。只見金ju花眼角帶笑,露出一絲得意之色。錢文義輕咳一聲,以袖攏手,說道︰「我拉你起來。」金ju花見他這樣做作,譏笑道︰「也不知這春guang看過幾遭,秀色模過幾回,卻在事主面前裝聖人,糊弄得了誰。」錢文義臉面一紅,別過頭由得她說,只當不知。那伸出去的手上一重,已被金ju花握住,錢文義輕輕一帶,那金ju花果然順勢而起,隨即整個兒撲到錢文義懷里頭來。
一覺著香風撲面,錢文義便知要糟,果然被金ju花摟了個結結實實,卻听她還在說︰「這腿扭了站不住,你先扶一扶我。」錢文義推又不是扶又不是,忙輕聲哀求道︰「尊師在此,你收斂一些,要不然,你我都沒有好看相。」金ju花嗤的一笑,也輕聲道︰「誰讓你怠慢人,裝著不認識人家,難道我連個路人都不如,你早些這樣對我說話豈不兩廂歡喜。」嘴上說著,就是不放手,倒似怕那錢文義會溜了一般。錢文義道︰「你不肯放手,被人看到了,我是男子,最多被人罵一句輕薄浪子,只是姑娘你想做一個清白人家,這名節二字看得比誰都重,這樣一來豈不全都毀了,又有誰會喜歡一個放浪形骸的女子。」一听說誰會喜歡一個放浪形骸的女子,金ju花霍然一驚,嘟噥道︰「小女子的清白不正是被你這樣一個輕薄浪子所毀了麼,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畢竟松了手,只是摟住錢文義一只胳膊,半依半靠的,與他走進屋來。
盧公禮見錢文義扶著一個女子進屋,而這女子竟然就是當日饒過不殺的金ju花,倒也頗為訝異,問道︰「她怎麼會在這里?」自有那小伙計搬過一條長凳,錢文義讓金ju花坐了,這才回道︰「弟子也不知道,才一開門就撞見了,正自要問。」方仲和金ju花只在竹林里見過一面,相互不熟,自然也無話可說。只听金ju花哀哀切切的道︰「小女子自蒙各位聖人開恩釋過賤命,又著幾位俠女照顧,已是感恩戴德,不復還有他求。听說諸位恩公就要離去,又不能做那負擔拖累的包裹,怎好意思逗留不去,所以尚不曾痊愈就告辭走了。這一路上棲棲遑遑,只是苦挨,連湯水都未喝一口,好不容易到了這里,精疲力竭,指望進來討口水喝,還未開門卻被人撞倒,原以為小女子命苦,八字不吉,諸事不順,誰曾想這一回卻想差了,竟然遇著大慈大悲的大恩公,這不是時來運轉了麼。」她一通自哀自憐,又把盧公禮捧了一下,說得著實讓人同情無比。
一邊的老掌櫃和小伙計心生憐憫,連忙端些粗茶剩飯出來,金ju花丟開了女兒像,狼吞虎咽的席卷而空。那小伙計殷勤有加,問道︰「姑娘還要添些麼?」金ju花一抹嘴,笑得︰「三天的飯都做一頓兒吃,委實吃不下了。」隨即覺著不好意思,垂了頭道︰「倒讓各位見笑了。」她一羞澀,更顯得嬌柔萬分,把那小伙計的眼都看直了。
盧公禮看金ju花風塵僕僕,顯然是走了遠路,看似說得不假,誰都有惻隱之心,何況對一個哀怨女子,話語也就比較客氣。盧公禮道︰「你洗心革面,未存再次為非之念,也說明當時文義所舉是為善策,老夫甚為欣慰,只是不知,你走了這麼多路又是想去哪里?」金ju花蹙了眉,眼淚幾乎落下,說道︰「小女子自小無家,也不知要去哪里。」盧公禮道︰「你就此流淌,難保不會為事所迫而再次為惡,勢必要尋個歸宿處。」金ju花抬頭道︰「小女子也是這般想法,只可惜沒有著落處。」盧公禮捻須籌思,見老掌櫃一臉期待,那小伙計更是欲言又止,頓時醒悟,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夫看這里就有個頂好的歸宿處。」金ju花滿臉驚喜的道︰「此話當真?」盧公禮道︰「那是自然,你看此地人家雖然簡陋,但民風淳樸,自在安逸,悠然自足,勝過顛沛流離許多,生活不外如是,你意下如何?」盧公禮一開話,那老掌櫃與小伙計倒也機靈,趁機出言挽留金ju花,一個道家里缺個閨女日後無人送終,一個道人丁稀少無人幫忙收拾,其用意不言自明。這樣一個家傳老店雖然破舊,但足可擋風遮雨,金ju花若真是個無家可歸的無助女子,自然是頂好的安排,這亂世里有個棲身之處實在是比什麼都強。
眼見人家情意拳拳,金ju花勃然變色,忽的站起,從袖口中抽出連著繩索的短刀,篤的插在破桌子上。
這一舉動把周圍幾人嚇了一跳,錢文義上前喝道︰「你要干什麼?」金ju花淒然笑得︰「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恨我自己,除了耍刀弄劍之外,一點兒家事都不會,更勿論堪奉箕帚,就算現在想學只怕也學不會。老人家,你想要個閨女送終,這番好意金ju花心領了,只是小女子心野的很,這地方留不住我的心,即便強要留下,到頭來也是人去兩空,徒各傷心而已。」說罷,一抖絲繩,那把刀從桌上飛出,在老掌櫃和伙計面前晃了晃,又迅速飛回,順帶割下兩只桌子角來。那老掌櫃目瞪口呆,一直在這里居住,何曾見過這本事,把兩腿都嚇軟了,雙膝一落地,驚道︰「原來是女大王,小人有眼無珠,不敢高攀了。」金ju花只是想嚇一嚇他,絕了他的念頭,可不是仗勢欺人,她把短刀收了,也在那老掌櫃面前一跪,說道︰「小女子受不得這等大禮,老人家請起來吧。」那老掌櫃顫巍巍站起,與家里伙計縮在一旁再不吭聲。盧公禮冷眼而視,淡淡道︰「你既然不想待在這里,又想上哪里去?」跪在地上的金ju花也不想起來,望著盧公禮道︰「小女子既然在此地得見恩公,也是千里有緣,求再提攜小女子一把,望乞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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