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伊水雲沐浴後正預備就寢,然而她才剛剛和衣躺下,就听到扣扣的敲門聲。
她住的是里間,暮雨時刻跟隨著她,睡在她房內的外間。伊水雲起身,腳還沒有落地,就听到外間暮雨恭敬的聲音︰「參見王爺。」
「嗯。」玉傾宇的聲音很隨意。
「王爺,娘娘已經歇下了,您有何事,暮雨代為通傳。」
伊水雲也有些疑惑,這個時辰玉傾宇怎麼回來找她?然而疑惑歸疑惑,伊水雲知道玉傾宇那樣性子的人,若不是事關重大,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辰來找她的。
所以她也沒有猶豫,起身走到屏風前,隨手取下外袍,一邊往身上套著一邊朝著外面走。繞過屏風時,已經系好了繁瑣的襟帶,抬眼恰好看著暮雨擋在玉傾宇的面前。
伊水雲走上前,對暮雨揮手道︰「暮雨退下吧。」
「這……」暮雨顯然是有些猶豫,畢竟她是容夙的人。但是看到伊水雲有些不悅的蹙眉,最後還是乖乖的識趣退下。
暮雨離開房間內,雖然將門關上了,然而她的人卻站在門外等著。
屋內燭光搖曳,伊水雲看著暮雨嬌小的身影投在門上,也沒有說什麼,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容夙︰「宇哥哥,有什麼事兒麼?」
伊水雲這一抬頭,才發現玉傾宇的神色有些不對。什麼地方不對,她說不上來。
「我們出去一趟。」玉傾宇清越的聲音依然那樣的獨特,茶色的雙瞳也還是那樣的柔和。
伊水雲頓然覺得自己是多心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伊水雲隨意的一問︰「去什麼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玉傾宇有些敷衍的回答。
伊水雲本來已經提起朝外走的步子不著痕跡的一頓,但是她掩飾的極好,小小的邁出一步,一個不慎踩到了她迤邐于地的裙裾,身子短時朝著玉傾宇一倒。
玉傾宇忙伸手扶住伊水雲。
伊水雲順勢抓住玉傾宇的雙手,恰似借著他站穩起來。縴縴玉手卻掃過玉傾宇的手腕,而後溫柔的笑了笑︰「多些宇哥哥。」
俏麗的臉上是溫柔的笑容,然而秋水般的盈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冷。一個人,偽裝的在想,某些特質除非是對那個人了如指掌,否則是模仿不來的。還有些習性,就算是對這個了如指掌,也偽裝不了,譬如玉傾宇善醫,他的身上必然應該有著淡淡的藥香,然而只有真正接觸過玉傾宇的才知道,他善醫卻喜茶,故而他的身上因為常年飲茶的習慣而留下了清幽的茶香。
而她身邊的這個人,功夫做得很到位,因為這人的身上有著一股淡淡的藥香。這種藥香絕非可以,想來這個人也是一個行醫之人。伊水雲觸踫他的脈門,就是想要知道這個男人有沒有武功,可是得到的答案讓她不得不小心謹慎,因為這個男人不但有武功,而且內力深厚,功夫不在她之下,如果不出奇制勝,她必然會被他挾持。
心思百轉,伊水雲臉上溫婉的笑容不變,伸手正要去拉門,身後再次響起‘玉傾宇’的聲音︰「我們走這邊,不要驚動任何人。」
伊水雲只好作罷,轉過身,故作好奇與打趣的看著‘玉傾宇’︰「宇哥哥如此神秘,若不說清楚,若水還真怕被宇哥哥給賣了。」
伊水雲沒有錯過,她話音落下後,‘玉傾宇’茶色的眸光一閃。然而,她一邊說著,也一邊順著‘玉傾宇’的話,踱步到窗戶前,輕輕的推開楠木窗,而後轉身對玉傾宇俏皮的眨了眨眼︰「宇哥哥,前面帶路。」
‘玉傾宇’不疑有他,身子一縱,躍出楠木窗。就在他躍出楠木窗的那一瞬間,伊水雲出手如電,水袖一拂,迅速將窗子關上,與此同時對外面高喊︰「暮雨,有刺客!」
說話間,人已經折身朝著大門飛躍而去。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那人的速度,她才動了幾步,那人便破窗而來,幾乎是一個眨眼之間,強大的力道從她的背後襲來,讓她心口一顫。這股力量比之長生島上的白語舒絲毫不遜色。
然而伊水雲心里去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身子一擰,險險的閃過,可是那人的速度實在是快,她剛剛閃過他一掌,身子都還沒有穩住,又是一掌沉沉的落在她的肩膀之上,接受了這一掌,伊水雲頓時感覺到肩骨砰然碎裂,疼得她心頭一絞。
「乖乖的跟我走,你就不用吃這麼多苦頭。」不再是屬于玉傾宇清越的聲音,而是厚重的男子聲音,聲音沉啞,至少是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
「娘娘——」
所有的一切都只發生在風雲變幻的一瞬間,只在暮雨听到伊水雲大呼後立即推門而入的一瞬間。
暮雨推開門便看到‘玉傾宇’伸手去抓伊水雲。當下立刻飛身而上,掌風朝著‘玉傾宇’劈下。
暮雨的功夫並不比伊水雲高多少,對方這是長袖一卷,不但化解了暮雨的攻擊,強勁的內力更是破空而來,直逼暮雨心口。
然而,只是這樣呼吸間的片刻功夫,伊水雲卻咬牙忍著肩膀之上的劇痛,一個縱身朝著破空的窗戶飛掠出去。
男人即使在對付著暮雨,可是他的目標是伊水雲,自然時時刻刻的關注著伊水雲,早在伊水雲一動之時,他就立刻一掌打向伊水雲。只可惜,他的掌風還未出手,屋內立刻躥起一股濃濃的殺氣。一道黑影閃電一般的出現,為伊水雲從窗口逃出爭取了時間。男人不得不舍下攻擊伊水雲,翻身抵擋這突然出現的人。
「若水!」伊水雲一個飛身而出,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被人攬入懷中,淡淡清幽的茶香縈繞在她的鼻息之間,讓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玉傾宇。
隨著玉傾宇的出現,整個小院子里頓時憑空冒出無數的侍衛,白牆青瓦之上,也是突然出現一排排手持弓弩的侍衛,將院子里三層外三層的密密包圍。而伊水雲和玉傾宇的周圍更是站了一圈個個殺氣凜然,一身黑衣勁裝的男子。「若水,你可還好?」玉傾宇看著伊水雲無力垂下的手,幽寂的茶色眼瞳之中涌現一縷縷殺氣。
「宇哥哥,我沒有事兒。」伊水雲忍下肩膀之上的劇痛,臉色沉冷的搖了搖頭。秋水般的盈眸凝冰看向已經和伊凜帶著幾個黑衣暗衛,從屋內破瓦沖出,糾纏到了屋頂的假玉傾宇。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絲絲握著拳。
玉傾宇修長如玉的手指扣上伊水雲的脈門,伊水雲卻對玉傾宇道︰「宇哥哥,為我護法既可。」
說完就緩緩的閉上了眼楮,玉傾宇收回了手,依然環著伊水雲的縴細的腰肢。
伊水雲意念微動,激發著水明珠。很快在黑夜如墨的蒼穹之下,伊水雲的身子四周縈繞起來一點點螢火般的銀白色光點。受了傷無力垂下的五指也緩緩的在微動著,水明珠不住的轉動,螢火四散,絲絲縷縷的靈氣飛舞。
一刻鐘之後,伊水雲驀然睜開雙眸,秋水般的盈眸冷冽的寒光一閃而逝。
她伸出左手撫上右肩,再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意。然而縈繞在她四周的螢火之光還未散去,伊水雲掙開了玉傾宇的禁錮,盤膝而坐。柔若無骨的小手抬起,冷風一陣陣的在她的身邊旋起,一點點的瑩光在她的掌心凝聚。
站在她身側的人,包括玉傾宇在內,都感覺到了一股寒流侵襲。而她的額頭卻滲出了一滴滴汗漬,黛眉一點點的緊蹙。于眼底深處泛起一點點的紫光,在她手心的瑩光越來越亮,也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
「若水,住手,你先還不能操控水明珠,否則會被它反噬!」玉傾宇立刻出聲喝止,然而他卻進不了伊水雲的身,她的四周似乎無形之中有了禁制一般。一股寒徹而又強勁的力量將他隔開。
伊水雲看著掌心小小的一團光暈,腳底再度泛起了涼意,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她知道她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然而,她卻執意不肯收手,不管這個人是誰,她都要親手了結他,她要天下人都知道,她絕不是可以任由人隨意搓圓捏扁之人。
眼眸一沉,五指一爪,伊水雲在心口一陣冷銳的劇痛之下,玉腕一揚,那森寒如冰的一團光從她手中月兌手而出,直直的朝著屋頂之上將一批又一批暗衛擊退的假玉傾宇。
伊水雲與玉傾宇是九域鎮有所求的人,自然備受鎮中百姓的關注,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是驚動了所有的百姓,當九域鎮的族長帶著九域鎮舉足輕重的人趕快到之時,站在月亮門前的一眾人就看到這麼不可思議的一幕。
一道圓弧般的亮光一閃而過,屋頂之上,那個殺氣騰騰,身手矯健,前一刻還長袖一拂就將幾個高手擊退的男人,下一刻便瞬間被冰封住,那一束冷光閃過,那一片土地連帶著整個屋子都被籠在了一層厚厚堅冰之下,眨眼間,那里的一切都靜止了。
「若水……」就連玉傾宇都難以置信的看著那被寒冰封住的一方土地。
伊水雲卻沒有冷冷的笑著,一個縱身而起,飛躍到屋頂之上,身子輕盈的落在假玉傾宇的面前,透過透明的寒冰,她看著被困在里面的人,一雙眼楮幾乎噴薄而出的怒火,不斷的試圖掙扎。
「省省力氣吧,你掙月兌不開。」這些可不是當初封住白語舒的冰,這些是她用水明珠精髓而凝結出來的冰,若是這般輕易的就被震碎,那麼水明珠也就不知道那麼多人趨之若弩!
對上里面人凌厲如刀的目光,伊水雲蒼白著一張臉,輕蔑的一笑,而後轉身,有些無力的手微顫著放到被冰封的其他人身上,意念轉動,冰隨心而化。
等到她解開其他所有的人後,身子已經吃不消,腳下一軟,便直直的從屋頂滾落,好在玉傾宇時時刻刻關注著她,一發現她氣色不對,便一個縱身飛躍而上,半空之中身子一旋,便將伊水雲接住。
「宇哥哥,我累了。」伊水雲落入玉傾宇的懷里,無力的動著唇,溢出這幾個字後邊安心的在玉傾宇的懷里昏了過去。
玉傾宇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伊水雲沒有再度被水明珠的反噬,這讓他不免松了一口氣,他身體里沒有火明珠,若是伊水雲被反噬,他還當真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一直守著伊水雲,時不時的為她把脈,時刻關注著她身體里一絲一毫的變化。讓他納悶的是,伊水雲的脈搏時強時弱,卻沒有什麼危險。
好在,伊水雲只是昏睡了一晚上,便醒了過來。
伊水雲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那個要對她動手的人是誰!
整整的一晚上,饒是武功再高強,被那樣極致非凡的堅冰動了一晚,那人也顯現就這樣死了,好在伊水雲體內的水明珠有所感應,在這個人生命就要消失的前一刻醒來了,解去了他身上的禁制,然而讓伊水雲無力的是,這個人竟然沒有易容,她才不相信他能和玉傾宇長著同一張臉,聯想到自己的臉,伊水雲只能跑去問了玉傾宇,他是不是也用了她所用的藥。
「若水,這是換顏密術。」玉傾宇仔細檢查過這人的臉後,很篤定的告訴伊水雲。
「換顏之術?」伊水雲還沒有听說過。
「其實換顏之術原本也是虛迷幻術的一種。」玉傾宇笑著對伊水雲解釋,「這項密術要將虛迷之術修到了第四重才能習得,除非是虛迷之術超越施術之人,亦或者是修習天眼之術的人,否則沒有人看的到他的真容。」
「虛迷之術對我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伊水雲回想著初到天香國時,月如風曾經也用過虛迷之術,而後蹙眉道,「在天寶閣我甚至能看透佛仙一水先祖所留下的虛迷境,可我卻看不清他的臉,這是為何?」
玉傾宇聞言沉凝了片刻,推測道︰「若水,或許你身懷水明珠,所以你便體質特殊,可惜你還未能掌握水明珠,所以不能什麼都看得透,譬如阿夙的隱術。」
玉傾宇所說,伊水雲表示贊同,而後她猛然想到一個可能︰「宇哥哥,你說我所有一日能將水明珠運用自如,是不是意味著天下密術對我皆無用?」
「水明珠到底有多神奇,我亦無從得知,故而我不敢斷言。」玉傾宇輕輕搖頭,而後目光幽幽的看著伊水雲,語氣篤定的說道,「可若你能掌握水明珠,必然能橫行大陸。」看著伊水雲因為他的話而陷入沉思,玉傾宇伸出大掌撫上她的秀發,「若水,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必會適得其反。我相信,總有一日,你定能駕馭水明珠,然而我不希望你因此急功近利,鋌而走險。」
伊水雲櫻花般柔軟的唇瓣舒展開,溫柔的笑道︰「宇哥哥放心,若水答應你,一定會一步一步的來,走穩每一步。」
玉傾宇欣慰的點頭︰「這個人就交給我,我會派人下去查清,再告訴你結果。昨兒答應九域的百姓,今兒要幫他們找出患病之人,我們先去用膳,而後在每家每戶走上一遭。」
一切玉傾宇都已經安排好了,這麼多年的鑽研,玉傾宇既然選擇這個時候來到這里,必然是有了幾層的把握才會行動,所以伊水雲沒有拒絕,而是和玉傾宇走著過場。
然而,著九域鎮三千多人,一千多戶人家,是他們說能走完就走完的?更何況還有三日她便要進入九域,所以玉傾宇只是帶著象征性的走了九域鎮上頗有地位的幾戶人家後,便借著伊水雲的名義將他早就備好的藥發放給每一戶人家。和九域鎮的族長商定後,把九域鎮的人分成了十批,每日早中晚指定的人家服藥,而後聚集在族長特意空置出來的一座大院子里。
伊水雲和玉傾宇忙活了一個上午,回到自己的院落匆匆的用過午膳後便去了大院子等著。
第一批服了藥的五百多人已經九域鎮說得上話的人都來了,好在院子夠大,六百多人,也不嫌擁擠。
伊水雲見人都要到齊了後,便對她帶來的侍衛使了使眼色,侍衛們拿著一條條粗麻繩,走向服藥的人。
「諸位,你們服了藥,若是有病者,一個時辰後就會有所反應,為了避免你們到時獸性大發,我只能得罪諸位,早早的將諸位單獨捆綁起來。」伊水雲見百姓們看著侍衛拿著麻繩靠近而出現抗拒與議論,于是出聲解釋道。而後,看著若有百姓眼中還是有些質疑,于是再道,「你們不相信我與東雲王不要緊,這兒有你們的族長還有你們的親朋好友都在院子外門,再則,我們若是要對你們不利,直接在藥里下毒更省事兒,既然你們願意服下藥,就意味著信任我們,那就請諸位暫且委屈片刻!」
伊水雲的話說得張弛有度,讓人無從辯駁之余,也無法心生厭惡,故而立刻有人站出來,伸出雙手︰「綁吧,我相信姑娘和王爺。」
伊水雲抬眼,再度看到昨日那個黑少年,看著他靈秀的眼楮,步下石階,從一旁的侍衛手中取出一根麻繩走到他的面前︰「你叫什麼名字?」
「苗飛。」少年沒有猶豫,利落的回答。
伊水雲沒有在說話,而是親自動手將他捆緊,而後才到︰「但願你沒有患病。」
「多謝姑娘。」少年點了點頭,而後轉身對著身後的百姓道,「鄉親們,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還有什麼是比親手殺了父母兄弟更可怕的事兒,姑娘和王爺說得對,若是想要加害我們,我們此刻怕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苗飛的話影響力不小,他這一舉動後,一個個本來很猶疑的百姓主動向侍衛們伸出手,很快五百多人都被困得死死的。
伊水雲回到石階之上,坐在玉傾宇的身側︰「宇哥哥,若是患病之人,會有什麼反應?」
玉傾宇將手中旋轉著的茶杯掂在手心,靠近伊水雲,用只有他們二人能夠听到的聲音說道︰「若水,我的要就是加速他們病發。」
伊水雲美目一瞪,轉頭看向玉傾宇,看著他如月般的容顏。這個朗朗清濯如秋之皎月的男人,這個素有仁心仁術之稱的醫聖,她不曾想到他會這樣做。
「若是他們病發,宇哥哥你要如何做……」伊水雲目光緊緊的看著玉傾宇。
玉傾宇抬手,精致的茶杯遞到他的唇邊,輕呷了一口,目光錯開伊水雲的視線︰「若水,沒有解救之法,歷來發病之人都是被活活打死或者生生燒死。」
「他們都是無辜的。」伊水雲心口發冷。
「若水,這世間沒有所謂的對與錯,沒有無辜與不無辜,每一個都為著自己的立場而活,在正常的百姓眼中,患了病的百姓就不是無辜的,因為這些患病百姓的存在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命,哪怕這些人是他們的親人。」玉傾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卻字字鮮血淋淋,將無情而又殘酷的現實掀了出來。
「真的……沒有辦法麼?」伊水雲目光悲痛的看著蹲在院落里的一個個等待病發的百姓,就好似刑場之上等待行刑的囚犯。
看著他們與親人緊緊的擁抱,看著他們對在意的人做著訣別,看著他們帶著期待而又絕望的目光等待著,她終究是不忍。
------題外話------
羞愧的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