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行慎言 第五十五章 夜談

作者 ︰ 謹行慎言

華燈初上的時候,趙頡果真回來了。

錦言並不急著問他,待二人用過飯,各自梳洗完畢,房內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錦言這才狀似無意的問道︰「今兒個什麼事這麼急,連飯都不吃就走了。」

趙頡有些意外的看向她,他一貫不喜別人過問他的事,但他看了一眼錦言,最後還是淡淡的說道︰「也沒什麼,就是布農的一個小家族被搶了羊。」末了,又補充道︰「謝謝你讓端硯帶去的胡餅。」

錦言臉上不自覺的微微一紅,她有些奇怪的問道︰「怎麼被搶了羊這種事也來找你?」這已經她第二次請到布農小家族的人直接找上趙頡了。在她想來,這種事不是應該有專門的人來處理的嗎?若是連這種事都來找他,他如何能忙得過來?這樣想著,她又看一眼他桌上那厚厚一疊公文。

趙頡坐到桌前,挽起衣袖,一手執墨條一手穩住硯台,一邊磨墨一邊說道︰「是我和布農結的盟,他們有事自是來找我了。」

錦言趕緊上前兩步,結果他手中的墨條繼續磨墨,問道︰「可你若事無大小都事事躬親,如何能處理的完這許多事?」

趙頡展顏一笑,比了比一旁那快堆成山一般的公文,說道︰「所以只能晚上來處理這些了。」

錦言手里磨著墨,心里卻在快速的分析著,就只是因為被搶了羊,他身為堂堂北疆的一疆之主就能放下吃到一半的飯,立刻趕去處理。還有上一次,他人還在李縣,也是因為布農小家族的族長要求見他,他便連夜趕了回去。這布農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要?上次是白達旦部,這是怕是也是吧?她想起顏二女乃女乃說的邊境會常常有胡人來搶東西,甚至還會搶女人的話,會不會說的也是這個白達旦部呢?為何他如此關心布農?

錦言側眼望去,只見燭光打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投下一圈弧形的陰影。錦言不由得再次感嘆,這真是一個好看的男人。

他正十分認真的在看著手上的公文,時而微皺眉頭時而淺淺一笑。

錦言在心中理了理思緒,問道︰「布農是不是在白達旦部和北疆之間?」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為何趙頡如此之重視布農。

趙頡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向錦言,反問道︰「是端硯告訴你的?」

錦言笑著搖搖頭,道︰「你可別錯怪了端硯,是我自己瞎猜的。」

趙頡放下手中的毛筆,認真的審視起錦言來,關于她,他和他手下的門客、幕僚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當初林家族長只說了一句若要登極必娶天女,可為何要娶天女?天女又有何特別的地方?林家族中當時沒說,現在自然也是不得而知了。

他手下的門客、幕僚們有說天女怕是能保他事事順遂的,有說天女怕是能護他一生平安的,有說天女怕是能調動鬼神之兵的,有說天女怕是有無上智慧能替他出謀劃策的……各種說法都有。他本人是比較傾向于天女能護他平安的,至于說什麼護他事事順遂、調動鬼神之兵這些的,在他看來不過是牽強附會的無稽之談罷了,畢竟天女再怎麼樣也只是個女人而已。所以他走到哪都把她帶到哪,就是希望在登上那個位置之前不出任何意外。他承認這多少有些不君子,但為了大業……也只能如此了。當然他會在他能力範圍內,盡可能的對她好的。

可是此時的她,多多少少有些讓他吃驚了,若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只憑這三言兩語她就能猜得離事實真相如此之近,這無論如何也不能不叫他驚訝了。

「布農確實是在北疆和白達旦部之間。白達旦部就在草原那頭的戈壁灘後面,那邊的草原十分貧瘠。」趙頡緩緩的解釋道。

錦言結果話頭說道︰「所以白達旦部才會常常來搶?」

趙頡點頭,說道︰「正是。我和布農結盟,雖然是多了一些瑣事,但好歹在北疆和白達旦之間多了個緩沖帶,至少白達旦部再次來犯的時候,河間的百姓不會像以前那般直接受到沖擊。」

錦言不解的問道︰「為何不一鼓作氣把白達旦部吃掉,好一解永患?」

趙頡笑道︰「哪有說的這般輕巧?白達旦部的馬,比我們大宋的要好的多。他們來的快,去的也快,搶了東西就走人,我們如何能追上?再說,即便追過去了,那邊的地形復雜且又陌生,只有我們吃虧的份。何況,北疆也只有廂軍而已……」

只有廂軍而已……這是多麼無奈的一句話,錦言不由的也沉默了。大宋王朝,各地軍隊的精銳都集中在京城,四方藩王手中有的也只是禁軍挑剩下了的廂軍而已。廂軍,說白了就是雜牌軍,不堪大用。

趙頡見錦言不再言語,又重新提起筆,繼續批閱公文。

良久,錦言才試探性的問道︰「能不能不讓布農的人拿起武器和我們一起抗爭白達旦?布農的馬應該比我們的好吧?」她回憶起那日在草原上看到過的布農人的馬,一匹匹都高頭大馬的,跑起來似是四只蹄子不沾地一般,看起來便精神十足的樣子。

趙頡苦笑道︰「布農在和我結盟之前,一直被白達旦部、白馬部、阻卜部等各個大小部落剝削。這些大族之所以還讓他們一直佔領著草原上牧草最豐盛的地方,不過是看中了布農人放牧的本領而已。等到馬群羊群長到一定的時候,各部就開始輪番搶劫了。而布農的年輕人也都逃不過被各族抓的去做苦力的命運。這一兩年,布農投靠了我,有整個北疆在後面做支持,這才好了一些。只是,他們各家族內剩下的不過都是些老人、婦女、小孩罷了,哪里還有人能拿起武器戰斗?」

錦言沉吟了一會兒,問道︰「那為何不叫布農人向內遷徙?我們再派兵在布農部落和白達旦部落交界的位置建築城塞防守,在戈壁灘上撒上鐵蒺藜,在城塞前擺上拒馬,他們若再來犯,叫他們有去無回就是了。」

趙頡再次認真的看向錦言,一個女人會和他探討軍事,會給他出謀劃策,還知道鐵蒺藜知道拒馬?女人不是都該坐在房中繡繡花打打馬吊和三姑六婆八卦八卦的嗎?她怎麼似乎有些不同?

錦言被趙頡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她干笑著說道︰「我就是在你京城的宅子里閑著沒事的時候看了些話本小說、演義小說,我、我混亂瞎謅的。」

趙頡習慣性的帶著笑,溫柔的說道︰「其實這個方案我們也討論過,只是建造城塞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說,建造的時候白達旦部沒有可能不會來騷擾的,只怕那時一個不慎就會被他們一直打到河間府。更何況,布農人也舍不得離開草原。而像現在這樣,至少河間府不用直接面對白達旦部,河間府的百姓也好過的多。」趙頡從來也沒想過他會在閨房中和一個女人討論軍事。

趙頡話雖然沒有點明,但錦言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現在讓布農部落在前面做緩沖帶挺好的。可是他當布農人都是傻子嗎?人家會那麼心甘情願的做大宋的擋箭牌?

「可是這樣的話,布農人真的會真心誠服嗎?」。錦言還是問了出來。

趙頡听見她這一針見血的問話,不由得一愣,緊接著淡淡一笑,說道︰「所以他們才會一有事就來找我呵。至少布農人和我結盟之後,便少了白馬部、阻卜部的覬覦,他們也多少獲得了這些年一直以來想要的平靜和安寧,所以不管怎麼說這結盟都是互惠互利的事。」

錦言注意到,他再一次說道布農部落是和他結的盟。

「可是,就這樣一直讓白達旦部橫行下去嗎?」。錦言不解的問。

趙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朝外交策略上一貫是主和的,加之我是藩王,就算上書朝廷,怕是也難等到朝廷派兵對白達旦部出征的那一日。」

錦言見氣氛一時低沉了下來,有些尷尬的轉移話題道︰「那布農的家族族長找你就能解決問題了嗎?我看你也沒出兵啊。」

「找我還不是來拿錢?當初結盟的時候,我就和他們許諾過了,若是被搶了一頭羊,我便按市價賠給他們一頭羊的錢;若是被搶了一百頭羊,我便賠他們一百頭羊的錢。」趙頡見錦言雙目圓睜趕忙又笑著補充道︰「我可沒拿百姓的稅錢來補償他們,動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錢。」

錦言訝然道︰「那你即便是有金山銀山也總有賠完的那一天啊!」怪不得他那麼窮,又哪個藩王向他這般,在封地只有一棟簡陋的宅子……原來是這個原因。和他結盟的泰婭、排婭是不是也是這樣?

趙頡站起來,扶著錦言的肩膀,推著她走到床邊坐下,笑著說道︰「娘子,放心吧,你夫君還不至于窮到典妻當子的地步的,再怎麼樣不會少了你的吃少了你的喝的。我的好娘子不早了,趕緊歇息吧。你若再這麼問下去,我可是批到明天早上也批不完這麼多公文了。」

錦言臉上一紅,白他一眼。自顧自的拉下床幔,抱著被子躺下。明明暗暗的燭光照映著趙頡,在牆上映射出一個巨大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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