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欣的哲學一向學得不錯,深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此刻,她首先浮出腦海的念頭便是,這一切與蕭逸清有何種關聯?莫非是自己惹的禍事?恐怕不能吧,天欣不會這麼高估自己,況且,若真是與自己有關,他又為何會問出,你為何在這里這種話。她暗自鎮定,不過是個十二三的少年而已,自己是穿越穿昏了頭了。
「蕭大少爺萬福。」天欣看到盯著自己的田嬤嬤,知道這規矩是必須講的。
「問你話呢。」蕭逸清仍舊是問。
「奴婢是來這兒……」這話怎麼講?天欣真不知道了。抬頭看這田嬤嬤,想必她能解釋一二。
「大少爺,她是跟著牙保來的,各個院子都要添人呢。」田嬤嬤果然幫著解釋。
蕭逸清記得元宵第二日,便著人查了這女娃的身世,自是知道她在西市的逍遙快活,怎麼轉眼便賣身為奴了?但看眼前的情形,怕是也問不出什麼。只問田嬤嬤︰「她收到哪里?」
「還未定下呢。這不是大廚房走了水,一早上都沒個消停呢。」田嬤嬤彎著老腰回復蕭逸清,可見這大少爺在蕭家是做得了主的。
「嗯,我正要過去,說是出了人命。」蕭逸清邊說邊往著火的地兒踱步行去。
田嬤嬤跟在蕭逸清身後︰「听說是您屋里的銀鶴。奴婢也不知詳情……」
「大廚房如今誰在掌管,怎地出了這樣的事?」蕭逸清語氣有著明顯的不滿。
「近日才轉交給陳嬤嬤。奴婢領了大太太的話,來查這事的。火才撲滅,奴婢還不及細查。奴婢失職,待徹查後定會去大太太處領罪。」田嬤嬤看似兢兢戰戰,只是天欣直覺她是個老謀深算的,雖說著領罪之類的話,內心未必真的害怕,仿佛已是胸有成竹。
「清哥哥別惱,婉兒分你吃綠豆酥。」說著,婉兒取出一包點心,遞到蕭逸清跟前。蕭逸清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若非天欣正注視著他,還真忽略了。
「我不愛吃,你藏著自己吃吧。」蕭逸清盡量使語氣不太生硬,卻明白地表露著疏遠。
說話間,已到了著火的大廚房。一干人等見大少爺與田嬤嬤一同來了,都各自行禮。都是些下人,並不見主子在場。其中一個婆子上前一步,直憋憋跪了下來︰「奴婢才接了廚房的差事,便出了這禍事,奴婢求大少爺、田嬤嬤懲罰。」這便是那陳嬤嬤了。她雖是婦道人家,卻長得五大三粗,看著遠不如田嬤嬤的精明,倒流露著幾分強悍,是個女生男相的模樣,衣著干淨,細節處卻未有絲毫點綴,頭發也只是一只骨簪粗粗挽著。
蕭逸清未理會她,只身走進坍塌了小半邊的大廚房,田嬤嬤也不言語,跟隨進去,這天欣忍不住好奇,趁機跟著他們移步,那婉兒自然是跟著天欣不放的。
著火的屋子,還未打掃過,門口的橫梁已然塌下,擋著出口,地上木炭因澆了水的緣故,濕漉漉的。蕭逸清跨進屋里,置物架東倒西歪,都被燒得面目全非,櫥櫃之類隱約還有些原形,灶頭燒得尤其厲害,大約是有柴火的關系。直走到最里頭,東倒西歪的一堆雜物後,才見一橫臥的尸體,靠在兩個長凳之間,面向牆壁,已然燒焦……
還未及細看現場,天欣忽想起跟著進來的婉兒,立刻側身擋住婉兒的視線,將她半抱著推出廚房。這小孩子要是看到尸體之類的,怕是會永久留下陰影……
「婉兒也要看」婉兒不甘被趕,叫嚷起來。
「這可不是你該看的。趕緊回你屋里去」天欣有些惱了,後悔自己事先沒注意,也惱著怎麼這麼多人誰也不攔著這女圭女圭
「這也不是你該看的」蕭逸清的聲音冷冷響在身後。
「奴婢只是跟著田嬤嬤。奴婢不認得這府里的路,怕跟丟了。」天欣不卑不亢地回了他。蕭逸清看著眼前的女孩,絲毫不覺得她像個丫頭,這奴婢二字由她口中講出,甚是不般配,叫他又想起那日元宵,這女孩幾次三番擺了他的道,那狡黠的笑意和閃著光芒的眼神,總讓他覺得特別。
「叫銀鶴的家人來領了尸身吧。多貼補幾兩。問清楚了就收拾干淨。總不能這幾日都用小廚房罷。修葺的事就讓田管事去辦。」蕭逸清交待了幾句,抬腳便走了。這少年見了死人,竟像司空見慣一般,沒有絲毫吃驚或害怕,比天欣這兩世為人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天欣微汗,自己連個十來歲的少年都不如,剛剛著實是驚了一驚的,雖是見過父母的慘狀,卻也無法見尸體無動于衷。又想起抓著的婉兒,趕緊跟上︰「大少爺是否帶著婉兒小姐一同離開,畢竟這里……」
「我就在這里跟你玩」婉兒不僅屬話嘮,還是個黏人的……
蕭逸清頓了頓腳步,還是轉過頭,對著婉兒說︰「跟我過去。」婉兒聞言,乖乖地松開天欣,撅著嘴跟上了蕭逸清,又不甘地轉頭對天欣做了個鬼臉,這才罷休。
折騰了半日,天欣又累又餓,還憋著尿意,剛才對著這案發現場,她的好奇心撐著,蕭逸清他們一走,好奇心也滿足了,不適感統統涌了上來。
「麻煩嬤嬤,能否遣人帶我如廁……」田嬤嬤看著眼前這女娃,說話文縐縐的,怎麼看都不像會賣了來做粗使丫頭的,只是得了話,又不敢不遵,也對她不由上了點心,便遣了個三等丫頭,帶天欣去了茅房。
回來後,大廚房外頭已打掃得七七八八,原本跪著的陳嬤嬤也已不見人影,田嬤嬤正是在等著天欣。見她來了,便領著她到走,邊走邊說︰「牙保今日帶的人都是來充斥外院的,本安排你做掃園子的丫頭,我看你身子也小,正巧趕上這走水的事兒,就安排你來這廚房做差事,你可要乖巧些,廚房不比其他打雜的,若做得好,自是餓不得你。其他幾個都是有了賣身契的,你先跟著田管事去簽了賣身契吧。」
田嬤嬤這番話,听起來是挖心窩子的。她原是不必對個小丫頭這般態度,只是總覺得天欣不同與尋常丫頭,又看著與婉姐兒有幾分相似,來歷亦是不明不白……私心想著指不定以後能做到一等二等的,留著點關系,方便做事。這種婆子,見識廣,總不忘給自己佔些好處。
待到見了田管事,天欣原來懷疑的便確準了,這田管事怕就是田嬤嬤家的男人,怪不得田嬤嬤總是有依仗的樣子,夫婦都在府里位居高管,自然比普通下人高上幾分。田管事並不像田嬤嬤這般對天欣青眼有加,只是拿著契約讓天欣按手印。天欣不忙,作了個揖接過契約,細細看了起來,前世里每次簽合同,都是這樣的習慣。田氏夫婦見這女娃居然能識字,互相對望了一眼,平日里頭送來的人也有識字的,但也都是十三四歲的,這麼小的女圭女圭一本正經地看文書,這是頭一遭了。
只看了一遍,天欣便知道這契約她是簽不得的,這是死契吶她再作揖,對田管事輕聲細語地說道︰「有勞田管事,這是份死契,我這遭進府,本是事出有因,萬不能簽了這一輩子的死契,請管事麻煩則個,換份活契。」天欣本想問,有沒有年簽的合同,這話自然是不敢出口的,這是古代吶古代。
「府里的丫頭,多是死契,這可不合規矩。」田管事說著,斜眼看看他婆娘,天欣這說話,倒叫他模不著頭腦了。天欣自然是故意說得隱諱,田嬤嬤的態度讓她覺得有機可乘,而這田管事,更是看來絲毫不知底細。混水模魚是必須的。
「田嬤嬤,您看,總得幫我這個忙吧。」隱隱帶著哀求,天欣竭力表現得楚楚可憐。
「不是還有那五年的活契麼,給她先簽了再說。」田嬤嬤咬咬唇,幫自家男人做了決定,反正活契簽了,要轉死契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她也想先模模底,「只是這活契的銀兩就少多了。」
「不礙的,還有勞嬤嬤,有勞管事了天欣必然記下這份恩情。」本想拿個荷包出來謝禮,轉念一想,現在自己可是來做粗使丫頭的,這種舉動說不定要弄巧成拙的,自然等以後才又謝過罷。天欣本也就不指望靠這點月錢發財,五年比一輩子好太多了
雖是知道月錢少,可看到田管事拿來的活契,天欣心里還是暗罵了一句,好摳門的人家,才給半吊錢的月例真真不夠塞牙縫的。這田管事說話了︰「這是活契里頭多的了,大小姐屋里的一等丫頭才不過一吊錢的月錢。你若簽了死契,還額外有一兩銀子」
還不死心?這麼點錢,就想買姑女乃女乃一輩子,異想天開了。天欣甚是憤懣,臉上卻不敢流露,行禮拜謝,按了手印,就這麼心不甘情不願地賣了五年的青春年華給這莫名其妙的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