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暢春閣的馬車在空寂的大街上行駛著,安若見鳳無雙沒有說話,便開口問他︰「你打算帶我去哪?」
鳳無雙轉過頭,笑著問︰「怕我把你賣了?」
「呵~你要是賣不到一百萬兩銀子,我可不干!」
鳳無雙搖頭笑了起來,「在我心里你何止一百萬兩。」安若止住了笑,沒有接話。
馬車停了下來,鳳無雙先下了車。因為天黑,他怕安若看不見路,便轉身想扶她下來。可安若卻模著馬車的邊緣,自己跳了下來。
安若抬頭看著矗立在黑夜里高高的闕塔,不知為何鳳無雙要帶她來這里。
這座闕塔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塔身有四五十米高,本來是設計打仗時瞭望用的。後來雲祥一直安定繁榮,這闕塔便被保留了下來,人們可以登上塔頂觀賞整個雲京。
只是現在是晚間,整座塔都沒有燈火,安若小心的上著樓梯,每上一格都會發出‘吱呀’的聲音,而且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
鳳無雙走在安若的前面,安若緊緊的跟著他,等眼楮適應了黑暗之後,安若抬頭便能看見鳳無雙模糊的背影。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孤獨。安若不知道為何此時會有這種錯覺,思索間便撞上了他的後背。
「哎喲~你干嘛突然停下來?這黑燈瞎火的,要是絆倒了……」安若話還沒說完,鳳無雙便伸出右手握住了安若的左手,讓她走在靠里的一邊,帶著她上樓梯。
安若有些局促,不知道該不該讓他牽著,剛想把手縮回來,便听見鳳無雙說︰「這闕塔雖有人打理,但這木梯卻有些老損,我牽著你上到塔頂便會放手的。」
安若听他這樣說,也不好拒絕他的好意,便讓他牽著了。他的手微微有些涼,手心的肌膚很細膩,並不像雲和昭鈺從小練劍會有薄繭。
兩人一前一後的牽手上到塔頂,鳳無雙便放開了安若的手,安若覺得自己的手心都有點汗濕了,明明他的手是涼爽的啊。
鳳無雙走到塔邊的護牆處看著夜晚的雲京城。安若也走了過去,在他身旁站定,看到整個城市一片漆黑,只有西南方微微有些亮光。
「那邊就是暢春閣的方向,每晚也只有那里才會燈火不歇。」
「你經常來這嗎?」。
「並不常來,只是很喜歡這里。尤其是晚上。」
「為什麼?」
「在這里才能覺得自己是屬于自己。」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想跟我說什麼呢?」
「我第一次來這兒,是五歲的時候。那時我很淘氣,父親考我功課,我貪玩沒有背熟,他便打了我手心,我一生氣就偷偷離家跑到這里。」說到這兒,他抬手輕撫了撫半人高的護牆,而後繼續說道︰「我坐在這護牆上,風在耳旁吹著,覺得自己像鳥兒一樣,可以俯瞰整個雲京,那種感覺就是自由吧。」
他低頭沉默良久,安若轉頭看著他,因著天黑,他劉海的陰影遮擋住了面龐,根本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他身上卻散發著濃濃的哀傷。安若心中一顫,這樣的鳳無雙她從未見過。
只听他又繼續說道︰「可是,待我晚上回家,才知道祖父在朝中被人陷害,整個鳳家都被抄了,我也被抓了起來和全家人一起關進了天牢。三日後,皇上判了祖父和鳳家女子全部斬首,男子充入倌營。之後父親、叔伯還有哥哥們便都被帶進了倌營之中。因為我那時太小,所以被倒賣到暢春閣,從此便與家人失去了聯系。現在他們應該,都不在了……」
听他訴說著悲慘的往事,看著他陷入沉痛的回憶,安若很想開口勸慰他,可又不知從何勸起,只能訥訥的喚道︰「無雙……」
鳳無雙輕哼一聲,像是自嘲而笑,「你以前說的對,我的確是奪去別人幸福的劊子手。當我的一生被別人毀滅的時候,我只能不擇手段的往上爬,為的也只是讓自己能過的好一些。自從我當上了暢春閣的當家,便像那些教我的倌人一樣,毀了許多無辜少年的一生。」
安若心中一痛,急忙說道︰「並不是這樣,就算你以前做了傷害別人的事情,也是環境所迫,你一定不是真心想去傷害他們。你看,你不是對五兒很好麼?還教他讀書寫字,你的心還是善良的,是我上次不該那樣說你,對不起。」
鳳無雙卻輕搖著頭,「我會對五兒不同也是因為你。我知道你不忍心讓他將來遭受你今晚所見的事,所以我沒有讓他在賣身契上按手印,這樣就不會被記入倌籍,將來他有了喜歡的女子也能如普通人一樣嫁妻生子。我教他讀書識字,也只盼他長大能有出息,若他能像你一樣考取功名,就不用像我這般苟且的活著。自從進了暢春閣的第一天起,我的人生便被烙上了骯髒的印跡。在世人眼中,我們就像是苟活在恩客yin威之下低賤的牲畜,沒有自尊沒有人格……」
听他這樣貶低自己,安若心痛的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他再說下去。望著他的眼楮,安若很認真很認真的對他說︰「無雙,不是這樣的,在我眼里你是美好的。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時心里是多麼的驚艷麼?我從沒覺得你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不要再貶低自己了,就算全世界都看不起你,你也不能看不起你自己。何況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華麗絢爛、風流倜儻、驚才風逸的男子。」
鳳無雙輕抬起手,托起了安若的臉頰,緩緩問道︰「那麼,你心里可曾對我動過情?」
夜色中,安若仿佛能看見他的眼瞳中閃爍著期盼的瑩光,她說不出違心的話,更不願看見他失望,只能逃避著轉過了臉。
鳳無雙輕輕轉過安若的臉,他的眉宇間匯聚著濃濃的悲傷,仿佛下定決心般開口說道︰「這個結果從我明白自己對你的感情之時就意料的到。我知道自己根本不配愛上你,也逼著自己遠離你,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安若,哪怕從此刻起你再也不願見到我,我也想任性一次,成全自己的心,讓你知道,我愛你。」
安若的淚水流了下來,她的心在痛苦的掙扎著。不忍心,真的不忍看他傷心。可自己對昭鈺的承諾,對雲的承諾……安若只覺有兩個自己在心中拉鋸著,這決擇讓她的心疼痛不已。
然而她還是開口說道︰「對不起,我不能回應你的感情。你知道我已經娶了昭鈺,還對永郡王世子有著一生一世的承諾。我發過誓今生只會跟他們在一起,我不能違背自己許下的誓言,更不能辜負他們對我的感情。」
鳳無雙嘴角微勾,像是在輕笑。可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了眼角的淚,「你愛他們,所以願意和他們承諾一生一世。我也愛你,這是我自己的一生一世,與你無關。我只是希望你別因為我對你的愛而遠離我。」
安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她把頭埋在鳳無雙的胸前,淚水止不住的流淌,「無雙,我們只做朋友好麼?只做見了面會微笑,能一起喝茶聊天,但永遠不談愛情的普通朋友。」
鳳無雙緊緊抱著安若,把臉貼在她的耳邊,汲取著她的芬芳,想篆刻在自己的腦海中,永不忘卻。「好,我們只做見了面會微笑,能一起喝茶聊天,但永遠不談愛情的,普通朋友。」
听完這一句,安若緊緊糾著他的衣服,淚水沁透了他的衣衫,哽咽的說著︰「謝謝你,無雙,謝謝你。」
……
有人說過,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也不是我在你身邊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他們,一個被自己的心困惑,作繭自縛。一個被世事束縛,無力掙扎。又有什麼能讓兩顆明明如此緊密相貼卻又背道而馳的心,破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