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漢 第三九章 三忍

作者 ︰ 夢東園

第三九章三忍

我持樹枝的手抖了一下,「項先生是項梁的堂兄?他……他是項伯?」

張良奇怪的看看我,道︰「項兄確是名纏字伯,劉夫人,有何不妥?」

我微笑了一下,道︰「沒什麼,雞冷了,你們快用吧,我去和紅玉收拾營帳。」說罷,欠身告退。一邊退一邊暗自搖頭,以前讀鴻門宴,只知道項伯這個名字,哪知道當年遇到的項纏竟然是便是項伯,結果懵懂了這麼多年,尤自不知。

坐在整理好的營帳中,我望著四周幽暗的樹叢,心里忽然泛起一陣惶惑,一個來自現代的人,若連歷史知識都所知如此有限,那還能在這個大時代里做什麼呢?

此後多日,劉邦寸步不離張良。他原是隨意慣了的人,但面對張良卻自然而然的拘住了性子。張良不喜粗言,劉邦說起話來便也文雅有禮,張良不喜狂飲,劉邦便也陪著他小杯慢斟。白日里並馬而談,晚間亦抵足而眠。我陪在一邊的時候,常常能看見劉邦眼中的歡喜,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絲毫也沒有做偽。

而張良最初仍是謹慎有禮的,漸漸也與劉邦如老朋友般的熟捻了,話題才慢慢由閑談轉向了兵法、大勢。開始仍只是無意中漏出一兩句,但劉邦在專注傾听細心領會之下仍頗有所得,張良也覺得高興,便當真與劉邦探討起了用兵之道。

蕭何和審食其得空也跟在他們左右,听得幾句,便或皺眉,或沉思。尤其是蕭何,他原本讀書極多,但听到張良說的用兵之道,卻有耳目一新之感,常常忍不住贊嘆幾句。唯有樊噲,不耐煩听張良嘮叨,一個人自與那些騎兵廝混在一處。

不一日,到得留縣城外,張良向劉邦拱了拱手,道︰「沛公,我需先去與幾位朋友會合,便在此與公告辭了。」

劉邦抬起頭遙望著高高的城牆,嘆了一口氣,悵然道︰「我只望永遠都走不到留縣才好,卻終究還是到了。」這句話發自肺腑,說得真情真義。他轉臉看了看張良,突然翻身跳下馬來,一記長揖到地。張良也忙跳下馬,扶住了他,道︰「不敢不敢,沛公請起。」

劉邦抬起頭,懇切地道︰「我與先生同行,日夜聆听教誨,受益良多。如今分別在即,卻不知何日可以重逢,劉季不敢妄想留先生于身邊,只求先生臨行之前再教我一策。」

張良苦笑道︰「良如今自身猶不能安,又有何良策教沛公。」沉吟了片刻,又道︰「也罷,良多年潛讀,倒有三點感悟,沛公試听一二。」

他神色一肅,道︰「良聞自古欲成大事者,需有‘三忍’之性,一曰容忍,二曰隱忍,三曰不忍。容忍者,胸懷氣量也。有容乃大,海納百川;隱忍者,隱而不發也。時運不濟之時,忍而不發,積蓄力量,以圖再起;不忍者,非常人之所忍也,剖心忍性,剛韌難移。‘三忍’兼具,成大事可也。」

張良目視著劉邦,意味深長地道︰「如今時勢艱難,沛公尚需隱忍啊。」劉邦一怔,半晌,再作長揖,沉聲道︰「多謝先生教誨,劉季定當銘記不忘。」

張良微笑點頭,忽爾又轉向了我,道︰「劉夫人還記得當年下邳黃石嗎?」

我愣了一下,緩緩地點頭︰「自然記得。」

張良從馬背上掛著的布囊中掏出一卷竹簡,遞到了我的面前︰「當年夫人不取而去,黃石卻不曾忘卻,特令良送與夫人。」

我心里轟地一下巨響,看著那書簡,卻不敢用手去接,只顫聲道︰「這是……」

「此是夫人應得之書。」張良大有深意地道。

「難道是太……太公……」我茫然地道,說出太公兩字,猛地便捂住了口,看向了張良。

張良溫文如玉的臉龐上飛掠過一絲奇怪的神色,微笑了一下,道︰「劉夫人一看便知。」說罷,將書簡遞在我的手中,翻身上馬,于馬上拱了拱手,道︰「沛公,良先行一步,就此告辭。」

劉邦和蕭何等均拱手回禮,目送著張良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

我低頭慢慢的打開了竹簡,只見前幾片竹簡上寫著兩個大字︰素書。其後則書寫著幾行小字︰不傳于不道、不神、不聖、不賢之人;若非其人,必受其殃;得人不傳,亦受其殃。

看完這幾行字,我不禁一顫,緊緊握住了這卷竹簡,心頭百感交集。

為避嫌疑,劉邦將騎兵盡數留在了留縣城外扎營,只與蕭何兩人進城求見楚王景駒。而我則留在營內,細看張良留下的這卷竹簡。

《素書》原文並不長,只有六章一百三十二句。如果說《太公兵法》是兵家秘要,那麼《素書》則是修身之道。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我反復看著卷末那句「如此,理身、理家、理國可也」,不禁呆怔良久。

當年在下邳,對于是否利用自己那點歷史先知去取《太公兵法》,心里總有些猶豫,直到站到了圮橋之上才豁然想通,我,並不是萬能的。憑借自己的那點先知便玩弄古人于指掌之上的那種孩子般的妄想,當真是可笑之至。便是將天下所有好的東西都搶到自己手里,又有什麼意思?

會給予游魂般飄蕩在這個時代中的我,以及我所愛所關心的人快樂嗎?

放下,其實比得到難得多。

所以,我才能以一種極其平和的心態和黃石公談笑,然後又悠然而去。

歷史,是祖先的故事,是先民們生存的印跡,是作為後人的我們應該以尊敬與溫情的心情去看待的。縱然如今我被迫生存在這歷史之中,我也不願去做一個歷史的破壞者,除非,是為了更多的人帶來幸福。

可如今,黃石公將《太公兵法》傳給了張良,卻將《素書》送給了我,這其中究竟有何深意呢?

傍晚時分,劉邦與蕭何回到了宿營地,劉邦沉著臉,而蕭何則皺著眉,一望可知此行不順。

「楚王怎麼說?」我問。

劉邦一聲不吭地從我身邊走過,撩開帳門,走進去一坐下,伸手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拿酒來。」一邊侍立的紅玉看看我,回身取了一壇酒放到了劉邦面前。劉邦拎起就喝,酒液淋灕著從嘴角流下,洇濕了胸前的衣衫。

蕭何苦笑著搖搖頭,道︰「哪里見得到楚王啊,我們在王府的門房里干坐了一整天,說是替我們通報了,其實根本就沒有人理我們,一天下來,連水都沒喝到一口。」

我點點頭,走進帳內,坐在了劉邦的邊上,淡淡地道︰「夫君,張先生離去之前不知說了什麼話,妾身竟是忘記了。」

劉邦神色一清,沉聲道︰「三忍。」

我微笑著拿過他手中的酒壇,道︰「那麼就請夫君隱忍為先吧,莫要辜負張先生的這番苦心。」

劉邦看著我,半晌,搖搖頭,道︰「你呀,我都忍了一天了,回來喝點酒你還管東管西。」

我挑了挑眉,將酒壇又放回他的懷里︰「那我不管就是。」

劉邦瞪著那酒壇,靜了一會兒,又轉頭看我,道︰「那……就這一壇?夫人,就只喝這一壇?我今天可是一口水都沒喝過,就算解渴也得給點喝吧。」神態間又有了點當年沛縣無賴亭長的憊懶模樣。

見我沒什麼表情,他立刻轉頭又向坐在一邊的蕭何道︰「蕭兄弟,你也夠渴的,來來來,先來口解解渴。明兒咱們哥兒倆還得再去站班呢,老子就不信他能一輩子不見我。」說罷,將那酒壇遞給蕭何。

蕭何看看我,搖搖頭,苦笑著接過酒壇喝了一口。

此後幾天,劉邦和蕭何日日去求見景駒,但景駒卻始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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