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對陣
葉小七干淨俐落的完成了工作,像他所保證的那樣,準確的把令牌擲進了雍邱城內,並成功的砸到了一名守卒肩膀,提醒這位正昏昏欲睡的小兵有重要信件送到。
未過一刻,城上火把明暗處探出了一張模糊的臉,問道︰「下面是誰?」
審食其臉色微動,騎馬上前,大聲道︰「城上是不是李大哥,我是審食其。」城上沉默了一陣,接著傳來悉悉索索拉繩索的聲音,一只僅能容一人的大吊籃被放了下來。
請君入籃。
當此戰時,處于堅守一方的李由自然不會打開城門,放下吊籃將城外之人吊上城牆是相當謹慎的做法。
審食其看了我一眼,道︰「小姐,我一個人上去。」
我皺著眉看了那吊籃一眼,心里也知道只得如此,點了點頭道︰「一切小心,若有什麼危險,只管從城牆上跳下來,我們人多,拼著傷幾個也能把你接住。」
審食其嗯了一聲,跳下馬來,解下了身上的佩刀。當此情形之下,一把刀並不能為他帶來安全,相反倒可能惹來一些額外的麻煩。
我看著他解下佩刀掛在了馬鞍之上,總覺得不放心,又道︰「千萬莫說你是楚軍這邊的人。只推說是在咸陽‘五味天’听到了李家下獄的消息才趕來的。能勸降是最好,若不能勸降就勸他棄城出走,項羽若犯起性子,坑幾萬人也不會眨一眨眼楮。」
審食其嗯了一聲,又看了看我,這才邁進了吊籃,用力扯了扯粗大的麻繩,示意城上將他提上去。過了一會兒,又听得悉悉索索的拉扯繩索之聲,那只吊籃便帶著審食其搖搖晃晃地升向了半空。
我抬起頭,看著審食其的身影越升越高,心中一陣茫然,忽然覺出自己此行的不理智。我已經不知道現在雍邱城里的李由還是不是當年在咸陽的李由,畢竟多年不見,人心易變,誰又能保證這個李由還能當審食其是朋友呢。
那麼,我這麼沖動的來救李由,究竟是為了李由,還是為了審食其?
還是,因為紅玉的死,急著要做一件事安慰自己那顆不安的心靈?
正是初秋的時節,城外草叢中各種知名的、不知名的蟲兒猶在吱吱的鳴唱。為了休息馬力,所有人都下了馬,蚊蟲嗡嗡地在身邊飛舞著,卻沒有一個人在意,只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以及城頭上的每一點變化。
這戰場的夜,在蟲兒輕鳴聲中顯得異樣的寧靜。
等待永遠是一場煎熬。
似乎是過了足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城頭終于有了一點動靜,繩索拉扯聲中,那只吊籃又被放下,審食其低頭從籃中鑽了出來。
我輕舒了一口氣,覺得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還不等審食其站定,忙問道︰「怎麼樣?」
審食其沉默了一下,道︰「李由,他……不肯走。」
「你沒告訴他李斯的事嗎?」我問。
「說了。」審食其低聲道︰「李由原來早就知道這件事,他說若他父親無罪,朝廷終究得釋放他全家,若他父親有罪,便當心甘情願的領受大秦律治裁。大秦律法之下,無罪的不會被冤枉,有罪的也不可能逃月兌,人人如此,不獨他李家一門。」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喃喃道︰「這個年代,居然就有人信這個。」
「小姐,您說什麼?」審食其有些遲疑地問道。
「噢,沒什麼。」我微怔了一下,回過神來,道︰「那你就沒勸他趨吉避凶,先躲開項羽這個殺星再說?」
「他說,能與項羽這樣的對手一戰,是每個武將的夢想。」審食其眼中充滿了敬意,「即使不勝,他也願戰死沙場,做一個大秦的忠臣烈士。」
馬革裹尸莫非真的是男人們的終極夢想。
我一陣無言,抬頭看了看高高的城牆,只插在牆垛上的火把火光跳蕩,映得城頭忽明忽暗,像一張捉模不定的臉。
李由,只是因為有個叫李斯的父親才被記錄于歷史中的李由,也是一個勇于舍生取義的英雄。雖然那個義,僅僅是存于他一個人心中的義。
天漸漸亮了。
軍營的規矩是三更造飯,五更出兵。回到那片高丘上後,審食其提議趁天色未亮,巡邏士卒也未出營前趕緊月兌離這片戰場。我卻有些猶豫,心里確實有點小小的**,想親眼看看戰場上的項羽。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猛听得城中傳來一陣沉沉的軍鼓之聲,葉小七在一邊叫道︰「城里,城里出兵了。」
我們抬頭望去,只見雍邱城巨大的城門緩緩拉開,一名秦軍將領騎著匹青鬃馬緩步走出城門,身後魚貫而出一片黑壓壓的秦軍。
「那是李由?」我詫異地問道︰「他不是守城的嗎?出來打豈不吃虧?」
身邊的葉小七抬頭看了看天色,道︰「還不到五更,秦軍怎麼這麼早就出兵了。」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審食其,遲疑了一下,道︰「你和他說了什麼,李由不會是……受刺激了吧。」審食其卻沒有回答,兩只眼楮緊緊盯著秦軍隊前孤零零走著的李由。
項羽與劉邦軍中也有了動靜,哨台的旗幟變幻不停,過了片刻,一陣沉沉的軍鼓之聲隨之響起,營寨之門大開,先是弓箭手飛奔而出射住陣腳,緊接著是大批步卒,最後,近千名騎兵在煙塵中急奔而出,立在了陣前。
我凝神細看,只見項羽一身黑色盔甲,騎在匹黑馬上。那馬高大異常,使得騎在它上面的項羽比一般的將領都高出了一個頭去,如戰神般威風凜凜,殺氣十足。
「烏錐馬……」我不禁低聲道︰「項羽的烏錐馬。」
「快看,沛公在那里。」葉小七突然指著戰陣叫道。
我立刻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劉邦站在騎兵隊伍之後的一輛戰車上。他所在的位置介于騎兵與步卒之間,想是職在指揮步卒作戰。想想也是,戰場就是項羽的自由王國,以他的驕傲,哪里需要劉邦替他掠陣,自然是早就把他安排到後陣去了。
「想必那就是項家的江東鐵騎。」審食其輕嘆了一聲,道︰「果然是當世無雙,名不虛傳。」他也曾帶過一段時間的騎兵,好歹知道一點其中的門道,見我微有詢問之色,便道︰「小姐,騎兵裝備固然重要,然更重要的還是訓練。項家鐵騎的裝備那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算得上是當世有數的精良,但更難得的是這些騎兵行動之間,千騎仿如一人,急行驟停,排兵立陣,竟無一騎錯亂,實是令人嘆服。」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道︰「真不知項家在騎兵上花了多少心血,竟能練出如此精兵。」
我默默地看著項羽身後,堅如鋼鐵,動如驚電的項氏鐵騎,心里也不禁一陣感慨,如此精兵只怕中國歷史上也是不多見的。可惜,數年楚漢戰爭,竟折損得一干二淨,只落得項羽孤零零一個人匹馬渡江。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他過不去的,只怕不是那條江,而是自己的一顆心吧。
再看下方,李由似乎已經等得足夠久了,見項羽出營,立即催馬走到陣中。項羽也輕磕馬月復,胯下烏錐一陣輕跑,也來到了兩陣中央。
隔著太遠,終是無法听到李由與項羽究竟說了些什麼,只能看見兩人先是互有問答,然後項羽忽地仰身大笑,緊接著舉起手中長槊與李由手中的長槍在空中交擊了一下,雙方撥轉馬頭,各自奔回了自己的戰陣。
「兵刃交擊表示對方是個值得尊敬的敵人,」審食其沉聲道︰「下面,就該是不死不休的廝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