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斬宋
那晚,劉邦和彭越這對剛認識的兄弟拼酒拼到半夜,一直喝到說話都有些不做主了。當然被我們俘獲的那兩三百劍盾兵也都放了,和他們曾生死搏殺的敵人坐在一處喝酒。剛開始的時候這些士卒們還不能像他們頭一樣放得開,畢竟在白天的廝殺中,有不少曾經的兄弟永遠的倒下了,而他們如今卻在和殺死自己兄弟的人一起暢飲。但幾碗酒下肚,氣氛便緩和了些。酒自然不會是好酒,濁湯般的有些酸澀,但是酒永遠是彌合傷口的良藥,至少,也可以忘記傷口的存在。
彭越其實不是一個很有心機的人,幾碗酒下肚,劉邦便套出了他的兵力虛實。
「兄弟手底下如今有三四千人,幾伙人湊起來的,」彭越搖頭道︰「蒙澤里弟兄看得起,喊我一聲大哥,我總得要帶他們尋活路不是,也難啊。」他一仰頭,又一碗酒灌下了肚,似乎略有了些醉意,扒住了劉邦的肩道︰「大哥,不瞞你說,兄弟今天帶出來的八百人是從幾千人里面挑出來的,配劍配盾,花的錢海了去了,個個都是全寨子人的心尖子肉啊。這一仗就打掉了五六百,兄弟我回去還不知道怎麼向他們交代呢。」
「沒事,有大哥呢。」劉邦反手也搭上了彭越的肩膊,帶著酒意呵呵笑道︰「大哥別的沒有,糧食還夠吃幾天的,你先拿點走,不能讓兄弟你空手而回是不是。」
「大哥,好人!」彭越伸起了大拇指,嘖嘖道︰「好人啊!」
兩人帶著酒勁嘿嘿笑著,然後又是兩碗酒下肚。
見兩人喝得興起,我悄悄的起身離座而去,讓蕭尚將審食其喚了來。
「食其,」我看著他在篝火映照下明暗不定的臉,沉吟了一下,道︰「這兵你是怎麼調來的?」
「碭郡的守將就是呂府的人。」審食其見我有些詫異,解釋道︰「大公子曾交給武安侯五千人馬,其中大部分後來都被留在了碭郡職守。守將也是我們呂府的老人,原先曾教兩位公子功夫的那位師傅。」
「哦。」我點了點頭。兩位哥哥學功夫的事我極少摻和,對教他們武功的那些人也不是很熟悉。呂府素來好養閑人,就像以前的那位胡濟世先生一樣,正經書沒教幾年,人卻一直在呂府住著。想必兩位哥哥的武術教練也是如此,一直養在府里,可能後來哥哥摻和著造反起義,反正他們閑著也是閑著,也就跟著在軍中混了。
若是如此,審食其調兵倒不是難事,我與他們不熟,審食其卻是熟的,甚至還跟其中的一兩位學過幾手功夫。自己府里出來的人知根知底,明白審食其是跟了我十幾年的人,自然也就能放心的把一兩千人馬交到了他的手里。
「雖是如此,但是……」我微皺著眉,想著今天劉邦看到審食其時的神色。當時他的目光是輕飄飄地滑向了審食其,然後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噢,食其也在這兒啊」。只有這一句,反而讓人覺得莫測高深。
「唉,」我輕嘆了一聲,道︰「這種事,軍中比較忌諱。我知道你是憂心我的安全,但是……」
「我明白,小姐。」審食其沉聲道︰「不過若有第二次,小人還是會這麼做的。」他嘴角微彎了一下,道︰「會先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將至三更時分,劉邦才醉燻燻的到了我的營帳里。沒有丫頭在身邊,短兵也被打發到帳外去了,于是一切都只能我來。好容易才替他卸下盔甲,將一個死沉死沉的身子搬到了榻上。
「夫君,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說了。」我坐到案幾前,撥亮了油燈,淡淡地道。劉邦身上酒氣燻天讓人離得近了都覺得呼吸不順暢。
「唔……」他在半醉半醒中哼了一聲。
「審食其走之前,我曾給過他一份調兵手令。」我注視著仰臥于榻上的劉邦,緩緩的道。
「噢……」他又哼了一聲,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知道了……」然後翻過身去,背對著我,隨即鼾聲大作。
他真的知道了嗎?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不確定起來。隨即微微苦笑了一下,和他說這些話,其實本身就沒什麼意義吧。
劉邦和彭越很快達成了共同進退的意見,彭越同意帶著余下的三千多人助攻昌邑,而劉邦則送了一大批糧食和兵器到他的巨野澤水寨之中。
劉邦拍著彭越的肩,語重心長的道︰「兄弟,這昌邑城哥哥不要,打下來了也留給你。哥哥就取些糧草,夠西去路上用就行了。你老窩在巨野澤里也不是個事,拿下了昌邑城,再招些兵馬,這才能玩大嘍。」
彭越則顯出激動之色,連聲道︰「是,我听大哥的,大哥說打哪兒,咱就打哪兒。」
于是全軍拔營,在昌邑城外與彭越的三千兵眾會合,共同攻打秦軍的這個後備糧倉之一的昌邑。
由于前面的幾座城池,劉邦都非常輕松地拿了下來,所以在攻打昌邑之前,他一直抱著種非常樂觀的想法,認為只要舍得多付些代價,昌邑也可一鼓而克。但是現實很快讓他清醒過來,三日的強攻,兵卒損失近萬,但是昌邑還是牢不可破。攻城之戰,十則圍之,向來攻方消耗遠遠大于堅守的一方,如今面對著城內的近萬守軍,劉邦終于意識到強攻無法達到目的了。但一味的圍困也不行,昌邑是個糧倉,城內糧秣充裕,真要把昌邑圍死,非得要大半年的時間,而如今的局勢瞬息萬變,又哪里容得他在這里耗上這麼久。
正在躊躇間,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自安陽傳來,項羽把宋義殺了。
這之前我一直令人留意著安陽的消息,但長達四十多天的時間里,安陽卻一直風平浪靜,而項羽這個火躁的家伙在範增的安撫之下居然也沒有跳出來生事。我始終記不情項羽究竟是什麼時候殺的宋義,于是在這種漫長的等待中竟感到有些惶惑,害怕因為自己的到來會改變了歷史。如果項羽沒有殺宋義,那麼巨鹿之戰又將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還好,或許因為我介入歷史還不算太深,或許宋義之死是無法改變的宿命,在四十多天之後,項羽終于把宋義一刀殺了。
在其後送來的更詳細的情報中則顯示,在此前的這些天里,項羽的隱忍不發並非是真的心甘情願,而是為了殺宋義的行為尋找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
這個借口並不很難找到,宋義在安陽停兵多日,軍中將領早已議論紛紛,頗有怨言。當初從彭城帶出的糧草已消耗大半,一時半會兒新的糧草還接濟不上,軍需官又弄不清究竟要在安陽呆多少天,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將士兵的口糧扣減了一部分。扣糧的行為在軍中從來都是大忌,非到萬不得已不能行之,但宋義不知為什麼竟默許了扣糧的舉動。再加上已近深秋,軍士的冬衣也未及時更換。又冷又餓之下,一股巨大的不滿和憤怒開始在北征軍內部暗暗醞釀著。
以範增的智慧怎麼可能察覺不到軍心的變化,他只需為項羽尋找一個完美的時機而已。
宋義之子宋襄即將赴齊國為相,與齊使高陵君同行。宋義可能一來是為了表示對齊國大王的感謝,二來也舍不得兒子,便一直留高陵君在安陽盤桓,直到齊國發使來催,方才送他們上路。這一送就送到了無鹽,並在無鹽設下了酒宴,直喝到天將大亮方才散席。宋襄東去,而宋義則自回安陽。
事也湊巧,宋義送子的那夜,安陽大雨。秋雨寒風,直凍得二十萬將士瑟瑟發抖。這時,不知從何處傳出宋義上將軍送子設宴的消息,軍中那種久蓄的不滿和憤怒終于爆發了。甚至一名小兵都敢指著宋義的大帳罵娘,而低級軍官們卻冷眼旁觀,沉默不已,任由這種行為在整個軍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