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驚了一下,問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莫小三搖了搖頭︰「倒也沒有,說話也挺客氣,但若提到出府,卻是怎麼也不放,小人方才差點和他們沖突起來,又想著還是趕緊回來回報公子,就沒和他們多爭。」
我心里不禁一沉,沉吟了一下,低聲道︰「你再去府里各處走走,看看動靜。這公子府必然不會只有一個門,再去別的門試試。」
「是。」莫小三喏了一聲,匆匆去了。
過了片刻,那名醫官告辭出去,審食其這才衣著整齊的走了出來。為防人多眼雜,我們住的院子並沒有要內宦侍候,他肩膊受傷還要自己穿衣,想必很費了一番周折,額頭都見了微汗。我低聲將莫小三探到的事說了一遍,審食其想了想,皺眉道︰「小人怕是那位公子子嬰有意軟禁我們于此。」
「是啊。」我輕嘆一聲,「如今局勢未定,我們又來歷不明,雖然雙方合作了一次,但若說他就此信任我們,卻是未必。」我搖頭道︰「應該怪我,實在是低估了公子子嬰,他連趙高都殺得,又豈是易與之人。我貿貿然的攪到這件事里頭,太是不智。」
審食其道︰「小姐也不必過多憂慮,听莫小三的口氣,這府里的人對我們尚算客氣,大概子嬰也並不想為難我們,可能只是想暫時扣住小姐,模清底細再決定如何對待。」頓了頓,又道︰「好在前兩天我覺得身邊人手不足,曾令人通知蕭尚,讓他到武關後再盡快趕回咸陽來。估計再過些時日也該到了,他若機靈,自會打听咱們的下落,想法子救我們出去。」
「你想得很周到。」我微笑了一下,雖然關于蕭尚這件事,審食其現在才告訴我,算是有些自作主張,但我卻一點不著惱,因為審食其所做的事,從來都是為了我好,這一點我始終深信不疑。轉眼看見他衣袍內因包扎傷口而微微鼓起的一塊,道︰「你既受傷,也別操這個心了,快回屋歇著吧。等小三回來,我和他去看看鏢局的那些武師,就算蕭尚趕不到,咱們也有幾十名人手可用。我看子嬰這府第也並不多嚴密,漏洞不少,咱們趁他剛剛登基,忙得顧不到這里的時候,過些日子尋個空兒逃出去也未必不可能。」
「皮外之傷,小姐掛心了。」審食其微微有些不自然,大約是想起來剛才我看見他**上身之事,忙道︰「小人陪小姐一起去吧,那些人我也熟悉些。」
「也好。」我點點頭,審食其這句話說得倒是事實,鏢局里很多年青人當年都是從他手里訓出來的,自然更加熟悉一些,莫小三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麼,也不過是陪陪我罷了。
鏢局里的那些武師集中安置在離我這個院落不遠的一處大院子里。到了門前,審食其微一遲疑,道︰「小姐,讓小人先進去看一下。」我心知他是怕院內有人衣衫不整又被我看見,當著這許多人未免尷尬,故而想先進屋打聲招呼,把一些礙眼的先遮起來再說。
等我走進院內的時候,除了兩三名傷者正在屋內處理傷口,其余的人都集中在院子里,齊齊俯身施禮道︰「公子。」這些都是呂家的心月復武士,我微笑了一下,道︰「進屋坐吧,別站在外面了,今天大伙兒都辛苦了。」
眾人諾了一聲,跟在我的身後魚貫進了大廳。從內看這座院子,長方的形狀,大還挺大,卻很簡單,除了中間的大廳外,兩側都被隔出了間間的小屋。看這格局,我有些懷疑這里原是府里下人或內宦、婢女住的。不過還算清爽,讓他們集中在一起,總勝于將這些人零散的分開。
在廳內坐定,我細細問了問眾人的傷勢。其實他們的身手也並不比趙高侍衛高多少,但趙高迅速的被殺,使得他手下的侍衛們頓時失了斗志,這才讓他們佔了便宜。盡管如此,這些武士中也有重傷三人,輕傷多人。
「重傷的幾個兄弟多久才能好?」我問。
其中一名武士俯身答道︰「听替我們治傷的那些人說,傷得最重的,至少得靜養十多日才能讓傷口稍稍愈合,要完全好,那得幾個月才行。」
我不禁皺了皺眉,若是要帶這些武士一起走,只怕要等上十多天才行,若是不帶他們走,一來我不忍心,二來也怕他們嘴不嚴,走漏了風聲,子嬰真狠下心來派重兵追殺我們,只怕是一個也走不月兌。忽然又想到咸陽城內的二哥釋之,他此刻想必還未出城,若是因為我的事連累了他,豈不冤枉。想了半天,也沒有好對策,只得罷了,溫言慰勵了一番,這才和審食其走了出來。
回到自己的院內,莫小三已經回來了,見我進來,忙上前稟道︰「公子,小人在府里四處看了看,這府里共有五個門,在府里走動倒還可以,但門門都守衛森嚴,難以出入。適才到側門的時候,小人還看見有約數百名衛卒進了府……」
听到這里,我不禁一凜,和審食其對視了一眼,知道子嬰調兵入府對我們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想趁亂逃出的機會大概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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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間,有內宦送過飯菜,我卻是半點胃口也沒有,一直在想如何出府的事,想得頭都開始有點疼了。這時才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實在夠懶,雖是有個想法,卻沒撲上去大干一場,當年布下的點和線始終不夠強大,關鍵的時候還是派不上用場。轉而又想,若是當初太囂張,只怕早就被秦廷發覺了,以我那點小家底,哪能夠對抗官方的力量。
正在冥思苦想,只听得院外有人輕輕叩擊院門。莫小三上前開門,站在門口卻楞了一下,和門外那人對答了一句,便轉身小跑到我屋外回稟道︰「回公子,那位公子子嬰正在門外,說是前來看望公子的。」
我微怔了一下,暗道他這時來做什麼,又想著自己好歹也算幫了他一點忙,他卻一聲不吭把我軟禁在府里,不禁有些微怒,淡淡地道︰「知道了。」
起身走到院門外,只見子嬰一身白衣,手提一只薄牛皮燈籠站在月光之下,他背後黑暗處還站著一個人,我仔細瞅了兩眼,才依稀認出是那名反水的內宦韓談。子嬰孤身在府里亂轉,身邊只帶著他一個人,看來對他極其信任。
子嬰微笑道︰「深夜來訪,打擾呂先生了。」又道︰「明日我就要搬至咸陽宮中居住,今夜想再在這府里各處看看,結果就轉到了你這里。不知呂先生可有興陪我散散步?」
「是,小人遵命。」我喏了一聲。審食其從院內提出一個燈籠,在一旁小聲道︰「小人替公子照路。」我知道他有些不放心,畢竟是個年青女子,與陌生男子單獨夜行總有些不妥,他有所擔心也是正常,便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燈籠道︰「你跟在後面便是。」
于是,由子嬰引路,我們兩人帶著韓談和審食其提著兩盞燈籠開始在這座公子府中游蕩。
我有些心不在焉,想著該怎麼和子嬰說他軟禁我們的事,既不能讓他翻臉,又要讓他放了我們。正在思慮著怎麼開這個口,忽听子嬰感嘆了一聲,道︰「一轉眼都已經以這府里住了三十年了,還以為這一生就要老死在這里,哪知道還有離開的一天。」
不覺已經繞到那片湖面之前,子嬰站定,凝望著暗沉沉的湖水道︰「當年我年方周歲,父親身在趙國,家中僕從婢妾俱都畏罪逃散,財物也被席卷一空,只剩下幾名老奴護著我。還好後來始皇帝不但沒降罪于我,還下旨令我進宮隨眾皇子一起讀書,但以我的身世……」他頓了頓,「這座府第原是扶蘇出生時,始皇帝賞給他的一座別苑,他知道我為了生計不得已變賣了家宅,就把這座宅子送了給我。」他輕嘆了一聲,道︰「扶蘇……是個非常寬厚的人,對身邊所有的人都很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