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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這一路行來便從側門出了土司王府。天色已經黑了,外頭的長街和兩旁建築上點亮了紅燈籠,側門外停了一架小巧的馬車,田豐領著他們上了車,自己拿了鞭子,沿著大道朝城外駛去。
出了城門,又往西行駛了約莫一刻鐘,田豐跳下車回身撩起簾子叫他們︰「到了,快下來。」
天賜幾人下來一看,眼前一條石徑,斜上約莫百來步,隱約可見一片接連的建築,想必就是新嫁娘暫時落腳的地方。此時那建築也點亮了紅燈籠,隱隱傳來悠揚起伏的歌聲,連綿不絕。
田豐待他們下了馬車,大家順著石徑往上走去,路上竟有不少人也在往那宅子趕去。看衣著打扮,既有條件較好的殷實人家,也有衣著破舊的窮苦百姓,大家走在一路,臉上笑意盈盈,也沒什麼誰瞧不起誰,誰看不得誰,都是往那燈火通明的所在而去。
到了門口,才看見這里是一片相連的吊腳樓,下頭擺了幾張桌子,桌上放著糖果點心茶水等物,任由自取,也有人坐在一起喝茶閑聊,可惜大家說的都是土語,天賜和小小幾人听不明白而已。
到了這兒,小小幾人看出不同來,樓下坐著閑聊不動的,大都是男人。女人們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兒,無一例外都往樓上走去,轉了一圈又笑嘻嘻地下來,跟大家打招呼,說話。
站在這群土民旁,天賜幾人都覺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覺得有些不太自在。田豐便伏在他們耳邊道︰「這是咱麼土人的風俗,不管哪家娶媳婦兒,大家都能來瞧上一眼,看看這新娘子的相貌、手藝、陪嫁什麼的,待會兒,就要看新娘子的能耐了。」
「能耐?什麼能耐?」小小忍不住問了一句。
「自然是學識、人品和家教了啊!」田豐答得理所當然。
這個答案不僅小小無法接受,就是天賜天佑也覺得稀奇。新娘的學識、人品和家教就是一眼能看出來的麼?
不待他們發問,樓上忽然響起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如同是軍令一般,整個樓上樓下的人們霎時都安靜下來。樓上有去看新娘的趕緊下了樓。不知從哪里出來一隊姑娘,低著頭,穿著各式色彩艷麗的長裙和褂衫,扎的頭帕上插著亮閃閃的釵子,魚貫上樓,進了當中最大的一間屋子。
接著又有衣著整齊的侍女上來,將桌上的糖果點心等物撤下了,換了一道茶水。
直到這時,都沒有一個人出聲。小小覺得這安靜讓人難受,忍不住看向田豐,想要開口相問,卻見他沖著自己搖頭,想必是他們的規矩,這個時候是不允許說話的吧?
突然,屋子里傳來了一聲壓抑的哭聲。小小疑惑地順著聲音望過去,確實是樓上主屋里頭發出來的。她看看天賜天佑,他們也是一臉不解。只有田豐面帶興奮地小聲告訴他們︰「開始了!」
什麼開始了?
正疑惑間,那哭聲漸漸從壓抑的聲音放大,差不多都趕上嚎啕大哭了,哭了大概幾分鐘,啼哭的女子抽抽噎噎地用土語唱起了歌來。
天賜天佑和小小又听不懂,只得疑惑地望向田豐,他側耳听了听,待歌聲暫停這才趕緊告訴他們︰「她唱的是‘天上下雨地上流,姑娘長大娘不留,想起嫁人嘴發苦,強打笑臉心里愁’。」
正說著,里頭響起了一片女子的合唱聲,田豐听完了告訴他們︰「那些個便是陪客的了,她們是跟著新娘的歌唱的,妹妹勸姐莫發愁,你要發愁妹更愁,姐姐今日出門子,妹就跟到腳後頭。差不多是這麼個意思吧……」
天賜和天佑還是不解,小小卻覺得好像在哪里听說過這種在出嫁前唱歌的風俗來著,是在哪里听說過的,叫什麼來著?一時想不起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對于前世的記憶她越來越淡,有很多東西,已經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描述不清楚。
田豐看他們一臉茫然,撓了撓頭,也不曉得如何解釋,只好努力解釋道︰「這是我們土人的風俗,新娘子嫁人之前,都要請了年齡相當,感情極好的手帕交,一起唱歌。這歌不但要唱得好听,還要唱得有內容,有感情,這就要看新娘的學識、家教和人品了。畢竟這樣的歌都是現編現唱的,若是老唱已經有的調子,下頭來听的人就會起哄呢!」
小小真替那新娘默哀,這大老遠地來了,還得唱歌,真是太悲催了。
可這還不算完,逮著他們唱歌的間隙,田豐繼續解釋道︰「本來這樣的婚俗是要在娘家進行的,可是下洞離我們司治太遠,所以這次新娘出嫁,是在娘家唱了八天,再過來唱七天,一共要唱滿十五天呢。這七天里頭,凡是司治的人,不論身份高低貴賤,都可以來听,到了晚間,若是還有興致,也可以對歌、嬉戲。不過今天是第一天,想必是沒有人搗亂的,明日再來,就有對歌的了,比這個還要好玩呢!」
天佑卻沒了來之前那麼大的興趣,無聊道︰「有什麼好玩的,她們唱的什麼,我們一個字也听不懂,還不如在房里睡覺算了。」
他這麼一說,天賜便斜了他一眼,趕緊對田豐補充道︰「田大人莫怪,天佑年紀小了些,不太懂事。其實也是我父親要求得嚴,明年他就要下場考取功名,是想趁著晚上無事,在房里多復習一下課業呢!」
田豐點點頭,略帶歉意道︰「也是我思慮不周,只想著這是近來最好玩的,卻忘了你們听不懂土語,確實沒甚意思。天佑能努力念書自然是好的,若是你們不嫌我們這司治里頭山路難行,明日我帶你們去拜訪幾位漢人先生,可想去麼?」
能在土司的司治里頭以先生之禮相待的,肯定都是飽學之士,不等天賜作答,小小就在旁邊搶著說道︰「去去去,自然是要去的,就是怕最近正忙,給你添亂。」
田豐擠了擠眼楮,做了個鬼臉道︰「什麼添亂,都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
既然他們沒有興趣,也就沒有繼續呆下去的必要。幾人順著原路下來,上了車,也不著急回去,放任馬車慢悠悠地往回走,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
說著就說到了在容米的漢人身上來。
在容米的漢人,有兩種,一種是如同素蘭素竹這樣的,自小便是像牲口一樣被販賣過來,以供賞玩之用,年紀大些,或是賞給了下頭的人,或是做了奴婢,老死山中。他們的地位極其低下,比尋常土人還要不如。
另一種則是田豐說過要帶著天賜哥倆去拜訪的漢人先生。他只提了幾個名字,天賜哥倆就露出一副肅然起敬的模樣來。頂頂有名的是一位顧之渙顧先生,據說是漢代名家顧愷之的後人。他本人也頗有魏晉遺風,本是南唐人士,卻說南唐先祖說女皇不慈有違人倫,犯了朝廷的忌諱。許多年不聞他的消息,大家都還以為他逃去了北周,沒想到是躲進了這深山里頭。
像顧之渙這樣被朝廷不容,卻又滿月復才學,投奔容米,貪戀山色不願離去的有好幾位。容米司治對他們也沒什麼要求,頂多教一教土司的孩子啟蒙漢學,平日里就飲酒作樂,無所事事。
如今的土王連婚都還沒有成,又忙于處理司治,幾個漢人先生成天閑著根本就沒什麼事,所以田豐才會說明日帶著天賜哥倆去拜訪幾位先生,倒是把天賜哥倆喜得一夜無眠。
次日一早,兄弟二人便刻意收拾得整整齊齊,兩個唇紅齒白的小公子,看著就叫人歡喜。田豐過來一看,笑道︰「你們倒不必如此慎重,那幾個老頭子,各有各的怪癖,不過若是處得久了,也不過是幾個糟老頭子罷了,用不著這樣。」
天賜肅然道︰「先生們可以淡然處之,我們後進晚輩初次拜見,還是慎重些為好。」
田豐便也不再說什麼,掛著一幅等著看好戲的模樣,帶著他們走了。
剩下小小一人,便有些無聊起來。
後頭荷塘看著雖然好,可天天看著也覺得無聊,又是個客居的身份,不好到處亂跑,只得托腮發起呆來。西蘭見她百無聊奈的模樣,便笑著上前說道︰「姑娘可想出去走動走動?王府面積頗大,這一帶有好些院子,各有各的特色,不如奴婢帶姑娘去轉轉?」
反正也是無聊,小小便點了頭,一邊走一邊不放心地問道︰「府里正忙,可不會打攪了?」
西蘭笑著回道︰「怎麼會?這次眾多貴賓過來,抽調了不少人手,該忙的自然有管事分派。也只有奴婢這樣命好的,跟著姑娘也能到處逛逛。」
小小便來了興致,問她︰「你原先是做什麼的?對這府里倒是熟悉得很。」
西蘭笑著說︰「原先並沒有什麼專門的活計,奴婢一家只不過是尋常土民罷了。只是奴婢的爹跟著老土王上過幾次陣,得了恩典,在格勒大街邊賞了住處,所以自小常進府里當差,熟門熟路罷了。」
兩人說話間,還是自那日出去的角門轉了出去,第一個便是當日與田豐、田紫霄談結拜之事的小院。(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