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嚷嚷個啥?天要塌下來了?一把年紀了還跑得顛顛的,你也不怕閃了老腰,後頭有鬼攆你呀!」簡興旺在伙計面前還是很會擺譜的,回頭瞪了顧老頭一眼,沒好氣地斥道。
顧老頭指著酒坊的院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前兩天,咱們不是有一批一年陳的酒出窖嗎?您也知道,村里的金花飯莊每個月都在咱們這兒拿酒,昨兒剛來拉了一車走……」
「這事兒我知道,看著他們拉走的,你揀重要的說!」簡阿貴有點不耐煩。
顧老頭哆嗦起來︰「今天中午,哥兒幾個一時興起,想開壇新酒嘗嘗,可是,才剛敲掉泥頭,頓時就聞到一股酸味。這可給我們嚇壞了,趕忙揭掉箬葉舀了一勺——我的個老天爺,這酒根本酸得入不了口哇!這要是被金花飯莊賣給了客人,咱們酒坊的麻煩就大了!」
簡阿貴一下子怔住了,兩只突眼泡瞪得老大,脖子朝前支稜著,活像一只正在發呆的大公雞,林初荷站得遠遠的,都能瞧見他脖子上的雞皮疙瘩一茬接著一茬往外冒。
初听見顧老頭的這番話,她也禁不住吃了一驚,但前世超高的職業素養,令她很快就硬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在心中暗暗思忖。黃酒這東西,雖然不像白酒那般儲存個好幾十年都沒問題,但也決計算不得精貴,要想讓它變壞,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古至今,紹興人都有將「女兒紅」造好埋藏在地下十幾年,等到女兒出嫁時再拿出來飲用的傳統——更何況,簡家酒坊的酒,那可是在窖里啊!
「老顧,你說的是啥?你再說一遍我听听?」簡阿貴啞著嗓子喃喃道,一邊說,一邊還打著哆嗦,「你們這是要坑死我呀!」
林初荷見簡阿貴整個人都像失了魂似的沒了抓拿,便走到顧老頭身邊道︰「顧大叔,我爹這是給嚇住了,您趕緊去酒坊再搬兩壇子新酒過來給他嘗嘗,咱也好趕緊商量著該咋辦才好。」
顧老頭趕緊答應一聲去了,不多時,就抱了兩個深褐色的酒壇子過來擺在簡阿貴面前。
「老板,這跟送到金花飯莊的酒是同一批,你……你給嘗嘗?」
簡阿貴木木呆呆地應了一聲,卻依舊是立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尋思什麼。林初荷跺了跺腳,跑回廚房拿了個舀子,幫著顧老頭敲開封壇的泥頭,一股子濃重的醋酸味立刻浮了上來。
她用舀子盛了小半碗酒,就見碗中的酒液顏色有些渾濁發黃,心里也直犯嘀咕,走到簡阿貴面前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道︰「爹,您先別顧著擔心了,好歹先嘗嘗到底是咋回事。」
「哎……」簡阿貴這時候好像才六魄歸位,顫顫巍巍地從她手中接過酒碗,遞到嘴邊抿了一小口。下一秒,他立刻變身成了一個熱愛咆哮的瘋子,「 當」一聲將酒碗砸在地上,指著顧老頭嚎啕道︰「誰他娘的在老子的酒里頭擱了醋?你們要是不想干了就明說,別在這兒禍害東西,你們就是看不得我過上兩天好日子,非得讓我死了,你們眼里就干淨了!」
顧老頭被他這句話弄得臉上就有些不好看,急赤白臉道︰「老板,你這是咋說的,你可不能給我扣屎盆子啊,我在你簡家酒坊干了好些年,一直老老實實的,你咋能……」
「顧大叔,我爹的性子您還不知道?」林初荷忙走過去笑著對顧老頭道,「他這會子是心亂了,難免口不擇言,您是酒坊里的老伙計,酒坊里大大小小的事,那不都得您張羅嗎?甭為了這一句話,就傷了您和我爹這麼些年的情誼呀!」
她一邊說,一邊又看了簡阿貴一眼。
酒坊里人多手雜,不管這事兒是誰做的,是有心還是無意,一時很難查出來——再說,好歹這是內部矛盾,可以私下里慢慢解決,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向金花飯莊交代。
簡阿貴開酒坊這麼多年,這一層,他不可能想不到,只是他素來被譚氏壓得抬不起頭來,又是個不管事的,猛地撞上這種麻煩,腦子都懵了,自然只能干著急。林初荷在心里嘆了口氣,立在他面前提醒道︰「爹,不管咋說,先去金花飯莊瞧瞧情況呀!我听二哥說,他們是咱酒坊的大客戶,可不能得罪的,咱得給他們個交代才行。」
「啊,對對!」簡阿貴這才醒過神來,看了看林初荷,猶猶豫豫道,「到了那兒,我說啥?」
蠢貨!
林初荷在心里罵了一句,一邊解下腰間的圍裙一邊道︰「爹別慌,你一個人去,萬一遇上什麼麻煩,連個幫腔的都沒有。如今不如讓大哥在酒坊里好生守著,我陪你一起去金花飯莊瞅瞅,好不?」她說著又想了想,「二哥哥現在還睡著,等我回來再伺候他,耽誤不了的。」
簡阿貴點頭如搗蒜︰「使得,使得。荷丫頭,你趕緊拾掇拾掇隨著我一起去吧!那個……老顧,你也趕緊回酒坊幫著興旺把有問題的酒都倒騰出來,一壇也別落下啊!」
說完,顫巍巍領著林初荷往村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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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金花飯莊里,正是一陣大亂。午時剛至,原本就不算寬敞的大堂里坐滿了來吃飯的客人,擠得水泄不通,又矮又瘦的小二端著熱騰騰剛出鍋的菜在桌子中間穿梭,冷不丁被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揪住了袖子,緊接著,耳邊就是一通叫罵聲。
「把你們掌櫃的叫出來,拿啥糊弄我呢,這酒是人喝的嗎?街里街坊的,辦的事太不地道!」
隔壁一個女人也搭腔道︰「就是!我們在這飯莊吃了幾十年的飯,想是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就欺客了!」
人們紛紛附和,狹小的飯莊之內,頓時一片轟隆轟隆的喧嚷之聲。
小二簡直頭都要炸了,手上掙月兌不得,回頭看了看正在櫃台上應付另一批客人的李掌櫃,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今兒攏共開了三壇酒,每一壇都是酸的,這些客人鬧得有理。可是酒難喝,跟他有啥關系?他只是個伙計呀!
簡阿貴領著林初荷走到門外,一眼瞧見里面鬧得烏煙瘴氣,心中立時便有些打鼓。
若是金花飯莊要退酒,要賠錢,這些他都能接受,唯獨就怕經過這件事,把簡家酒坊的名聲給搞臭了,今後生意可咋做?
他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終是把心一橫,闖進了飯莊里,徑直走到櫃台前,臉上牽扯出一絲干癟的笑容,小聲道︰「李掌櫃,那個……」
身材精干的李掌櫃一抬頭看見他,登時叫起苦來︰「喲,我這兒忙得一團亂,沒空打發人找你去,你倒自己來了!好好好,你給我說道說道,這是咋回事?咱們兩家生意來往這麼些年,你咋能坑我呢?你自己破罐子破摔,那是你的事,別帶累著我也丟了飯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