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這時候正在房里給未出世的孩子做棉鞋，床頭櫃上擱著一碗清湯寡水的稀粥，早已是涼透了，因為摻了黍米，顏色有些渾黃，在碗沿結出一層薄而硬的米痂子。此外便只有一小碗過了油的肥肉片和一碟醬黃瓜。
床腳邊擱著一個破木盆，想來是怕韋氏作嘔時污了地面，放在那里以備不時之需。听見門外的腳步聲，韋氏便抬起頭，打眼瞧見林初荷掀簾兒走進來，立即抿了抿嘴唇，笑著道︰「荷妹子，你咋回來了？」
林初荷朝屋里環視了一圈，心中頓時糾起了疙瘩，忍不住對韋氏有些同情。簡家一家老少在隔壁孫家好酒好肉的吃著，這邊廂，有了身孕的大兒媳婦，卻只能靠著一碗薄粥度日。要說那簡興旺，平常對他老婆也算得上經心，怎麼偏生今天，對她不管不顧起來？
若是韋氏能像春喜一樣臉皮厚，嘴巴甜，或許還能從譚氏那里討到一點兒好處——至少，不用成天價挨打挨罵。偏生這韋氏，生就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又是個沒嘴的葫蘆，就算滿肚子委屈，恐怕在簡興旺面前也不敢透露出一點。搞什麼名堂，自家男人，如果不能依靠，那又要來何用？
林初荷在肚子里轉了幾圈心思，搭訕著走過去，捧著湯碗往韋氏跟前一送，笑呵呵地道︰「嫂子，顧大娘炖的雞湯，讓我端過一碗來給你嘗嘗。」
「這咋好意思？」韋氏丟開活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妹子，你替俺跟顧大娘道個謝，他家殺豬，俺啥忙都沒幫上，還勞她惦記著，俺這心里……」
「嫂子，不過就是一碗湯的事兒，你那麼緊張干啥？趕緊的，趁熱把湯給喝了，咱娘平常過得儉省，家里也沒啥好玩意兒，這雞湯炖的又濃又香，正好給你補補身子。就算是你不想吃，肚子里的小女圭女圭，那也經不住餓啊！」林初荷一臉認真地道。
韋氏向她投去感激地一瞥，吸溜著鼻子接過湯碗，湊在唇邊抿了一小口︰「這湯真鮮……俺這兩天五髒六腑翻攪得一塌糊涂，吃啥都沒胃口，聞見這雞湯香味，還真就把饞蟲都勾出來了！」
「那你就多喝點！」林初荷推了推韋氏的手囑她快喝，看著她嘴里咂模得有滋有味，心里就直發酸。
其實吧，她自己在這簡家也沒過上啥好日子，還挨了頓棒打，但再怎麼說，她知道自己心里是無畏無懼的，裝乖賣萌，有時候也樂在其中。況且，簡阿貴和簡吉祥，還會壯起膽子幫她說上兩句話。可這個大嫂，跟了簡興旺那麼個老實巴交的主兒，真是一點好處也沒得著哇！
她左思右想，終究是沒能忍住，開口道︰「嫂子，你有了身子，咋的你家里人也不來看看你？」
自家閨女有了身孕，于情于理，做父母的都該上門來看看，不說幫忙照顧，帶點雞鴨禽蛋啥的來給補身總是應分的呀！他們能來一趟，也不至于讓韋氏這樣被欺負不是？
韋氏喝湯的動作頓了頓，唇邊漾出一抹苦笑︰「咳，俺家是牛石村的，說起來，跟咱娘還是老鄉。那地兒離小葉村遠，都點啥事，連找人捎個信兒都難。去年過中秋那陣兒，俺爹娘來過一趟，家里……家里也騰不出多余的地方給他們住，連夜又回去了。六十多了，腿腳也不利索，反正俺現在也挺好，就甭讓他們來回折騰了！」
林初荷听她話里話外的意思，恐怕多半她爹娘來的時候，譚氏給了臉色看，心里又是一陣唏噓，不願讓她再想這些不高興的事兒，便趕忙扯開了話題。
兩人坐在床頭說了幾句話，林初荷還惦記著把碗給孫家送回去，順便的，也瞅瞅那邊可有其他事情需要幫忙，于是便讓韋氏好好休息，自己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剛出了院子，忽地瞥見簡如意站在孫家門外頭一棵大榕樹下，身畔還有一個男人，兩人挨得頗近，壓低了聲音喁喁私語，時不時地，還輕輕笑兩聲，仿佛十分熟稔。
林初荷認出那男人正是里正家的大兒子錢大海，先前又听春喜說了那番差點結親的話，就暗暗留了個心眼兒，仗著身量小巧，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在一堵院牆後頭掩住身形，光是探出個腦袋，想听听兩人在說什麼。
話說，她也不想這麼八卦，可是，簡如意是個被休了的棄婦，那錢大海的媳婦又剛剛生了孩子，瓜田李下的，原該避些嫌疑才是。他倆卻旁若無人地湊在一處做親密狀，換成是誰瞧見了，心里多少都會有些犯嘀咕吧？
冬天里的風刮得人耳朵疼，將二人的對話斷斷續續送了過來。
簡如意站在樹下，不住用腳蹭地面，垂著腦袋無限嬌羞地道︰「咱倆是發小，小時候上山下海哪里都去得。我回來這麼久，你也不來找我說兩句話，前兒來送紅蛋，也是撂下筐子就走。咋的，你娶了媳婦兒，就把我和興旺這兩個從小一塊兒玩大的朋友，都扔到腳後跟兒去了？」
錢大海有點窘，用手無意識地摳巴樹干上的枯皮，林初荷遠遠地看見，他耳根子都紅了一片，吭吭哧哧地道︰「你說的啥話？我媳婦剛生，家里頭不是忙嗎？你跟興旺，你倆跟我向來是最要好的，從前撒尿和泥兒的啥沒干過？甭說這外道話成不？」
「哼！」簡如意半真半假地嗔他一眼，仿佛很委屈似的扁扁嘴，「你媳婦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你心里指定樂開花了吧？只怕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
「咳，你咋還沒個完？」錢大海抓撓著後腦勺，小眼楮閃爍不定地偷瞟了簡如意一眼，有點猶豫地道，「我听人說，你和老包家那包勇……」
「提他干啥？」不等錢大海把話說完，簡如意登時妖嬈地一扭腰，「他就是個沒用的東西，我跟著他，是受不完的委屈吃不完的苦，如今撇了他回家來，我正好落得逍遙自在！我這麼年輕，長得也算有個人樣，難道還發愁麼？」
林初荷偷偷听著，差點笑出來。簡如意這是打量著小葉村里還有人不知道她的事？明明是因為偷漢子被包勇給休了，如今卻說得好似是她甩了人家一般。錢大海面相雖老實，那也不代表他就是傻子呀，這番話，鬼才相信！
錢大海憨厚地呵呵笑了兩聲︰「要是他欺負了你，那的確你還是早點離了他的好。」
「行了行了，別說他了，一听見他的名字我就心煩。」簡如意揮揮手，趕蒼蠅似截住話頭，忽然又朝錢大海的方向湊近了些，眼尾朝上一挑一眯，帶出春情無限，聲音柔糯得像是要把這其貌不揚的男人化作一團酥軟，「哎，咱倆那麼熟，我可就不避忌了。我問你呀，你媳婦十月懷胎，如今又坐月子，你……就不覺得憋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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