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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阿貴一邊說,一邊就掙扎著半坐起身,看那架勢,仿佛是打算掏心掏肺,好好說道說道,林初荷連忙扶了他一把。
「我這些話要是再不往外說一說,我人都要給憋死了。」簡阿貴倚在床頭,可憐兮兮地道,「荷丫頭,你去舀碗山泉水來給我喝,我滿肚子里都是火氣啊,火燒火燎的。」
「爹,灶上做著水呢,我也是拿那山泉水燒的,等會兒水開了你再喝口熱的。你現在這滿身傷,涼水灌下去,要激出病來的。」林初荷替他在腦袋後頭墊了個枕頭,「你有啥話就說,我听著。」
簡阿貴就嘆了一口氣︰「這回這個事兒可是鬧大了,我得罪了你母親,我心里頭清楚,她怪我也是應分的。我跟她過了二十多年,一直讓著她,不跟她拿脾氣,她就越蹦越高,如今都不把我當個人看了。再咋說,我也是個大老爺們兒啊,我被她見天兒地吼罵,要不就揮拳頭打我,我的臉往哪擱?」
林初荷心道,得了吧,這時候還嘴硬,什麼「讓著她」,你那根本就是怕她怕到骨子里了好嗎?說到底,還不是自己作死,怪得了誰?
她想了想,便軟語道︰「爹,我年紀小,嘴上沒個分寸,說錯了啥,你甭跟我計較。你成天往那……那百花居里跑,村里的人都看著呢,你老說娘不給你留面子,你又何嘗給她臉了?前些日子你一直忙活地里的事兒,好容易,讓人覺得你把那毛病改了,這幾天,你咋又……我說句沒大沒小的話,你這是記吃不記打啊!」
簡阿貴抹了一把臉︰「我知道自己沒本事,沒出息,不爭氣,前些日子,我真是下定了決心想改的。可是……自打咱從老家回來,我心里就沒舒坦過。」
「那村窯子是個啥德行,你打量著我不知道呢?那些娘們兒對著我笑得跟朵花似的,輕言細語,伺候得周周到到,說白了,還不是想從我兜里掏錢?我都明白!但你想想,我在老家受了氣,回來,不見你母親安慰我一句,她就只會冷嘲熱諷,往我心口上撒鹽巴,一天這樣,兩天也是這樣,我就是個泥捏的人,我也受不了哇!人活一輩子,總得給自己個兒找點樂子吧?」
「我總想著,你母親要是能對你爺好點兒,別整天跟他撂臉子,或許,你爺也不會站在你大伯那頭兒,幫著他算計我的錢。她那性子,最是不容人的,那家伙,一點虧都吃不得啊!你爺要不是受不了她,哪能……」
他說著,眼楮就濕了。
這可真是……敢情兒到了今天,這簡阿貴還沒弄清楚事情的關鍵之處?
林初荷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地硬了起來︰「爹,你知道我和娘向來不對付,我不可能幫著她說話,也永遠不會站在她那一頭,但一碼歸一碼,這回的事,你半點也怪不得娘。是,她對爺是不大好,但那大伯娘難道就對爺很好?大伯娘除了會做一手爺喜歡吃的菜,別的事,她還不如娘呢!」
「娘就算心再狠,也沒把爺趕出家門,好歹給了他屋子住,讓他有瓦遮頭。大伯和大伯娘,要我說,辦的都不是人事兒!既這樣,為啥爺還心心念念想跟他們在一起,還幫著他算計你的錢?說白了,他那一碗水,從來就沒端平過!從前大伯來咱家瞧他,當著你的面兒,爺倒是不給他好臉,可他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咱誰知道?論到底,在爺心里,厚德村才是他的家,這點事兒,你就不明白?」
「我咋不明白,可他再偏心,他也是我爹,我……」簡阿貴臉上的表情愈加愁苦,剛說了幾個字,眼淚就掉了下來。
林初荷搖了搖頭︰「爹你也不想想,這二十年,是誰跟你一起過來的,是誰幫著你一手一腳地建起酒坊,再窮的時候,也沒嫌棄過。娘對我不好,這是事實,但她心里,可從沒有嫌棄過你,那‘休妻’兩個字,你咋能隨便往外說?」
「我知道我錯大發了,但到了今天,還能咋辦?」
「咋辦?爹,你該不會還指望著娘氣消了,自個兒回來吧?等你身上的傷好些,你得去牛石村一趟,老老實實跟她道歉,把她接回來呀!」
「我是……是該去一趟,就算過不下去了,也得給她賠不是,把話說清楚了。」簡阿貴連連點頭,又長嘆一口氣道,「我這輩子,也就這麼著了,但幾個小的,我還希望他們能過上點踏實日子。荷丫頭,說句不該說的,我特別盼著你快點長大,等你跟吉祥成了親,我這顆心也就算是放下了。我知道,你肯定能把咱家打理得立立整整的。」
成親?
簡阿貴還在喋喋不休,林初荷卻不禁怔住了。
因為年齡還小,她似乎從沒有真正仔細考慮過,又或者說,是一直在避免去想,今後她應該何去何從。重生第一天就被賣到簡家來,今後嫁給簡吉祥,跟他做一世夫妻,仿佛是已經板上釘釘的事實。然而,她甘心嗎?
對于簡吉祥,她自然是不討厭的,不過,要跟他做夫妻……至少是現在,她還並不願意。
她腦袋里飛快地想了好幾種可能性,或許從現在開始,該好好兒地替自己留條後路了。
「荷丫頭,荷丫頭?」見她發起愣來,簡阿貴便伸手費勁地拍了她一下。
「什麼?」林初荷這才回過神。
「我剛才說那麼多,你一句都沒听見?」簡阿貴詫異道,「罷了罷了,我是說,不管你母親回不回來,至少現在,你是咱家當家的,不能讓你白忙活。從今兒起,你每個月從酒坊賬上拿一吊錢的工錢,自個兒攢起來,要置辦點啥,自己掂量著去弄。這事兒我做主了,你也別多想,只管照做就是。」
簡阿貴要給她漲工錢,而且漲這麼多,她本來應該是很高興的,不過,一想到自己的未來,林初荷還真就有點笑不出來。不管如何,這筆錢多攢些時日,應當也是不算少了,哪怕有一天真要離開,至少手上有糧,心里不慌吧。
她沒打算跟簡阿貴客套,痛痛快快地就道了謝。本來還想跟他再說說簡如意的事,卻見他仿佛很疲乏,只得從屋里暫且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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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對簡家來說,是十分忙碌的。
簡吉祥順利接下了王記藥材鋪的那份工,每日里一大早便要去開店,等到回家的時候,往往已經過了飯點兒。雖然辛苦些,不過看他的表情,倒是挺樂呵。能幫著家里掙點錢,不再要人養活伺候,想必他也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心里也會很高興吧?
屋後那一畦地黃熟了,質量還算不錯,林初荷把酒坊的伙計們叫過來幫忙采收,將得到的一百來斤鮮地黃分為一大二小三份。兩份比較少的,一份做種,一份做酒藥,而剩下的大部分,都用來釀地黃酒。
酒坊里非常忙,猴兒酒、地黃酒,這些都是耽誤不得的,此外酒藥也到了炮制的時候,幸好之前新招了兩個伙計,否則,壓根兒忙不過來。陸掌櫃領著石記酒家的活計趕著馬車又來過一回,將上個月釀好的酒運走,這一次,因為多了一百來斤,簡家酒坊攏共賺了十五兩銀子有余,待下個月,應當能掙得更多。
簡興旺到底身強力壯些,傷得也輕,在家里養了幾日,便照常下地干活兒。有他照管著地里的事情,春喜也會每天來幫忙做飯,林初荷便放心地在酒坊做事。等到所有的酒藥都做好拿進庫里儲存,終于能歇一口氣,已經過了大半個月,她這才想起,沈醉那家伙,好像已經很久沒來找她學認字了。
沒長性的東西,當初說要學寫字的那個是他,興致高的時候,恨不得一天來三回,說到底,還不是三分鐘熱度?連書都不會看呢,就把這事兒忘得光光的,保佑你一輩子只能干那打家劫舍的勾當!
林初荷一面在心里嘀咕著,一面就從庫房里走出來,這才發現,天已經麻麻黑了。她一個人留在酒坊計算這個月的利潤,給下個月做計劃,竟沒發現自己耽誤了這麼久。話說,簡元寶那個臭東西也太不靠譜了,怎麼也不知道過來叫她回家吃飯?
在酒坊里呆了這麼久,她還真覺得肚子有點餓,正往外走,忽見門外閃進來一個碩大的黑影,不由分說擋在她面前。
林初荷吃了一驚,心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糟了,不好,有人打劫!然而,待得看清楚來人,她頓時就有點哭笑不得。
「小芳,你能不能先出個聲兒?人嚇人可嚇死人哪!」她不滿地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小芳滿面不耐煩,扔下一句「跟我來」,掉頭就走。
林初荷只能跟上去,一路小跑著出了村西頭,就見沈醉站在路邊,照例倚在樹干上,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
天太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林初荷就走過去,沒好氣地道︰「有什麼事你不能直接來找我嗎,何必打發小芳來叫我一聲?你還學會擺譜了是不是?」
沈醉抬起眼來,嘴唇勾了勾,隔了半晌,忽道︰「小媳婦兒,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我得離開一陣子。」
「……你要干嘛?得罪了人要跑路?」雖然這樣問好像顯得很沒脾氣,林初荷卻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嘴。
「跑路?唔,的確是要跑路。」沈醉自嘲地一笑,「不過你放心,我肯定會再回來找你的。」
「你要去哪?」林初荷倏然睜大了眼,月兌口而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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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