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新家園的人們,無論是解禁者還是普通人,都在慢慢變化著。
諸如梁子寧和孟林這樣的小人物,更是如此。梁子寧的兒子梁杳已經成家,但沒有立業,也沒有生子,不是不想,而是沒有機會。孟林的妻子一直被關在獄中,沒有任何消息,他的兒子孟立寰則已經成年,甚至還不如梁杳當年幸運,至今找不到對象。
這一切,源于一場特大饑#荒,正是寧永夜、練金陽、南應龍等人所悲觀預見的未來,真的在一切邪惡和黑暗參數完全具備成形後徹底爆發。整個星球都大量大量地死人,保守估計,僅僅頭三年,就非正常死亡了一千萬左右。
大饑#荒在任何時代和任何星球都常有發生,但由于綠園的特殊管制,人們不可以隨便離開自己所在的戶籍地,于是同時在全球各地一起死亡的現象,便很罕見了。尤其是一些地方為了避免自己當年吹噓的「一平方米數萬斤糧食」的牛皮被自打耳光地揭破,決不允許自己所在地的饑民出去要飯,甚至在關口架起了生化機槍,成片成片地掃射,逼他們向回走,餓死在自己的家鄉。有的地方的地質特別適合酒類植物種子生根發芽,已經培育出好幾代的優秀品種,可以產出名酒,但為了這種酒供應國宴和大部分高層已經成為習慣的享受,更兼顧提前還債以及作為大手筆賜給類似瓜巴族等小弟級國家的「援助」,上頭還是強調不但不可以改種糧食植物,而是變本加厲增加酒類樹木的面積,于是餓死了大片大片的人,連骨頭也不剩下。後來和平大聯盟還收藏這個時代的這種酒,稱為「血酒」,價值極其珍貴,當然,這是後話。
大部分被餓死的人們在臨死之前,也不會認為是譚信首政策的問題,他們始終認定,這是正常的死亡,哪個年代沒有饑#荒呢?但他們也仍然有疑惑︰「不是糧食收了特別多,吃都吃不完嗎?不是大型公眾衣食住中心的食堂里大家每天吃七八頓飯,都吃吐了嗎?能不能把這些剩下的糧食分給我們一點點呢?」上面的官員听到這句話後不但不羞愧自責,反而惱羞成怒,認為這是明知故問的惡毒譏諷,即便在這個餓殍遍野白骨為墟的悲冷時代,批判大會也一樣從來不少,而且越演越烈,到最後都是砍死了事,因為人們沒有精力看熱鬧和折騰人了,而是需要新鮮的人肉,砍死之後,注銷戶籍,統統吃掉。譚覺也听說了這些事,但他認為這只是空前絕後偉大功績里的一丁點小得看不見的微末瑕疵,不足為患,並且明知故問地對那些吹噓產量的官員們說︰「你們收了那麼多糧食,就分給他們吧!咱們這麼多糧食,還餓死了人,多不好。」下面的官員叫苦不迭卻不敢直言,這也是他們自己造的孽,有苦說不出,很多都自殺身死。
梁杳在饑#荒里撿了個餓了個半死的漂亮老婆,這是幸運,而現如今,餓得瘦骨嶙峋的孟立寰這一代,連個像樣的女人也見不到了,在貧困地區發生的大量食人事件,主要是吃女人和孩子,自家的孩子不舍得,就易子相食,女人在被群體發泄完暴虐後,也一樣當做食物吃掉。
寧永夜桌上的類似材料越積越多,怒火愈發壓抑不住,最終決定再次去找譚覺。不知道是譚覺有意為之,還是最高政府辦公區的集體主意,反正外圍區的植物軌道車全部被封住,終點站只能在外圍區之外停留,這意思不言自明,是不願意接見這些高官們。
雖說大門警衛沒說不允許徒步進入,但徒步在這樣大片的辦公區,就算是解禁者疾速飛馳,也得整整一個鐘頭才能到達譚覺的最高行政大樓「太陽樓」,寧永夜本身就桀驁不馴,加之被最近的大饑#荒事件搞得格外憤怒,一點兒耐心都沒有了,既然不讓乘坐植物軌道車,他也絕不徒步,自己的軍用越野裝甲車一路凶猛地撞開好幾道關卡,直接沖入了核心地區,直抵譚覺的辦公大樓下。這期間按理說武警們都應該轉身開槍阻攔,但即便是武警總司令和公眾安全部長楊兆林、邢若玫夫婦倆,也比寧永夜低兩個等級,加上寧永夜是被官方大力宣傳的戰無不勝的戰爭英雄,誰敢攔他呢?
等跑到頂層的譚覺辦公室外,只聞到淡淡的木香,這辦公樓是經過生化建築界的精英用無數種子巧妙堆砌的純粹木樓,其價格固然不菲,成活率也極低,佔用土地資源和養料也遠遠超過一般的糧食植物,可以說在這餓殍遍野的時代,還建造這樣的大樓辦公,實在是直接吸食兩個億老百姓的血肉。
門口的武警看清楚是他之後,面面相覷,似乎神色復雜焦慮地做了一番短暫的思想斗爭,旋即不約而同地選擇沉默。
寧永夜 地一聲踢開了大門,這時候他才發現適才在門外已經听到的聲音驟然變大,原來是練金陽黎琪夫婦、顧傳俠南應龍夫婦、邢若玫楊兆林夫婦等人統統都在,甚至還有賽琳娜和尹心水,而且個個目光犀利神情肅穆,而被圍在中間的譚覺卻一臉淡然,談笑風生。
等大家都看到寧永夜時,也沒有誰對這一腳踢開門如此大不敬的行為感到特別明顯的不理解。譚覺似乎情緒非常好,看到寧永夜後不但對他的過激動作不以為意,甚至還熱情地招呼︰「哈哈,永夜也來了!來來來,難得咱們這些老朋友這麼齊地聚在一起,今天中午就在我這里吃飯吧,諸位想吃點兒什麼?」
他這麼高興自然是有原因的,人們只知道卓芷筠為他生了個女兒,按說譚覺如此重男輕女,不可能這麼高興,再說那都是九年前的事情了。可誰都不知道的是,昔年譚天未死的時候,已經深得老爸基因的「精髓」,十來歲出頭就開始過著花天酒地的荒婬生活,玷污了不少少女,當然,其中大多數還是心甘情願的,這是女性自古缺乏安全感的一種必然體現。而後來譚天怕影響其形象,又把她們秘密處理掉了。直到上戰場之前,他又玩弄了一個正在成熟生育年齡段的大女孩,也有可能是譚天到了年齡,這女孩成功懷孕了。譚天死後,女孩生下了一男一女龍鳳胎,但由于害怕譚家追殺,一直在民間過著乞討生活,養活兩個孩子。偶爾某一天,譚覺得知了這件事,知道譚天原來有後了,自己三十來歲就當了祖父,特別激動,秘密派人找到了這女人並將其接回,為兩個九歲的孫子孫女分別取名為巴圖和米歇爾。誠然,他對米歇爾並不重視,那畢竟是女孩,而巴圖卻是他譚家真正的子孫後代,于是他為巴圖做了一個詳細的人生規劃,現在就讓他接受最精英的教育和體能訓練,等再過五年,就送他到歸元夏的部隊里面深造、鍍金,將來秘密安排職務,甚至操控選票。譚覺的這一打算也是有後著的,他雖然想坐萬年江山,但他深知未來民選是大趨勢,沒有誰能夠逆潮流而動,因此決定如果實在鎮壓不住,真有必須換屆的那一天,自己就操控選票將巴圖推上去,誰也不會知道,巴圖是自己的親骨肉。
這便是譚覺面對這麼多元老的不滿,還是沒有消磨掉快樂情緒的原因,但寧永夜不買他的帳,而且自認為已經容忍譚覺很久了,于是針鋒相對地問︰「看來譚信首這里是要什麼有什麼了,不然也不會問咱們想吃點兒什麼了。」
譚覺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嘴唇沒有動,他知道寧永夜的話沒說完,便繼續等著。
「那不知道全天下的百姓們也‘想吃點兒什麼’,而且並不是山珍海味,而是是草根子,就這麼一點兒微末要求,為什麼譚信首滿足不了呢?」
黎琪也是比較激進的人,論性情簡直像是寧永夜的妹妹,也站上前一步,說︰「正是,寧帥的話其實我也想問譚信首,您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外頭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我知道,不就是……餓死幾個人了麼?下面有報告,我早听說了,饑#荒嘛,哪個年代沒有?可不能因此,就否認總體一片大好的形勢嘛!天災是不可逆的,咱們自己要是都對自己的工作沒信心,誰還能相信咱們的巨大成就呢?不要妄自菲薄,給心懷叵測的鋼谷政敵們惡毒攻擊咱們偉大成就的借口嘛!」
「餓死幾個人?」譚覺不緊不慢的套話使寧永夜听得火冒三丈,聲音抬高了八度,拳頭攥緊,肩膀顫抖起來,「你原本說部隊應該維持最好的供給,我堅持不要,又都送了回去,那也有不小規模的物資了吧?我送還給總務部後勤是為了讓他們轉運給重點災區的饑民,你為什麼又拿回去給正義大聯盟還債了呢?這麼嚴重的饑#荒年頭,為什麼還要加速還債?就為了那點兒面子?我們餓死了接近三千萬哪!這麼多人!你好好想想,佔了咱們星球人口總數接近六分之一!這樣的國家,在星際社會還有什麼‘面子’可言?你就是把債全還清了,又能怎麼樣呢?誰還會因此對綠園心悅誠服嗎?還有那個傻逼瓜巴國以及一系列的傻逼國,他們算什麼東西?我們拿著自己民眾用命換來的物資,去拯救他們的老百姓?我們自己的百姓只剩下了喘氣的權力了!只因為瓜巴管咱們叫‘大哥’?你去過他們的國家嗎?他們那是哭窮!論貧困程度,咱們在受災之前就不比他富裕!現在更是遠遠不如!他們的高層都直白地說,‘老大哥的東西不要白不要,反正不夠了可以再伸手要,就沒有不給的’,等問他們什麼時候還,他們很驚訝地反問︰‘給的東西為什麼要還?’譚信首,我們把自己的血肉拿出來養活別人,還沒有得到一句好話,我想請問,這都是他媽什麼狗屁政策?!」他本來盡量用「咱們」這個詞來緩和語氣,表示和譚覺利益與共,但最終越說越氣,還是忍不住開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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