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她驀地看見迷霧中猛地跑出來一只挺大個兒的狗,毛發深灰,雙目凶狠,迅捷無倫地撲向自己。她大驚失色,雖說按照她的格斗本領,這條狗對她而言實在談不上威脅,可驟然間近在咫尺,也的確有些慌張。然而她只是真實臨敵經驗不足,武功本能上卻毫不澀滯,右手掌迅速凝集並增厚一道氣刀,就要平推出去。她只是初窺修氣門徑,水平只相當于與安洪禹決戰時的寧永夜練金陽等人,這一氣刀既不夠鋒利又不夠沉醇,很難給予這條狗一次性致命打擊,但如此近的距離,也足夠讓它沒等接觸自己就受重傷。
可在那一瞬,她突然猶豫了,因為她一來沒有感受到狗的殺氣,畢竟修氣一脈的格斗家都以氣為本,認定天地萬物都有氣息存在,這狗雖然肌肉緊繃血脈賁張,卻並沒有散發出要傷害自己的氣息。等下一秒從迷霧中完全剝離開朦朧,她已經看清狗的嘴巴緊閉,似乎咬著什麼東西,而且分量不輕,否則不會一點兒也不吠叫的。
于是她遲疑著,一個閃身偏過,那狗竟然沖過去,並沒有傷害自己。但它接下來卻猛地回身,雙目炯炯。米歇爾居然能從其中感觸到感激的成分,但與此同時,她也心頭一沉,因為那狗似乎是因為感念她讓路才停下來,並沖自己使勁甩甩頭又跺跺前爪,接著快速繼續跑了,只是姿勢比較怪,適才正面朝自己沖過來,因此沒有看得出來。這個時候她才看清,狗的和一條腿都發紅了,似乎是被槍掃中了。
米歇爾頓時感覺迷霧中有什麼危險。顯然,槍聲有可能是來源于某個人,而且極有可能是那狗搶了這人的東西,用嘴叼著,那人便開槍要追殺狗,盡管擊中了,可狗還是跑了。于是等迷霧中那人影漸漸顯現的時候,她忍不住喊了聲︰「別開槍了,那狗也怪可憐的……」她是個勤奮好學的人,專門自學過亞特蘭蒂斯古語,這類語言如今已經成為蟲族兩大聯盟控制著的文明世界中的星際通用語,盡管年代久遠,也有不少變化,但她相信對方能听懂。
遠遠地,她看出那是個人類的身形,但異常高大,所以無法判斷是人類還是披著人類外形的蟲族,便繼續喊︰「您好,請問您……」
對方在從迷霧中走出時,雙目散放出冰藍色的冷艷光暈。
米歇爾頓時感覺血都凝固住了,因為那家伙的腦袋如同電影膠片慢放一樣一節一節地抬起,然後轉向自己這邊。這人身高最少是一米九,而且骨架寬,塊頭粗壯,盡管這時候的冷衛-43已經入秋,可這人居然只穿了一件半大的皮風衣,里面似乎受了傷,全是破碎的布條纏繞,還隱隱有著血色。
「你受傷了嗎?」米歇爾又喊了一句,盡管她已經感覺十分不對勁了。
那人猛地停下腳步,手里的重型機槍吱嘎一聲抬了起來,米歇爾沒等那槍口放射出錚亮可怖的紅光,就雙足一點,向一邊撲倒。子彈將她躲藏的半邊兒廢墟殘垣又打坍了一半,她正打算冒險將剛才還未釋放的氣息迅速增厚,可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沖出來,畢竟她要立即把進攻用的氣化為防護罩,這不是她這種剛剛入門的武者能夠信手做到的,可眼下形格勢禁,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正這樣想著,突然從對面街道上的二樓殘垣斷壁頂端看到了一個閃亮的黃光,直到火箭彈沖到跟前,她和那家伙才都看清楚。火箭炮正中那人的月復部,當即將他呼哧一聲頂了起來,隨著一聲劇烈的爆炸,塵土飛揚,包裹著他的神秘迷霧漸漸四散開來,但迅速又聚合了,那東西癱倒在地,一條腿已經斷成兩截,露出冰冷的金屬支架。
可那家伙再度爬了起來,盡管手中的槍成了廢鐵,也斷了一條腿,卻還是一跳一跳地,向對面街頭尋找過去。
開炮的人也從迷霧中現了身,米歇爾驚異地發現,那是個跟自己一樣高挑的女子,緊身黑衣很是干練,向那人形機器人扔了兩枚手雷,在轟炸聲中又不斷地舉槍掃射著,直到那東西徹底倒下,無法動彈。
她從牆頭一躍下來,沒有理會米歇爾。米歇爾感覺人家畢竟救了自己的命,于是上前表達感激,並伸出了手︰「謝謝您伸手援助,我叫米歇爾。」
那女人年齡比她大些,但仍然也算年輕人,她沒有伸手與米歇爾握手,只是蹲,模出一把刀柄,猛然彈開大約二十公分長的高溫振動切割器,將機器人的額頭割開。盡管已經看清楚這是個機器人,可由于人類外形比較逼真,米歇爾還是覺得不適應,一陣惡心,將臉偏向別處。
等那女人將其顱骨完全剝離開來時,米歇爾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發現其顱骨居然造得依舊惟妙惟肖,除了冷酷的金屬顏色,幾乎與真的顱骨什麼區別。那女人打開機器人顱骨,將其中正在微弱發光的冰藍色金屬物體小心翼翼地剔出來,模出手帕包好,貼身藏在懷里。這時候,那條受了傷的狗,又不知怎麼回事,跑回來了,嘴里的包裹放下,在女人的手里撒嬌。女人心疼地說︰「叫你快回去,把東西早早帶回去,不用管我,你怎麼又回來了?我沒事,可你受傷了……」
她抬起頭,直白地說︰「我叫田甜,跟你一樣的黃種人類。不用謝我,順帶救了你而已,沒有你在場我也會開槍。再說你也給我的狗讓路了,我們扯平了。」
米歇爾「哦哦」了兩聲,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很奇怪,這東西為什麼不用更強大的鐳射槍,而用機關槍呢?」田甜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悠悠地說,「大冷星和周邊的衛星受到的污染太嚴重,它們自己出來巡邏,探測器都會被迷霧所蒙蔽,用鐳射槍威力太大,說不定會誤傷自己。所以它們就用機關槍,一來機關槍對他們沒有致命效果,對我們脆弱的智慧生命來說,那就跟鐳射槍沒什麼區別。二來鐳射槍只有它們才有,我們一听就知道他們來了,但它們用機關槍的話,在迷霧中我們無法判斷是自己人還是敵人,總是前往去看看有沒有自己人受傷需要幫助,也就是說,它們用機槍一舉兩得,又可以吸引我們,又可以殺我們。」
米歇爾有些糊涂︰「為什麼……為什麼要用‘它們’這個詞,而不是……‘他們’?」
田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揶揄地問︰「合著我剛才都白說了?你還沒明白?你是不是以為我跟我家狗狗是罪犯,這機器人是警察,正伸張正義呢?」
米歇爾搖搖頭,歉意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剛來,不大明白。我當然清楚,這機器人要是警察的話,就不該隨便沖我這個陌生人開槍。」
田甜拍拍狗的腦袋,把狗吐出來的那個包裹打包背在身上,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咱們邊走邊說吧,這里不宜久留。它們探測不出具體位置,但每個區都有這樣的東西,這家伙一‘死’,還會再派下一個來補充的。」
米歇爾知道自己那兩把刀在槍的世界里微不足道,便拿起拆掉機器人胳膊上長長的超合金支架,當做冷兵器使用。田甜一見,笑笑說︰「不錯嘛,學過武?看得出,你應該是來自新家園那邊吧?怎麼著?想起義過來,卻發現這邊也變成了地獄,很感慨吧?」
米歇爾本想說自己不是起義來的,但又覺得,自己的身份特殊,在鐵翔統治的人類世界里,恐怕都對譚覺恨之入骨,于是不想多說,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說︰「這顆衛星分給鋼谷了嗎?」
「嗯,算大部分都是鋼谷的吧,其他也有些幾萬人的少數民族勢力,有蟲類也有魚類,都是反抗當地生化基因科技的流亡勢力,沒什麼大作為。」
「那你這是……?」
「哦,我不是來自正規基地的,我們是個小團隊,只有三十來個人。今天是我出來找藥品。你看到了,光腦控制的機器人把持所有的超市和藥店。它們為什麼不干脆把超市和藥店全燒毀呢?因為它們知道,單憑這樣不可能完全毀滅我們。我們有解禁者作為領導,還可以在山林里以植物和野生動物為食,也可以開闢田地,不完全依賴超市和藥店。所以它們想利用我們到超市找吃的,到藥店找藥品,就故意保留超市和藥店,並且在一旁悄悄監視。所以,」她指著狗說,「我們培養狗,狗跑得快,但還是被機器人發現了。機器人就是這樣,很敏銳。這一款機器人是力量型的,原本用來礦山挖礦的,所以臨時安裝上槍械,精準度不行。要是換成真正裝有先進光腦的獵殺者機器人,只怕今天我們都得完蛋。你看這個,」她指了指胸口的手帕包起來的那個金屬顱骨提取物,「機器人的精華就在這里,用它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月以上的電力……」
「你們是反抗鐵翔的嗎?」米歇爾遲疑地問,「我知道,鐵翔是討厭動物的。你們養著狗……」
田甜詫異地望著她,半晌才說︰「敢情你到現在還沒明白?鐵翔是我們的精神領袖!」
「那你們還反抗他?」
「誰反抗他了?我們是人類,是智慧生命,我們和其他智慧生命一起,反抗和平大聯盟統治者光腦‘祖先’控制的機器人帝國!」
米歇爾這才瞠目結舌︰「機器人……要造反了?」
「它們本來就是和平大聯盟實際上的統治者,那些什麼大信首之類的政府官員,都只是他們的傀儡而已。我父母都是跟隨鐵翔先生來的,等到了才發現,這是機器的世界……其實,造反沒錯,但造反的……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