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營房一層大廳的餐桌上,一群人眼巴巴地盯著那個在格子桌布上滾來滾去的金屬蛋,「真的沒人知道怎麼接收信息嗎?」約納急得直跳腳。臨行時匆匆忙忙,哈里瑪雅親王沒來得及向他解釋通訊器的用法,這種稀罕玩意兒又不是誰都見過的,就連見多識廣的阿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要麼,你把它貼在腦門上試試,約納兄?在我們東方,有種叫做道士的念術士職業就是這樣使用符咒的。」東方人慫恿道。
「含在嘴里沒用的話,貼在腦門上能有用嗎?」佔星術士恨恨地回絕了這個餿主意,剛才听東方人的話把蛋進嘴里,差點被強烈的震動敲掉兩顆門牙,到現在牙根還酸酸麻麻的呢。
「已經響了十分鐘了,一定是有什麼急事。」薩迪斯中校若有所思地瞅著光滑的金屬蛋,「要是以前,使用東南指揮所的魔法日相儀可以直接跟巴克塔利亞大營通話,可自從……算了算了。真是不方便的時代啊。」
約納心中的急躁像是一萬只螞蟻沿著血管爬動,他恨不得用一把大錘把通訊器敲個粉碎,從碎片里揪出千里之外的老親王來問個究竟。如同困獸一樣來回踱了幾圈,破罐子破摔的約納猛地抓起金屬蛋一把磕在額頭上,「咚!」他敲得自己眼前發花,腳下一軟坐進椅子里,但斷斷續續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旁,一個男聲說著標準的西大陸通用語︰「……男爵……納男爵……接收……反饋……」
「有聲音了!」佔星術士大吼一聲,大廳里立刻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17歲少年的額頭。約納此時才了解到通訊器的原理,這個嗤嗤冒出蒸汽、滴溜溜亂轉的玩意兒是通過振動傳導聲音的,只有接觸到人體骨骼厚實的地方,才能將振動通過骨頭傳至耳蝸。「瞧瞧,瞧瞧!」阿賽高高翹起鼻子,得意洋洋地念叨著,「又說對了吧……」
從黃金之城傳來的信息並不清晰,但重復三遍之後,約納大致听清了完整的一句話︰「哈里瑪雅莊園呼叫埃克巴塔納男爵,哈里瑪雅莊園呼叫埃克巴塔納男爵,如果接收到信息的話請立刻做出反饋,親王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
「我收到了!你快說啊!」佔星術士沖著金屬蛋吼道。然而對方似乎收不到他的語聲,仍然在一遍遍重復呼叫。約納忽然醒悟,是不是發出訊息時也要將聲音轉化為振動?他立刻把通訊器貼在自己的喉結上,盡量大聲地喊叫著,讓聲帶的震動被蒸汽機械拾取。
喊了幾遍之後,他又把金屬蛋貼在腦門上收听,如是三番,終于那邊傳來的信息改變了︰「……溝通……親王……騎士和一位黑發的女性……出現……」
東方人探頭湊過來,約納豎起一根手指,用能夠殺人的恐怖眼光嚇住了好奇的伙伴。此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接收玫瑰騎士與龍姬的消息,就連旁觀的薩迪斯中校都被嚇得一個激靈,悄悄向後挪動椅子腿,小心翼翼打量著凶悍的少年。
模糊不清的信息仍然在重復,「開始溝通……哈里瑪雅親王傳達……騎著獨角獸的騎士和一位黑發的女性……以及兩位同伴……出現在巴克特里亞城南門內……信使……重要的信息……前往……匯合……」不知為什麼,來自黃金之城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重復了四五遍之後約納仍然未能掌握到信息的關鍵詞,「再多說兩遍,兩遍就好,千萬別中斷啊……」佔星術士自言自語著,手指不斷用力,恨不得把金屬蛋嵌進自己的額頭。
「……前往……河岸……匯合。」
振動停止了。通訊機械噗地冒出最後一股白煙,徹底變回一枚光滑冰冷的鋼蛋。再沒有一個字節傳進耳鼓,約納保持那個古怪的姿勢好幾分鐘,直到阿賽關切地問︰「听到什麼了?你腦門都紅了,疼不疼啊約納兄。」
「……可惡!」約納用盡全身力氣把通訊器砸在地上,金屬蛋 的一聲彈起老高,在地上打水漂一樣叮叮當當亂蹦著,最後毫發無損地停在牆角。佔星術士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幾乎能煮開整個神佑之海的海水,「明明就差一點!結果什麼也不知道!埃利與龍姬好不好?他們將要去哪里?還有哪兩位同伴?在哪里匯合?什麼狗屁河岸!可惡可惡可惡!」他怒不可遏地舉起法杖席拉霏娜瞄準那枚不爭氣的通訊器,紅寶石開始凝聚可怖星辰之力的光芒。
薩迪斯中校蹦起來叫道︰「你想毀掉整個指揮所嗎約納中校?冷靜一下!」
「沒事沒事,年輕人嘛,火氣大點,常有的事。」阿賽輕描淡寫地擋住眾人的注視,手指在約納通紅的雙眼前畫出幾圈玄妙的圖案,「看這里,約納兄,听見東江江心的落雪聲了嗎?感到平陰城外通天塔的涼風了嗎?聞到逐鹿原萬里梨花的花香了嗎?看到睢陽離宮下深藍的青空了嗎?……故鄉的景色,是否讓你心有所感呢?」
一幕幕陌生的美麗畫面從眼前閃過,像輕風一樣吹走心頭的憤懣,約納搖搖頭,眼神變得清明起來︰「非常美麗,阿賽。那就是東方大陸嗎?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你的故鄉看看哩……謝謝你。」
「別客氣。」幫同伴平復了心境,東方人自己倒顯得有點郁郁寡歡,嘆口氣坐了下來,「其實我的故鄉一點都不美,這些自欺欺人的畫面都是美化過一萬倍的記憶而已,不要期望太高啊,約納兄。」
把派不上用場的通訊器揣回挎包,佔星術士向驚魂未定的薩迪斯中校及在場軍官一一道歉。簡樸但熱鬧的午餐很快結束,火刃騎兵團的禁酒令讓一幫大男人沒有理由在餐桌上多做停留。席間薩迪斯中校詢問約納下一步準備做什麼,佔星術士思忖再三,決定撒一個謊。「我要到東南邊境去看看,」他說,「隨便走走,不帶士兵。你知道,這是佔星術士的必要歷練,畢竟埃克巴塔納已經平定了,我不需要留在東南指揮所浪費軍糧。」
「您的自由,約納中校。」東南指揮所主官非常理解地回答道,「打算什麼時候出發?我讓莫瑞爾中尉替你準備給養和坐騎。」
「明天。」
餐後回到營房,約納呆坐了一會兒,叫出幽靈左手的戰士們聊了幾句。出現在房間內的是祖塔和一個沒什麼特征的男人,「我是扎。」面目平凡到看過就忘的男人伸出右手,「二分之一的我剛剛與祖塔一起從黃金之城趕來,已經許久沒有恢復完全體了呢,這種感覺還挺懷念。」
「瞿維什提左鎮人吧。」听到這話,阿賽倒是沒露出驚奇的表情,「早就听說過你們一族的存在,作為四代分身,扎林庫特和扎林庫伯兩位老兄還是能騙過大部分人的眼楮的,實力不錯。」
「謝謝夸獎。」扎向東方人鞠躬致意。
約納伸手與分身戰士相握,「剩下的人手明天什麼時候趕到呢?他們一到就出發嗎?還有幾個人?」
扎與祖塔對視了一眼,身材魁偉的影伽藍開口道︰「明天趕到的是‘丑臉’和摘星者兩個人,丑臉是小隊的指揮。還有兩名戰士在黃金之城的阻擊戰中喪生了,敵人實在太強大,願他們安息。」
17歲少年的神情明顯改變了,「是因為我……」
「他們會在正午之前趕到,屆時出發。我們會在附近,注意安全。」金石交鳴的聲音中止了談話,祖塔大踏步走到陽台邊,單手抓住欄桿像只大鳥一樣翻了出去,扎彬彬有禮地行禮後打開房門,消失在走廊中。
「你身邊的奇人異士越來越多了,約納兄。真的不肯跟我說說你的秘密嗎?」阿賽好奇地問。
「……除非你先說出你的秘密。」佔星術士搖搖頭,瞅著身旁的伙伴。
「……和平。」兩人默契地伸手相擊。
整個下午和晚上被用來休息放松、補充體力和整理物品,約納的小鹿皮包早塞得鼓鼓囊囊,可他舍不得丟下柯沙瓦老師送他的禮物,于是又找了個大背包塞滿雜物,準備明天出發時背上。東方人早有準備地掏出一張包袱皮,把亂七八糟的東西裹成一個巨大無比的包裹,笑嘻嘻地說︰「這才有點旅行的樣子嘛。」
佔星術士舉起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喏,佛洛勒斯人送的,我猜這是旁遮普獸靈吧?」
「你居然還留了一個?我以為我已經把所有的獸靈都……」阿賽瞅了一眼自己的包裹,把後半句話咽回肚子里,「這只對我這種老男人來說有點太可愛了,你還是自己留著吧約納兄……」
一個平安無事的夜晚很快過去,昨天的勞累讓約納睡的很香。臨睡前他考慮了一下幽靈左手的戰士平素都藏在哪里,怎樣躲過士兵的巡視,以他的閱歷是很難理解這些身經百戰的保護者的舉動了。
清晨第一線陽光出現之前,他被叫醒了。一睜眼,就看到「丑臉」利切那張丑不可言的鋼鐵面具閃著寒光,「利切!」約納一骨碌坐了起來,不知為何,他對這位傳說中的大劍士充滿了敬仰與信賴。
「我們走,不要驚醒任何人。」劍士低聲說,指一指窗口。陽台外朦朧的天色里,火刃騎兵團東南指揮所大營還在沉睡,就連手持刀矛站崗的士兵都在打著瞌睡,發出意義不明的囈語。阿賽站在旁邊,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又要沾你的光了,約納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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