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隊在沉默中快速前進,東方人說出的事情讓所有人一時無法做出反應。一手建立吠陀教、奪取佛國韋達政權、以武力建國並對強大的吐火羅帝國蠢蠢欲動的獨裁帝王,十二影王座之一、擁有「神」之身份的絕對強者梵天居然死去了?
「是俱利伽羅的反抗軍干的嗎?」良久,約納才終于開口問道。
「哦,不是。」阿賽回答道,「他們沖進摩羅伽城之後就與吠陀衛隊展開激戰,反抗軍中有許多強者,不過在半神將軍和多位檀那婆的面前陷入苦戰。戰況正激烈的時候,梵天發動了傳說中的禁法‘墨臘毗臘鑒墮臘’,以整個城市為法器,瞬間就將吠陀士兵和反抗者的靈魂強行拉出身體,戰斗就這樣結束了。」
高烏遮尊者、祖塔與約納都熟悉梵文,此刻同時翻譯道︰「墨臘毗臘鑒墮臘……死亡詛咒‘殮路’!」
「啊,殮路。這個名字再合適不過呢。無數靈魂默默列隊走來,一個接一個被梵天體內的漩渦吸收進去,發出慘叫,消失無蹤……真不是什麼吉利的法術。還好最後他形神俱滅了,也不知道這些靈魂的力量能不能讓他打破空間,從死亡世界硬爬回來,對那個長著四張臉的老家伙來說沒準還真不是難事。」阿賽感嘆道。
佔星術士咽了一口唾液,「阿賽,我問你個問題啊。」
「當然啦,約納兄,隨便問。」東方人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
「梵天……是你殺死的嗎?」約納艱難地問道。
「是啊。」阿賽連一個磕巴都沒打,理所當然地給出答案,「要不我為什麼搞得那麼慘?兩柄名劍都犧牲了,真身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哩。」
17歲少年扭頭上下打量輕快疾走的陌生伙伴,額頭流下一滴冷汗︰「阿賽……你究竟是誰?」
「我就是我啊,你怎麼了,約納兄?」東方人用充滿好奇的眸子回望過來。
高烏遮尊者與祖塔交換了一個眼神,老僧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黑氣被逐漸壓制下去,他微微抬起眼皮,示意影伽藍不用多嘴。
就在這種有些尷尬的沉默氛圍里,一行人來到了摩羅伽城東門處,道路上橫七豎八布滿尸體,一尊檀那婆的龐大尸身倒在城門前,幾乎將整個門洞堵塞。「連體內的怨靈都被吸光了,‘殮路’的威力著實可怕。」高烏遮尊者含糊不清地低嘆道,用斷臂指一指檀那婆的肚子。果然,魔神的大月復干癟了下去,像是內髒被完全掏空了。
約納小心地繞過檀那婆的尸體,踏著粘稠的血漿走出城門。平整的道路鋪展在夜幕籠罩的吠陀荒原,寂靜的城牆矗立在身後,夜風吹動發梢,佔星術士長長吐出一口氣,被死亡城市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放松了些許。身後听不到打斗聲,不知兩位半神將軍與兄弟會追兵的戰斗是什麼結果,「一直向東嗎?」少年戴上兜帽,抬頭仰望星空。不知為何,天幕總蒙著一層霧靄樣的東西,星光顯得遙遠而微弱,連北極星都模糊不清。
「听從聆听者的指示。」祖塔簡略地回答道。
「我無所謂,任務完成了,暫時有點空閑。」東方人攤開手。
「那麼,走吧。」約納做了個深呼吸,舉步向東。深藍法袍的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接著黯淡星光能看到這條驛道貫穿荒原直達天邊,路邊偶爾可見倒斃的尸體,大部分都是在起義初期犧牲的俱利伽羅反抗者尸身。幽靈的保護者們與神秘的東方伙伴圍繞在身邊,17歲少年的心緒有點迷茫。
阿賽忽然一拍腦門︰「對了,這柄劍還給你。」他從背上摘下黑龍之劍遞了過來,「雖然很好用,可畢竟不是屬于我的東西,壓制巨龍的靈魂非常費力,它一直想要回到你身邊呢。」
約納點點頭,伸手握住俱利伽羅的劍柄,諸神之刻印用溫暖的黑炎輕輕將主人包裹,像是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可是,這樣不太方便趕路呢。」佔星術士覺得有點為難,他左手握著法杖席拉霏娜,右手又提著沉重的長劍,走起路來有點不便。
高烏遮尊者嘟噥道︰「黑龍王之劍又不是柴火棍,既然選擇了你,自然有它的道理……你把龍口合上。」
約納低頭瞧了瞧,由猙獰龍頭化為的劍柄末端,眼神灼熱的黑龍正大張著嘴巴,他試著捏住黑龍雕飾的上下顎,稍一用力,「喀吧!」清脆響聲傳來,龍王的嘴合上了,光芒一盛,黑炎翻卷四散,沉甸甸的長劍消失了,一件小小的東西輕飄飄落在約納掌心。那是一條項鏈,鏈子由龍鱗形狀的葉片穿成,吊墜是盤繞小小長劍的黑龍形象,雖然體積細小,卻精美得無以復加。「原來還有這種變化!」三級佔星術士驚喜地叫道,摘下兜帽,將項鏈輕輕掛在頸上。俱利伽羅之墜被收進法袍里面,垂在胸口散發著溫暖的熱度。
「恭喜你,約納兄。我從沒听說有誰能得到三件神器的認同。如此看來,你命里注定要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呢。」阿賽挑起眉毛,拍拍伙伴的肩膀。
「我不知道……對我來說,或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吧。」少年撫模胸口,發出迷惘的嘆息。
追兵一直沒有出現。一行人在道旁做了短暫休息,篝火 啪作響,色澤焦黃的兔肉散發著誘人香味,「哦對不起,你們不吃肉是麼?」阿賽瞅著高烏遮尊者與祖塔,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吃。」老僧毫不在意地抓起一塊烤肉塞進嘴巴。
「戒律那種東西,沒有信念重要。」影伽藍用長刀削下肉片,咀嚼起來,「梵天一死,群龍無首的吠陀或許真能被俱利伽羅推翻吧,佛光能再次照耀韋達的話,犧牲就不算毫無價值了,是吧上師?」
「有吃就吃,能睡就睡,想那麼多,有病。」老僧說。
扎瑟縮在草叢後的陰影里,像一個孤孤單單的幽魂。
補充體力後,五人繼續向東前進。自從與月光精靈簽訂共生契約後,約納的體力變得很好,長途跋涉也不覺得勞累。不知不覺,斗轉星移,一輪紅日在東方地平線緩緩升起,又是新一天的黎明到來。「應該快到河岸了吧?」東方人想了想,說,「這條隔斷南方與東方大陸的聖河‘古難’可是四條聖河中脾氣最古怪的一條,也不知道現在是緩流期還是急流期。」
「水流不是按照季節變幻的麼?」約納問道。
「不不。」阿賽搖晃著手指,「比起日夜奔流不息的聖河彼方,聖河古難可沒那麼容易預測。它的水流速度是無規律變化的,緩流期就算小木筏也可以輕松橫渡,急流期的話就連飛鳥都無法跨越河面呢。每個時期大約持續三天到十天,交替變化,想要渡河完全要看運氣呢。」
約納點點頭,極目遠眺,在紅日噴薄的天邊沒能看到聖河的水面,卻看到了道路盡頭一個黑沉沉的陰影,「那是什麼?」他伸出手指向遠方,「看起來像一座高樓,或者一個雕像的樣子。」
祖塔眯起眼楮,金石般鏗鏘的聲音響起︰「皇家之星!沒想到居然在這里出現。」
佔星術士愣住了。他想起了馬拉坎達鎮代理鎮長老爺爺說過的話︰「南大陸最偉大的工程建築奇跡︰坦圖哈人制造了噬沙蟲建築‘競速之星’,弗洛勒斯人制造了蒸汽馬車‘午夜之星’,韋達人制造了移動城堡‘皇家之星’,三顆星辰照亮了整片大陸的移動文明。」競速之星號與午夜之星號他都曾親身乘坐,沒想到今天見到了第三顆「星」,也是最龐大的移動建築「皇家之星」號。
「啊啊,有趣,听說它一直在吠陀東部的荒原上游蕩,終于見到真身了呢。」阿賽興致很高地加快腳步,「不過似乎跟傳說中長得不太一樣了咩?」
隨著距離縮短,這棟高大的城堡也逐漸清晰起來,通體漆成深藍色的城堡擁有一棟高聳入雲的塔樓、四座瞭望塔和不計其數的窗戶,塔樓頂部原本應該是金色尖頂的部分被改造成了梵天的四面八臂神像,栩栩如生的雕像正用八只眼楮俯視大地,看得約納不寒而栗。城堡底部布滿粗大的圓柱體滾輪,滾輪上布滿經文和符,應該是以魔法力量驅動城堡前進的。皇家之星號的大門離地約有十五碼高度,此刻黑洞洞的大門正敞開著,一條長長的浮空棧橋從城門搭往地面,像是城堡正在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約納打量著藍漆斑駁的城堡,有些不確定地說︰「我們要進去嗎?聆听者的指示里並沒有說進入移動城堡……」
「你說什麼啊約納兄,難得能遇到,當然要進去看看啦。」東方人雀躍道,當先向棧橋走去。
高烏遮尊者、祖塔與扎沒有什麼表示,約納猶豫了半晌,還是隨著阿賽踏上棧橋。木制橋板在腳下嘎吱作響,每前進一步,距離地面就遠了一分,「等一等……」佔星術士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畫面,「藍色的城堡,在哪里見過呢……」
在藍色城堡的頂端,阿亞拉和迦馬列听到天國使者的呼喚,山峰開啟,暴雨停歇,有荊棘鳥歌唱的道路出現。
背叛者賽格萊斯的第七條預言浮現在腦海。少年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