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國際鋼琴比賽。」
內閣情報調查室穿夾克的男人第二個電話撥給手下的行動人員,顧鐵從中听到這樣一個關鍵詞。肖邦國際鋼琴大賽是音樂界級別最高的鋼琴比賽,每五年在波蘭首都華沙舉辦,最近的一屆在兩年前舉行,顧鐵依稀記得冠軍由一名旅居意大利的中國男子取得,自從2000年舉辦的第14界比賽上李雲迪一舉奪下冠軍、替華人揚眉吐氣之後,連續十屆比賽的前三名都有黃皮膚的臉孔出現,讓人看得有點審美疲勞。
照理來說今年不是肖邦大賽的舉辦年,但既然前面提到華沙,那大賽的舉辦地、華沙愛樂音樂廳就是關鍵地點了。顧鐵默默把這個地方記在腦子里。
沒能找到更多線索,顧鐵退出量子網絡坐起身來,在屋子里找到一部老式轉盤電話,拿起听筒,里面傳來穩定的撥號音,「很好。」他撥了一長串數字,听到接通的提示音,耐心等了半分鐘,對面終于有人接起電話,用俄文說︰「找誰?」
「冬妮婭大嬸,我是上周在你的家庭旅館住宿的尼古拉?切斯莫,在退房之前,我不小心弄壞了你門廊上的小天使雕像……對不起。」顧鐵用流利的俄文說道。
「誰?我不記得有一位尼古拉……」年老的女性聲音疑惑道。
顧鐵笑道︰「可我記得你,冬妮婭大嬸。很抱歉臨走時忘記告訴你,那個雕像現在只是放在底座上而已,小天使的雙腿已經被我不小心弄斷了。如果你拿起它看一眼的話,會在底下發現500盧布,那是我的小小歉意。」
「500盧布?那麼,我原諒你,先生……」冬妮婭大嬸仍然不太確定,但鈔票收買了她的好感。
「尼古拉,冬妮婭大嬸。祝一天愉快。」顧鐵掛斷電話。
濕婆的巴爾文德拉是一位老派的、謹慎的、多疑的ipu領袖,在約定緊急聯絡方法的時候,他設定了遍布莫斯科的五十多種隨機事件,每種事件代表特定的含義。所謂「隨機」,就是巴爾本人在街上隨意溜達,把某種可以呈現「1」和「0」兩種狀態的事件納入濕婆的檢測範圍,然後設定能夠改變狀態的觸發器。
打電話讓冬妮婭大嬸拿起小天使雕像,就是這種隨機事件之一,它代表著「需要立刻到上一個安全屋查看情況」。顧鐵接下來打電話去莫斯科西北區的一家花邊小報社,先是明確叫出社長不為人知的真名,然後以嚴厲的語氣指責對方一年前刊登的一則訃告弄錯了姓名,導致自己父親的名譽受到極大的損害,要求小報在明天的報縫中刊載致歉聲明。社長馬上答應刊登致歉信,一再請求顧鐵不要向競爭對手報社透露這個消息,顧鐵以很勉強的聲音答應了,掛斷電話。這個事件代表「我有些麻煩,想辦法聯系我。」
對于老巴神經兮兮的聯絡方法,顧鐵本來還挺欣賞的,作為沒事找事的典型,他覺得把諸多種沒準一輩子都用不上的通知方式記在腦子里,是一種有點挑戰的好玩事情。現在顧鐵覺得這些法子糟糕透了,如果巴爾能在莫斯科找到一部安全的地網電話(鑒于目前固定電話交換系統還不在量子計算機控制之下),這些麻煩明明一通電話就可以解決掉。
他最想告訴巴爾文德拉的是娜塔莉亞的消息,但沒有一個隨機事件能夠表達如此復雜的含義。顧鐵通過第二條事件信息通知巴爾盡快與他取得聯系,最快的方式,當然是量子網絡。盡管作為ipu激進派組織的首領,巴爾還是擁有一台創世紀網絡終端機的,一個常年耗費顧鐵5ppm配時的防竊听程序時刻在他的賬號上運行。從老巴和長谷川崩阪來看,ipu的大人物們似乎對量子網絡沒有想象中那樣排斥。
打完電話,在香噴噴的女生宿舍里坐了一會,顧鐵覺得自己應該去做點什麼事情了。他打開房門,走到空無一人的樓道盡頭,果然通往樓梯的鐵門關閉著,一把鐵鎖從外面牢牢鎖著。
「這個傻姑娘。」顧鐵嘟囔一聲,回屋在波蘭姑娘的梳妝台里找到兩根鋼針,用力掰彎了,沒花半分鐘就鼓搗開了那把結構簡單的掛鎖。
他走出宿舍樓,思想斗爭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向收留自己的好心人道個別為好。顧鐵再次敲開醫學微生物學實驗室的大門,探進頭去︰「……請問馬列安?安格列斯卡在嗎?」
馬列安?安格列斯卡驚奇地睜大眼楮,向同事說了句什麼,跑到門口,「顧,你是怎麼出來的?工作完成了麼?」
顧鐵摘下鴨舌帽佝僂著腰,含混地說︰「您把鑰匙忘在鎖頭上了,馬列安……我的工作提前完成了,現在離開的話,還趕得上晚間工作的公共汽車。感謝你的幫助,我和我的祖國都衷心感謝你,真的。」
波蘭姑娘動人的灰綠色大眼楮泛起一層薄霧,「不必感謝我,你是我見過的最有禮貌、最有學識的異國人,盡管你長得……很波蘭。」
顧鐵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吹噓悲慘的中國旅客經歷的時候,還頂著一副典型斯拉夫人的偽裝,敢情單純的波蘭姑娘對中國人應該長什麼樣子完全沒有概念,無比配合地幫他演完一場去國離鄉的歷史大戲。多麼好的姑娘啊!顧鐵心里忍不住對傻大憨粗的護林員艾德泛起一股醋意。
「就是想過來跟你道別,希望今後還會有機會再見,祝你和艾德幸福。那麼……再見。」顧鐵點頭致意,戴上鴨舌帽,頭也不回地走掉。他知道馬列安正靠在橡木門上心緒復雜地盯著他的背影,但老顧不敢回頭,怕自己多跟波蘭姑娘相處一會兒,會忍不住做出對不起大胡子的事情來。
騎著偷來的自行車,顧鐵一邊在布蘭尼奇宮殿漂亮的法式庭院里游蕩,一邊思考著目前的處境。根據剛才上網時得到的種種情報,自己忽然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根本沒有任何人在尋找自己,除了那個消失無蹤的瘋子長谷川。
無論gtc、一億玉碎還是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都在暗流涌動地調動勢力,gtc駐波蘭的軍事基地是中東歐地區武裝人員最多、實力最強的一個,根據路況流量探頭顯示,源源不斷的人員與裝備還在從西歐向這里調動,不知是不是切爾諾貝利事件的余波。
而通過gtc一個不為人知的半公開反恐情報網站報道,恐怖組織一億玉碎近日引發一連串汽車炸彈爆炸事件,並立刻公然宣稱對恐怖襲擊負責,這樣頻繁的活動是極其罕見的。關于這一點,顧鐵猜想是因為長谷川崩阪的徹底失蹤,日本人一定也與自己的組織失去了聯系,導致群龍無首的ipu激進派通過最惡劣的方式向國際社會施加壓力,想逼迫gtc或某國政府從某個莫須有的監獄里把瘋子放出來。
千頭萬緒,思前想後,老顧決定先找個atm機取點錢。在長時間的囚禁後,身體對營養的需求量大得嚇人,中午在艾德那兒享用的豐盛一餐、下午在馬列安那里補充的茶與餅干已經消耗殆盡,顧鐵想不出再能找誰蹭飯,要生存,先得解決口糧;要解決口糧,先得解決資金問題,唯獨在資金這個問題上,他一點都不擔心。
庭院的西北角藏著一台德意志銀行的atm機,機器上沒有代表量子網絡終端的gtc徽標,顧鐵顯得有些泄氣。在這個量子網絡的時代,盡管大多數銀行還在固執地使用傳統網際網絡進行信息交換,但少部分先驅者已經將核心數據庫放置在創世紀上,將全部信息安全交給奧地利薩爾茨堡地下那台冰冷的機器。
在這些敢為天下先的銀行當中,只有少數幾家是顧鐵無法攻破的,其余就像待宰羔羊一樣任由他予取予求。正如他若干天前在行駛的汽車上對濕婆的戰士所說︰量子網絡的世界沒有黑客,有的只是權力。擁有最高1500ppm配時的顧鐵在創世紀網絡上擁有的力量堪比國家機器,如果不顧暴露的風險,他可以正面攻陷一個gtc小國的防火牆,讓整個國家的經濟生活陷入癱瘓。
當然,這也是顧鐵在淨土發現陌生訪客的信息後,如此震驚的原因,能夠在他的世界里來去自如的,該是什麼樣的恐怖存在?
嘆口氣,顧鐵在小鍵盤上輸入一串卡號,鍵入密碼,打開了自己在中國工商銀行的賬戶。賬戶余額後面的0為數不少,不過想到要動用自己的老婆本,顧鐵就覺得一陣肉痛。花別人的錢是一回事,花自己的錢是另一回事,尤其顧鐵還有個原則︰拿銀行的便宜錢買東西送人都可以,唯獨不能轉進自己賬戶里去,不然就不是小偷小模,而是明火執仗了。
自己的錢,是花一點少一點。老顧撇撇嘴,按下打印旅行支票的按鈕,然後輸入了一個數字,又按了五個零。50萬美元,拿來作為一頓豐盛午餐的謝禮應該足夠了吧?想象著大胡子驚詫的表情,守財奴覺得心中稍微舒服了點。又取了一些現金,顧鐵把錢和支票塞進褲兜,騎上自行車離開迷人的布蘭尼奇宮殿,離開美女如雲的比亞韋斯托克醫科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