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逢此時方知著了周軍的道,什麼搭建浮橋,根本就是障眼法,想來只是掩護那三千偷襲之眾從別處渡江罷了。
既無橫江之險,又無居高臨下之勢,狹路相逢,勇者當勝,事到如今,該是拼真本事的時候了。
兩萬人對兩萬人,周行逢自覺雖無必勝的把握,但這可是在自家地頭上打仗,畢竟底氣要足一些。
號令一出,武平軍列開陣勢,此時天色漸明,武平軍士卒夜時的惶恐情緒已消了不少,各自振作精神,準備與敵死戰。
終于要真正的干一場了,他娘的,有點興奮啊!
李靈雖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但他緊握著佩劍的手卻在不听使喚的發抖,幽州之戰、渝關之戰,他是見證者,也是致勝的關鍵人物,但那時的他,只是「羽扇綸巾,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而已,那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置身事外,冷眼注視著戰場的旁觀者,雖然有刀來劍往,雖然有血流成河,卻始終無法感受到傳說中的那種熱血沸騰,或是心有余悸。
而現在,他不再是整部戲的幕後編劇,他將置身前台,親自演繹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那麼,這一戰,讓敵人尸骨成堆吧,就用你們的鮮血,來染紅我的戰衣吧,遠方的那個人啊,今天,我是為你而戰。
對面的周行逢又何嘗不是心情復雜,這麼多年來,借著中原混亂,無瑕南顧之機,偏安江南一隅,享榮華富貴,過著安穩而舒適的日子。
不料中原偏偏出了柴榮這麼一個不安生的帝王,屢屢欺負他們這些南方的割據者,先是逼著他們去了帝號,再逼著他們入貢納糧,即使如此,仍是眼中容不下他們這些「不臣之臣」,硬是要奪去他們的土地,奪去他們的百姓。
打就打吧,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
可偏偏令人憋氣的是,他柴榮竟然派了個大夫來滅他,而且這個大夫還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了個花招,昨晚一敗,令他丟盡了臉面。
就讓你這黃毛小子瞧瞧老夫的本事!
不過,貌似軍勢浩大的周軍並沒有率先發動進攻,只是靜靜的和武平軍對峙著。諾大的戰場上,除了偶爾發出的馬嘶聲,竟是死一般的寂靜,而寂靜之中,卻是潛藏著莫大的肅殺之意。
「主公,周軍似乎有些懼怕我們,要不要搶先發動進攻。」身邊的一員將領低聲問道。
周行逢不比高保勖那般無能,他知道,周軍不是懼怕他們,而是在等待著他的陣形發動變動,那時才是進攻的絕佳時機。
周行逢一臉的鎮定自若,道︰「沉住氣,敵不動,我不動。」
話音未落,卻見左翼殺聲大作,一員小校策馬急奔而來,道︰「報,左翼有千余周軍騎兵沖陣,來勢甚猛!」
周行逢一怔,忙對方才說話的那員將領道︰「你速率中軍三千人馬支援左翼,切莫讓敵人沖亂陣角。」
「是!」
中軍剛一變動,卻見周軍中號炮一響,戰鼓齊鳴,兩萬周軍如潮水般殺將而來,積蓄已久的熱血終于在這一刻燃燒起來,如凶性暴發的野狼,眼光如火,腦中有一個字殺。
周行逢急命全軍準備迎擊,卻在兩軍交接的關鍵時刻得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那伙沖擊左翼的周軍騎兵,不知何時又繞到了後方發起了這攻。
迂回、側擊,正是騎兵作戰的精髓,周軍多年來與北方強大的遼國交鋒,親身親歷,自然知道騎兵的厲害。此番南征,周主卻是將禁軍中僅存的一千余騎兵交給了李靈,南方水網密布,不適合遼國那種大規模的騎兵作戰,但在局部戰斗戰役中,騎兵依然是一柄無豎不催的利器。
連久經戰火周軍,面對騎兵進攻時都會感覺到吃力,更何況是處于江南水鄉之地的南軍,基本上,他沒有什麼應對騎兵戰法的經驗。
兩下夾擊,本就在戰力上遜色許多武平軍頓時大亂,很快便被分割,包圍,各自殲滅。
血流成渠,尸橫遍野。
脆弱的生命,任爾有不屈的意志,任爾有滿腔的報負,一刀下去,身首異處,終究將化為一坯黃土。
沒有憐憫,沒有人性,殺、殺、殺,不被人殺,只有殺人。
可憐的周行逢再也沒了先前的豪氣,帶著不足一千余人沒命的往澧州方向逃去,但周軍王審琦卻是緊追不舍。
經過一番奔逃後,周行逢心神稍定,仔細觀察身後的追兵,卻驚奇的發現,緊追著他一千余眾的那員周將,只帶來三十來人。
幾十個人卻敢追擊我一千余眾,他娘的也太欺負人了!
周行逢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遂命余眾整列陣形,欲要滅了這伙膽大的追兵。
那王審琦果然是不要命,眼見對方有千余眾,想也不想,帶著手下幾十個人就殺了上去。
武平軍卒哪里可曾見過這般彪悍之人,卻是嚇破了膽,又一次被擊潰,竟是被斬殺兩百余人,五百余人干脆交槍投降,周行逢領著不到三百余人,連澧州也不敢回,直接往老窩朗州逃去。
此一戰武平精銳全軍覆沒,死八千,降萬余,周軍俘獲糧草器械無數,可謂大獲全勝,更有王審琦三十騎敗敵千人眾的神勇之事,傳遍全軍,周軍上下軍心士氣大為高漲。
李靈遂上表呈奏各將功勞,又命全軍入澧州休整三日,所俘金銀財物遍賞三軍,隨後大軍起程,直抵朗州城下。
此時韓通方面所率水師也已攻克岳州,不日也進至朗州,兩軍會師,四萬大軍將朗州圍了個水泄不通,只需將其攻下,湖南之地自當歸入大周版圖。
周行逢經營武平多年,這朗州又是其根本,故而更費了許多心思,城牆高厚難攻不說,光是城中屯積的糧草就足夠數年之用,又兼他治理有方,軍民感其恩德,皆願拼死守城,周軍想要攻下朗州,卻也不是易事。
諸將們建議四面攻城,以炮石箭矢將朗州轟為平地,朗州防守雖嚴,但畢竟不比當日的幽州,只需這般強攻自然可下。但這樣的話,城中百姓、房舍難免會遭重創,周主臨行時曾交待,一定要奪下一下「完好無損的糧倉」,故而李靈不願強行攻城。
他又想用破幽州時的巴豆之策,但朗州的水源分布不似幽州那般單一,有數條河流經過城中,若要下巴豆的話,這個工程量未免太過浩大,短時間內不易集齊如此巨量的藥草。
更何況,當時幽州是在異族統治之下,無論用什麼方法攻城都不會顯得太過份,而此時的朗州說到底也是在同族人治下,用這等毒計的話,未免有些不忍。
還有就是上次高家村的教訓,水源附近百姓多有死傷,這使得李靈對下毒之策心有余悸,非到萬不得已之時,絕不輕用。
李靈試著以輕度攻擊在朗州南面薄弱處攻城,如他所料,朗州的抵抗相當的頑強,周軍進行了一番試探性的攻擊後便撤了下來。
他又多次派人入城,企圖說服周行逢識時務,開城獻土投降,但那周行逢自恃朗州堅不可催,足以守上個幾年以待時變,故而毫不猶豫一口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