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兩個人匆匆而入,伏地跪拜,道︰「臣等拜見陛下。」
蜀主道︰「平身吧。」
那兩人站起來,白發蒼蒼的那名老者乃是蜀國宰相李昊,另一個中年人則是樞密院使王昭遠,自蜀主沉浸于酒色以來,朝中軍政之事,全賴這二人打理。
蜀主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道︰「北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說。」
李昊上前一步,奏道︰「啟稟陛下,原本屯集在鳳州蠢蠢欲動的周軍,三天前沿嘉陵江南下了。」
蜀主全身一震,沉吟許久,道︰「何將率領,有多少人馬?」
李昊的表情不比蜀主好看多少,道︰「統軍之將乃是周國殿前司都指揮使趙匡胤,人馬號稱十萬,不過據臣推算,最多有五萬。」
「五萬!」
蜀主一聲低呼,或許,對南唐、大遼這些大國而言,五萬周軍構不成什麼大的威脅,但對偏安一隅的蜀國來說,五萬精銳的周軍,實在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柴榮啊柴榮,你終于對我動手了!
就在不久之前,蜀主听聞周軍在一月之內接連滅了荊湖兩國,而且又聞知周軍正在往鳳州一帶集結,故而心中已有懼怕,只恐下一下目標便是他的蜀國。
蜀主也曾自我安慰︰蜀川險峻,糧草廣積,雖然軍力不濟大周,但也能免強拼湊起十幾萬大軍,就算柴榮真的打算向蜀國動手,自可將其擊退。
但他知道,周軍那五萬士卒皆是百戰之士,戰力非同一般,蜀軍雖眾,大部卻是未經戰陣的烏合之師,如想抵擋周軍的進攻,唯有依靠地利之險而已。
眉頭一皺,道︰「你們可有御敵之策否?」
宰相李昊略有猶豫,道︰「周國國勢強大,軍威浩蕩,連大遼國都不是敵手,何況我們蜀國,如若與之接戰,無疑于螳臂當車,以卵擊石,若想保全蜀國三川,唯有一計……」
李昊的整篇話都讓蜀主感到失望,唯有這最後一句,卻是激起了他的希望,面露喜色,急問道︰「什麼計策?」
李昊偷眼望了蜀主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向周國請降。」
蜀坐身子一沉,癱坐在了榻上。
不錯,李昊分析得很對,強大的遼國鐵騎都被周主擊潰,幽州的城牆不知比成都城牆厚多少倍,卻也照樣被催垮,如今的周軍,可謂天下無敵,無謂的抵抗,最終唯敗而已。
但是,又怎能就此歸降!
歸降啊!這可是多麼恥辱的字眼,你是大周天子,我也是一國之君,憑什麼要我向你請降?憑什麼?
蜀主突然跳了起來,指著李昊吼道︰「請降!虧你為兩朝老臣,竟然有臉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朕能歸降嗎?朕能出賣祖宗的基業嗎?難道,你想讓天下人恥笑朕是個懦弱的昏君嗎?」
蜀主一番怒喝,卻是將李昊嚇得渾身哆嗦,唯唯應諾,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此刻,那王昭遠卻從容說道︰「陛下,臣願假精兵三萬,斬了那周將趙匡胤之頭來為陛下置酒器!」
慨然之言,蜀主與李昊俱是一震。
蜀主又驚又喜,忙道︰「愛卿有此豪言,可有何破敵良策嗎?」
那王昭遠幼年孤苦,本來是給一個和尚當小廝,生得十分伶俐,後來由于偶然的機會,得到蜀主賞識,後一路高升,竟得樞密使之高位。
位高權重,那王昭遠便是自命不凡,于旁人面前向來以諸葛武侯自詡,號稱要完成武侯當年未成之功業,出蜀川,取關中,奪天下,這些年來更是鼓動蜀主加強軍備,搞得蜀中民生難艱,國力一落千丈。
此時听聞周軍入侵,那王昭遠自以為正是建功之時,故而口出狂言。
見蜀主一臉的期望,遂拍著胸脯說道︰「蜀有劍閣天險,可謂固若金湯,我軍只需以逸待勞,固守數月,待周軍士氣低落,糧草用盡,然後開關延敵,自可大破之,而後趁勢揮師東出三川,進取中原,成不世之功業也。」
他說得頭頭是道,極為輕巧,蜀主听著倒是歡欣鼓舞,他原本只想守土抗敵,擊保住蜀國基業就不錯了,听王昭遠這麼一說,竟還有奪天下之機,自是喜出望外。
神色已與先前貌判若兩人,那驕傲的帝王之氣重新染在了臉上,道︰「朕有昭遠這般棟梁之才,何愁社稷不安,天下不安!好,朕就命你為西北行營都統,率兵三萬,北出劍閣抗敵。」
王昭遠伏地,慷慨言道︰「臣必不負陛下重托,請陛下安坐成都,不日之內,臣當以捷報以慰陛下聖心。」
那李昊見蜀主如此信任王昭遠,心中卻是不爽,便重振精神,道︰「劍閣以北有王樞密守備,然夔州乃蜀地東面門戶,不可不防。」
蜀主一笑,道︰「夔州不要緊,有高彥儔在那里。」
高彥儔乃蜀國名將,蜀主極為信任,委乃東南防衛重任,那王昭遠卻是向來不屑于他,听周主一言,隨口道︰「周軍皆集于北路,並未听聞東面有何動靜,況且夔州內有鐵鎖橫江之阻,外有三寨之險,哪怕是偏稗之將守之,亦可保無虞,宋師犯境,必以劍門一路為主。」
蜀主听他這般分析,更加放心,遂道︰「看來卿早已胸有成竹,如此,朕便高枕無憂了。那愛卿就速作準備,統兵出征,朕當在此靜候卿之佳音。」
瞿塘迎邐盡,巫峽崢嶸起。
長江自瞿塘沖出,過大寧河寬谷,便進入了巫峽地帶。
巫峽以幽深秀麗擅奇天下,峽長谷深,迂回曲折,兩岸奇峰綿延一百八十余里,竟無一處斷隔。
峽中雲霧升騰,景色誘人,凡船過時,時而蒼崖相逼,好似江流阻塞,忽又峰回路轉,別有江天,端得是險象環生。
蜀軍的巫山水寨,便處于巫峽入口之處,扼守險隘,又據上流,易守難攻,實為巴東第一險關。
「巫峽七百里,巴水三回曲。黃牛隱復見,清猿斷還續。巫峽之景,果然是天下一絕!」
旗首斗艦的甲板上,劉光義隔著女牆遠望兩側險峰奇景,興之所致,吟詩一首。
身旁的韓通卻是一臉凝重,道︰「大戰在即,虧你還有心思吟詩作對,要不要再叫人弄上一桌酒來,連飲邊賞這巫山美景呀?」
劉光義哈哈一笑,道︰「光達,多年未見,你還是這麼沉不住氣,真不知道,武平的水軍是怎麼給你打敗的!」
韓通一哼,道︰「水戰的功夫我可不比你差,別太得意了。」
劉光義忽然一嘆,道︰「想當年你我同時從軍,如今你已是侍衛司都虞侯,而且還建了節,而我卻只是一個小小的龍捷右廂都指揮使,看來,你非但不是比多差,而是比我強得多啊。」
韓通白了他一眼,不耐煩的說道︰「我升得快是因為我跟了李將軍,而你卻跟了趙將軍,他的軍職比李將軍低了一級,你比我低一級,卻也不是什麼怪事,你少在我面前扯那些不相干的事。」
劉光義眼神忽然有所異樣,看看四周軍卒隔得甚遠,遂低聲說道︰「光達,老實說,這幾年你跟著李重進確實沒少沾光,不過,眼下形勢有變,你有沒有想到,該是換棵樹的時候了。」
韓通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朝中最大的兩棵樹,不就是李將軍和殿前司的那位姓張的嗎,李將軍待我不薄,你讓我換靠他的對頭,這種忘恩負義的事兒我可不干。」
劉光義道︰「我說光達呀,現下的形勢變化這麼明顯,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韓通愈加的疑惑,道︰「能有什麼變,還不就是殿前司與侍衛司爭來爭去的。」
劉光義貼近了韓通,用更低的聲音說道︰「看在咱倆相識多年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先前幽州大戰後,陛下把李將軍留在了幽州鎮守,你想想,朝中那麼的文臣武將,留誰不好,卻偏偏把侍衛司的都指揮使留任邊關,說好听點,那叫信任,說不好听的,就叫外放。」
韓通若有所悟,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幫著殿前司,冷落咱們侍衛司?」
「這你又猜錯了,你想想,現在侍衛司的許多事,基本上都是陛下親自過問,咱侍衛司的軍餉最近也升到了和殿前司一樣的水平,這哪里是冷落,分明是親熱得很,依我看,陛下冷落的不是侍衛司,而是李將軍一人而已。」
韓通眉頭一皺,道︰「我想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冷落李將軍,隨駕至今,李將軍功勛顯赫,並未犯下什麼大過呀。」
劉光義笑則不答,道︰「放下這一點不說,再說前段時間的南征和這次的西征,這麼重的擔子,陛下放關殿前司都點檢不用,卻偏偏派一個副點檢和一個都指揮使去,這又是什麼意思?分明也是冷落了張將軍嘛!」
韓通驀地抬起著,盯著劉光義沉聲說道︰「光義,你說了這麼多,究竟有何深意,你我不是外人,不妨直言吧。」
劉光義嘿嘿一笑,道︰「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听不出來嗎,陛下必是有意撤換禁軍兩大主力的統領,扶持趙將軍和咱們這位‘準駙馬’取而代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