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皇宮,絕望的是他的眼神,耳邊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將他高傲的面具一點點撕去,惶恐,懼怕,他仿佛可以听到死神在向他召喚。,quanben,
他跌跌撞撞的奔過一條又一條的亭廊,穿過一間又一間的宮殿,空無一人,靜得可怕,那些往日對他貢敬萬分的奴僕們,早已逃得無影無蹤,這諾大的一座皇宮,仿佛只剩下了他孤獨一人。
四周如同地獄一般空寂,他渾身顫栗著,不知該何去何從,驀地,想起了什麼,于是發了瘋的往西邊奔去,連腳下掉落了鞋履也渾然不覺,口中只是撕啞著呼喊道「花蕊,花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一世吧,他終是邁進了那間熟悉的閣樓,披頭散發,全無帝王之相的他,連滾帶爬的上了二層閣樓。
忽然間,他的心安穩了許多,惶然無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梳妝台前,她靜靜的端坐著,細細的觀賞著鏡中的容顏,安祥,淡然。
他幾步沖上去,緊緊的從後邊摟住她,哽咽的說道︰「花蕊,只有你還沒離開朕,朕太高興了,有你在身邊,即使整個國家都背叛了朕,朕都不在乎。」
花蕊轉過身來,如幽蘭一般的眼神,深情望著他,柔聲說道︰「陛下,臣妾不是說過嗎,今生今世,永遠陪伴著陛下,至死不渝。」
蜀主伏在她的懷中,如嬰兒般溫順。任憑她撫模著自己地頭發,他想哭,卻無淚,只是喃喃的說道︰「王昭遠敗了,成都破了,李昊帶著八萬將士投降了,朕的蜀國已經完了。花蕊,朕現在已經一個一無所有的喪國之君了。」
花蕊夫人的眼神中閃動著些許淚光。低聲說道︰「陛下,你並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花蕊,在花蕊心中,你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帝王,沒有人能取代你在花蕊心中的地位。」
他陡然間抬起頭來,望著眼前這張絕世地面容。心中百般的沮喪。
國破了,朕又拿什麼來保護你呢,想必,不久之後,你便會躺在柴榮地榻上,任由他享受你的冰肌玉骨,深入那只有朕才觸及到的聖潔之地吧。
不行,朕可以容忍國破家亡。但朕絕不能忍受你被另一個男人佔有!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嫉妒,漸漸涌起了肅殺之意,默然良久,沉沉說道︰「國亡了,朕只有一死以謝宗廟,花蕊。你願意隨朕一起去嗎?」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只不過是一瞬間而已,隨後便恢復了淡然,微微一笑,道︰「天上地上,陛下去哪里,臣妾就跟隨去哪里。」
蜀主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深情地吻了她一下,道︰「花蕊,這麼多年來。朕真的是沒有白白寵愛你。朕現在才知道,在這個世上。只有你才是最愛朕的人。」
花蕊凝視著他的眼眼,道︰「陛下,到了那邊,花蕊還要做你的妻子。」隨後便道︰「若蘭,把酒和白綾拿來。」
不多時,樓下上來一個綠衣宮女,手上端著一面銀盤,盤中卻是兩卷白綾,一壺酒,兩支玉杯。
若蘭恭敬的跪于她二人身前,舉著銀盤說道︰「夫人,陛下,你們去了之後,若蘭也會追隨而去,永遠伺奉你們。」
蜀主點了點頭,道︰「不愧是花蕊的侍女,同樣的忠于朕。」
花蕊端起酒壺,將那兩支玉杯斟滿,端起一杯奉于蜀主,道︰「陛下,臣妾只想與你做一對鬼夫妻,這杯酒,就當是咱們成親地交杯酒吧。」
蜀主萬般感動,眼中淚光盈盈,顫聲說道︰「好,飲下這杯酒,咱們就算到了地府也還是夫妻。」
二人單手交叉,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隨後他們分別拾起那盤中白綾,一一掛于梁上,栓結成環。
那蜀主本欲先行自縊,忽然心念一動,道︰「花蕊,朕送你先去,你在下邊等著朕,朕隨後跟來。」
他說著不容分說的將花蕊夫人扶上了凳子,花蕊把那綾環套在了玉頸上,雙眼含淚,目光盈盈,泣道︰「陛下,臣妾先去了……」
蜀主萬般不忍,卻又無可奈何,牽住花蕊的手,泣不成聲的說道︰「花蕊,你放心,朕馬上就去找你了,朕……啊——」
突然之間,月復中一陣劇烈的抽搐,頃刻之間便覺全身寒如凝冰,五髒欲潰,疼痛之極。
蜀主身形一晃,捂著月復胸倒在地上,全身抖成一團,他驚駭萬分,想要說話,但嘴上的神經似乎在那一刻完全麻木,連一字之音也發不出來,只能張瞪著眼楮望向花蕊,乞求她地幫助。
一聲輕蔑的笑聲,內中含著無限的嘲諷與不屑,更是得意與滿足,那是只有報了血海深仇之人才能發出的笑聲。
花蕊夫人就這般笑著。
甩開頸上的白綾,一躍跳下了凳子,俯身湊到蜀主近前,嬌柔無限的說道︰「陛下,鴆酒的味道,是不是很呀?哈哈——」
那笑聲越來越狂妄,越來越放肆,她那近乎瘋顛之狀,與之前個風情萬種,嬌艷欲滴的花蕊判若兩人,仿佛是內中壓抑已久的怨氣在這一刻決堤而出,又像是一個人格分裂的女人呈現出了她冷血地一面。
蜀主驚恐地看著眼前的這個顛狂地女人,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所愛的那個花蕊,終于,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花蕊,她在酒中下了劇毒,要害死這個寵愛了她十幾年的男人,而且還是在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後下此毒手!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他萬念俱灰,心如刀絞,臨死之際,只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只可惜,身體的感覺在漸漸消失,嘴巴拼命的蠕動著,卻仍然說不出半個字來。
身痛難當,心痛如死。
他只有望著花蕊,憤怒,哀怨,疑惑,驚恐……
求求你,給我一個答案吧。
笑容漸漸止歇,她很清楚蜀主心中所想,忽然又變回了那副嬌容,笑意盈盈的說道︰「我的陛下,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要下毒殺你嗎?」
蜀主眼楮拼命的眨動著,他不是想知道,而是非常的想知道。
花蕊站了起來,度步于殿閣之中,空曠之間,混雜著蜀主粗重的喘息和她輕盈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如同死亡的喪鐘在耳邊震響。
一聲長嘆。
無盡的愁思,仿佛又回到了那遙遠的過去,她眼光投向窗外,望著那燃起的烽煙,緩緩說道︰「十二年前,我深愛著一個人,那個人也同樣深愛著我,我們本可以無憂無慮的在那片山谷中相守一生,而你,蜀國皇帝孟昶,卻利用你無上的權力,生生的將我從他身邊奪走。」
花蕊驀地轉過身來,眼中布滿了血絲,神色如此的猙獰,憤恨的說道︰「那個雨夜,岷江水漲,他冒死潛入皇宮將我帶走,你帶著三千鐵甲一路追殺,一直把我們逼到了岷江邊,我那時跪在你的面前,苦苦的哀求你,求你放過董郎,而你呢,非但不理會我的哀求,更不顧及與董郎的布衣之情,毫不留情的將他逼入了岷江之中。
那一夜經歷的一切,我無時無刻不銘記于心,這十幾年來,我委身于你,忍受著你的,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為的就是這一天,親眼看到你的國破家亡,親手殺死你這可惡的暴君,為我死去的董郎報仇!」
她這最後「報仇」二字,幾乎是咬著牙齒喊出,其恨之深,可見一斑。
原本,她這麼多年來,口口聲聲說最愛的人是我,口口聲聲說早已忘了那個人,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孟昶啊孟昶,你真是天下最可憐,最可笑的帝王,竟會把她的恨當做是愛!
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呀!
驀地一聲嘶吼,生命凝結成最後力量,沖破麻木的神經暴發出來,隨後,雙眼怒睜,終歸黃泉。
想不到他服下了鴆酒還能叫出聲來,花蕊夫人與那若蘭均是嚇了一跳,不由退後幾步,待見那孟昶半天再無動靜,細細一瞧,已然斃命,二人這才安下心來。
花蕊夫人往窗外探視了幾眼,遂道︰「周軍就要打進來了,若蘭,快幫我把他掛上梁去。」
「是,夫人。」
———
李靈騎著他的白馬大搖大擺的由北門進入成都,遍地是蜜蜂的尸體,馬蹄踩將下去,發出了那種令人作嘔的的聲響,不過這並不能影響李靈此時的心情。
他面帶微笑,溫和卻又不乏威嚴,不斷的向肅立于側的周軍士卒,還有那些伏地迎奉的成都百姓招手問侯。
士卒們的表情是如此的敬畏仰慕,百姓們是如此的惶恐不安,所有的這一切,都讓李靈感受到了勝利者的應有的尊榮。
那一刻,他竟然是有一些恍惚,卻把自己想象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差點就喊出來「免禮,平身」,若不是腦中理智始終佔據著上風,怕是早已惹火上身了。
不過,他的腦中卻是閃過一個念頭。
「這天下,本就是打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