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晚上,對許多中都高官來說,是一個不眠之夜。顏盞旺的突然自縊,讓這些人都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特別是那些收到「秘信」的官員,由于把柄落在「血狼」手里,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弄得夜不能寐。頭腦特別靈活的幾個,已經跑到完顏玉都那里表了決心,其余的人則在煎熬中觀望。
不管怎麼說,有一種說法在大金高層流行,那就是︰顏盞旺是被完顏玉都逼死的。這些家伙從來不反思自己貪瀆是一個錯誤,反而認為完顏玉都太過暴戾,一點余地都不給人留下。只不過,沒有幾個人能像顏盞旺那些,有勇氣把自己掛在房梁上。
完顏玉生來到左相府後,心里百味雜陳。他心里有一個感覺,老皇帝現在幾乎了解自己的所有言行,不管是在歷城還是在中都,甚至是在雄州。而能向老皇帝提供這種消息的,除了宋錚等皇城司的人,就只有左相完顏章壽抑或章宗了。而大齊皇城司的人,來中都是幫自己的,不會和大金的皇帝有什麼關聯。
完顏玉生心里,實在不願對完顏章壽與章宗兄弟有什麼猜想,他們和自己關系太緊密了。但完顏玉生心頭老覺得有一股陰影,這股陰影好像隨時都可以把自己吞沒。
如果說章壽和章宗都不值得自己信任,那還有誰能相信呢?也許只有宋小郎,只有這個以兄弟相稱、數次救自己性命的朋友值得信賴了。
惟一讓完顏玉生感到慶幸的是,老皇帝所說的「一切為汝,汝毋多思」,自己若想成功上位,就必須倚重章壽和章宗,他們也一直是了自己登位而勞心勞力。
完顏玉生甩了甩腦袋,試圖將猜疑趕出自己的腦袋。
左相府的下人,把完顏玉生接引進去,完顏玉生吩咐陸元,打發禁衛軍在相府歇息,只留下陸元一人。
不一會兒,章宗出來了。由于一起在雄州多日,章宗與陸元也熟悉。相互見禮後,章宗讓人給陸元安排了一間上房,這才拿了一個燈籠,領著完顏玉生,輾轉向著左相府後側的隱蔽屋子處走去。
前後無人,完顏玉生低聲問道,「東安鎮那邊怎麼樣?」
「不算太好!」章宗道,「我都不敢去見小郎了。哦,小郎已經來到了秘室了。正在等著我們。」
完顏玉生臉色一變,「皇城司的人死了?」
章宗沉聲道,「死了兩個,其余的受了傷。」
「怎會如此?」
「完顏沙虎去了東安鎮。完顏沙虎那個人你知道,是堅定的主戰派,多次要求帶兵南侵大齊。二殿下向他傳遞消息後,他立即坐不住了,帶著兩百名武衛軍,親自趕到東安鎮抓人。」
「東安鎮可是四哥的地盤,他怎麼會允許完顏沙虎胡來?」完顏玉生皺著眉頭問道。
「也多虧了四殿下。今天上午,完顏沙虎一進入東安鎮,就被東門武衛軍發覺了。不過,巡邏值守的軍士不敢阻擋完顏沙虎,只有快速向四殿下秘報。四殿下不敢怠慢,匆忙趕到那個院子。到了那里的時候,已經打起來了。完顏沙虎人多勢眾,所以,皇城司的人死了兩個,逄震逄統領也受了輕傷。四殿下將他們分開,與完顏沙虎爭執了一番。完顏沙虎信誓旦旦,四殿下也不敢太強硬,只以東安鎮為東門武衛軍防區為由,將皇城司的人留下來了。」
「現在他們怎麼樣了?」
「我去了四殿下的大營,四殿下還不錯,受傷的都給與了照顧。我還見到了逄統領,逄統領明白緣由後,倒沒有責怪什麼。」
完顏玉生長吁了一口氣,「在鐵牛坊小院,逄氏兄弟對我多有關照,若因此傷了他的性命,就實在說不過去了。這樣吧,一會兒見了小郎,我向他解釋一番。想來小郎顧全大局,不至于與我等發生齟齬。」
撻黎無奈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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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錚在左相府的秘室里,不停地來回踱步。他的額頭上隱見汗漬,那是為了擺月兌血狼的人留下的。過午時分,宋錚跑到中都城南見過章宗以後,便馬不停蹄地繞到中都東門,想從那里偷偷入城。不過,城門處的危險氣息,讓宋錚不敢輕易入內。由于武衛軍在東安鎮的行動,不管是值守的武衛軍,還是血狼的人對東城門格外關注。沒有辦法,宋錚又繞到北門,進了城。
即便如此,宋錚還是有些膽顫心驚。在完顏玉都方面的有心宣揚下,大齊細作到中都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守衛的人盤查格外緊。宋錚是因為年齡尚小,又是書生打扮,才被順利地放進城來。在路上,他甚至听到兩個富商模樣的人偷偷地談論此事。既然能傳到普通商人耳朵里,那官場層面還不都傳遍了?
宋錚穿街走巷,並沒有回元好問小院,而是直接到了左相府,等待完顏玉生和章宗方面的消息。一邊等,一邊思索,自己這次吃虧,所中的陰謀感覺有些熟悉的味道。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歷城時,黃嵩散布謠傳,企圖利用大齊邊關軍阻擋完顏玉生回金的做法。
難道這次又是黃嵩的主意?宋錚眼前又浮現出黃嵩的模樣,風度翩翩,眼神里卻帶著一絲陰柔的氣息。
沉思間,宋錚听到了腳步聲,很快,完顏玉生與章宗推門而入。
宋錚急忙問道,「章先生,顏兄,東安鎮那邊怎麼樣?」
章宗看了完顏玉生一眼,完顏玉生連忙把事情解釋了一番。宋錚目光變得冰寒,「逄大哥的傷勢究竟如何?」
章宗忙道,「只是後背劃了一道,皮外傷,不影響行動。四殿下已經讓人敷了上好的金創藥。逄統領也讓我給英統領和小郎傳信,他沒事,不要掛念他。」
完顏玉生也解釋道,「四哥眼下不方便立即把皇城司的兄弟放出來,還請小郎見諒。小郎,皇城司的兄弟死傷在武衛軍手中,實非吾願。我也沒想到完顏玉都那廝這麼狡猾,居然懂得利用完顏沙虎那個憨貨去對付兄弟們。」
「與顏兄無關,完顏沙虎那個人,我在右相府見過,算是一條漢子。我也不怪他被人利用,賬我會算到完顏玉都和黃嵩頭上!」宋錚緊攥著拳頭,半天後才緩緩松開。
完顏玉生與章宗听到黃嵩的名字,稍一思索,也明白了怎麼回事,只有嘆了口氣。
宋錚平靜了一會兒,問道,「顏兄,你那邊情況如何了?」
完顏玉生見小郎恢復了冷靜,便將見到老皇帝及崇孝寺的事說了一遍。當然,一些不方便說的話,比如老皇帝讓完顏玉生如何對付宋錚的事,是不會說的。
宋錚听到這些消息後,並不覺得有什麼震憾。他早就猜想,老皇帝很不簡單,心思隱藏得極深,現在看果真如此。
血狼名義上是完顏玉都和撻黎的,但實際上老皇帝才是真正的幕後老板。他通過右都統散答奇,掌控血狼,從而把握官員這兩年的動向。最高明的是,老皇帝沒對這些官員作出處理,而是想交給繼任者完顏玉生,使其即位後能大膽地利用這些情報進行洗牌。
一朝天子一朝臣,完顏玉生有了這些證據,既可以打擊異已,也可以拉攏其為自己所用。說起來,只要是為官,沒有一個不貪點摟點的,真正的清官不能說絕對沒有,但寥寥無己。完顏玉生有這些底牌在手,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人事,很快就能理順朝綱。
宋錚忍不住猜想,老皇帝在得知了然底細後,仍然不處理了然,有著兩方面的意思。一是了然曾得到老皇帝無比的寵信,老皇帝處理他,就是自我否定,拉不下面子。二是把這個任務交給繼任者,相當于給了繼任者一個靶子,方便其在宗教政策方面進行調整。
總歸一句話,老皇帝的設想,算得上深謀遠慮,只是出了一點紕漏,讓了然掌握了一些東西,造成現在不太妙的局面。
听到完顏玉生的敘述,章宗皺著眉頭道,「現在的情況是,了然已經把‘秘信’發了出去,很多高官怕自己被查處,都倒向了二殿下,甚至跑到他府上表忠心。即便我們采取同樣的策略,讓他們知道我們手中也掌握著這些東西,他們也不會買帳了。在同時受到二殿下和六殿下威脅的情況下,他們只有按照自己本心的意願作出選擇,主戰的還是主戰,主和的還是主和,中立的還是中立。要是這樣的話,六殿下在朝堂上並不佔據優勢。」
完顏玉生也在為此事苦惱。他雖然從老皇帝和了然那里拿到了雷同的兩份情報,卻發現幾乎用不上,還有比這個更讓人沮喪的嗎?
「這個老禿驢如此可恨,真恨不得現在就把他剁了!」完顏玉生恨恨地說道。
宋錚深思了一會兒,道,「如果我們手中有兩份這樣的情報,我們倒是有了周旋的余地!」
章宗和完顏玉生都眼前一亮,滿懷期待地看著宋錚,「小郎,計將安出?」
「我能看看這些情報的原件嗎?」
完顏玉生慌忙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這是從了然那里得來的一張,另外那些,我讓陸元陸將軍保管著。」
「陸元?」宋錚心中微震。他不動聲色地接過來看了看,上面是官員貪瀆的信息,最下方的左腳處,用朱砂筆勾勒出一個奇怪的圖案,隱約有狼的樣子。
宋錚點了點頭,嘴角一翹,「我們若是把這些東西散發給他們本人,讓他們當場燒了,你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