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沒有急于行動,而是在牆角處靜坐下來。夜色漸深,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即便是出來喂馬的兩個馬夫,也無法發現院子里多了一個外人。
不過,憑著微弱的燈光,宋錚還是很容易能辨別出方位。宋錚听了听,屋子里的聲音漸漸小了,很快,連屋內的燈都熄了,並傳出了不小的鼾聲。宋錚站起身來,從身後模出一個小巧的飛爪來,悄悄地靠近了東牆牆角處。
東牆倒不像外圍院牆那麼高大,但依舊有兩丈高,上面同樣布置了東西。宋錚比量了一下,很快就把飛爪拋了上去,勾住了石牆上端,借著牆角處的地形,他很容易就爬上了高牆。探手模了模,牆上不過是插了一些亂七八遭的長短鐵釘、鐵絲,釘尖朝上,下端被泥入牆體中。由于年太過年久,這些鐵釘、鐵絲都已經腐朽不堪,宋錚沒費什麼勁兒,就在牆上清出了容腳之地。
站在牆頭上,整個院子的情景大體收入眼簾。院子大體呈回字形。外圍是人員房舍,幾處屋子里仍然閃出燈光,這也使他分清了整個輪廓。回字形內部,則呈田字形,便是印廠。印廠被分為四個相通小院子。一個是造墨,一個是造紙,一個是印刷,最後一個則是制版和庫房。
宋錚皺了一下眉頭。夜色對他來說,可謂有利有弊。有利之處自然是方便他潛入,而弊處是他潛入後,難以找出那些材料。盡管如此,宋錚沒有猶豫,在听了一會兒動靜後,便悄悄溜下牆頭。很快,他在院內的一口缸處停下來。又仔細分辨了一下後,他起身向前模到了院子內的房屋門前。
屋門上有一把銅鎖,足有半尺大小。宋錚從腰間模了兩把後,兩根帶彎頭的鐵絲出現在手里。把鐵絲湊到眼前瞅了瞅,宋錚不禁喃喃道,「這個活,多少年沒干了,真有點懷念啊!」
暗自嘲笑了一番,宋錚先將一根鐵絲插入鎖孔。觸踫了一會兒後,這個鎖的結構就浮現在宋錚的腦海里。輕聲一笑後,宋錚又把另一根鐵絲的彎頭扭小了一些,插入鎖孔,一頂一拉後,銅鎖發出了叭的一聲。
打開房門,宋錚模了進去,接著又把房門慢慢關上。他掏出火石,輕輕敲了兩下,點燃了火折子,火速地在屋內掃了一眼後,宋錚便將火抓子熄滅了。這短短的一瞬,足夠他看輕了屋內的地形。
一盞茶後,宋錚出來了,重新鎖好了房門,重新隱身到大缸下面。他身後的小包,變得鼓鼓囊囊。
稍稍喘息了一下,宋錚便來到南牆下。與外面的兩堵牆相比,這個院牆倒矮得多,不過丈許。宋錚連飛爪也沒用,就爬了上去。
……
半個時辰後,宋錚已經站到了整個大院外,他的背包不但變得更鼓了,肋下還夾著兩塊長二尺、寬尺半的硬金屬片。回望了一下黑咕隆冬的院子,宋錚輕笑一聲,便向前跑去,很快鑽進了柳樹林。
在宋錚剛剛鑽進樹林後,一隊二十人的巡邏隊伍從院牆下走過。這隊人全是身穿黑衣,沒有點火把,腳步極輕地溜著牆根行走。這種巡邏方式,自然比明目張膽效果要好,萬一有大膽之徒來到,可以很快拿下。然而,他們自然不知道,他們的假想之敵已經逃之夭夭。
宋錚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向著東南方向模去。快到岸邊時,宋錚尋了一棵干枯的小樹。沒費多大工夫,小樹便被魚腸劍斬斷,削去枝葉後,一根粗兩寸,略彎曲的木頭便出現了。
拖著這根木頭,宋錚來到江邊,準備一番後,便拖著木頭走入江中。木頭雖然不大,但對于水性樹佳的宋錚來說,足以帶著他而不被江水吞沒。
江水緩緩東流,載著宋錚向下游拋去。
…………
「錚哥,你沒事吧?」石存寶一邊趕車,一邊有些焦急地問道。
「死不了。」宋錚虛弱地回了一聲,「快走吧,明天中午前趕到江寧。」
「趕得到。」石存寶揮了一下馬鞭,趁著星光前行。天色很黑,石存寶不敢趕得太快,只是讓馬小步快跑。幸虧丹徒至江寧的路非常完好,兩邊又有樹林,路很容易辨認。不然的話,馬車在夜里還真難趕路。
車廂內,宋錚蒙著厚被,仰面躺著,雙眼緊閉,臉色卻有些蒼白。雖然已經是「春江水暖」,但穿著單薄的衣服在水里飄上半個時辰,還是把宋錚凍得不輕。多虧這套水靠全部是由水貂皮制成,質軟保暖,再加上宋錚有春陽譜在身,這才沒有風寒入體。盡管如此,他還是在車里哆嗦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緩過勁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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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東西?」私宅中,黃岳瞪大了眼楮,不可思議地看著桌子上。
桌上有兩塊銀色的金屬板,上面烙刻著復雜的圖案。旁邊是五個小瓶子,整齊地排成五花形。在他旁邊則是一摞與金屬版大小相同的紙。
宋錚站起身子,笑道,「大公子,這個銀板上的圖案,你看著熟悉不?」
黃岳仔細瞅了瞅,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是銀票的印版?」
宋錚笑著點了點頭,「兩個印版分別是五十兩和二十兩的。每版印四張,印完後切開,便是四張五十兩和二十兩的銀票。」
黃岳的手抖了一下,銀板一下子落在了桌子上,他用手指著宋錚,「你……你去了大通錢莊的印廠?」
宋錚笑道,「不去印廠,怎麼能搞到這些東西,想必你那個舅舅現在正焦頭爛額吧。」
黃岳又看了看印版,上面反寫的「大通錢莊」四個字,分外刺目。讓黃岳驚詫之余,又漸漸興奮起來。
「好,小郎,干得漂亮。」黃岳忽然哈哈一笑,「包志卿啊包志卿,這次你不把布全拿出來,我就把你的大通錢莊全部搞臭。女乃女乃的,盡管如此辱我!」
黃岳把桌上的東西看了又看,不時地發出笑聲。忽然,黃岳轉頭問道,「小郎,你怎麼沒把一百兩和五百兩的版弄出來,那樣的話,包志卿會更生氣了。」
宋錚搖了搖頭,「主要的原因是,百兩以上的銀票都有編號,就算咱真要造假,錢莊也容易查證。第二個原因是,印廠里雖然有五百兩和一百兩銀票的印版,但那套印編號的東西我沒看到。再加上比較倉促,我便沒有拿。不過,惟有這些沒編號的印版,才讓大通錢莊緊張。五十兩倒也罷了,二十兩的錢票發行量很大,即便出現假的,也難以查清。再說,有了這些東西,咱們造出來的都是真的,大通錢莊會吃啞巴虧。」
黃岳一愣,轉而大笑道,「小郎聰明。這五瓶東西是紅、銀、綠、黃、青,五色墨吧?再加上容易配制的黑色,銀票上的六色墨很容易弄出來,造個假章也容易。這些紙,足夠印上千張銀票了。五十兩一張,嘿嘿,足夠能印數萬兩銀票。包家在整個京畿道賣一年布,也就賺這麼多。好,實在是好!」
這倒讓宋錚有些奇怪了,這位大公子也太過興奮了,仿佛能搞亂大通錢莊,比干正事還讓他高興。
宋錚皺了一下眉頭,「大公子,我覺得你還是要去一趟揚州,把這些東西帶過去。」
「現在去?」黃岳有些發愣,「我覺得還是要等一等。」
「等一等就不值這麼多錢了。」宋錚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包家肯定還有備用版。如果晚點過去,萬一你的舅舅一發怒,全國範圍內更換新銀票,恐怕就麻煩了。」
「小郎不用擔心。全國這麼大地方,就算他們啟用了備用版,印出銀票來,要兌換完畢,也不是三兩天就能做到的。」黃岳倒不傻,很容易推斷出這一點來。
宋錚搖了搖頭,「大公子還是早點去吧。一方面,包志卿畢竟是你舅舅,盡管這次略有得罪,但我不想讓你和整個包氏家族成為生死大敵。畢竟,以後我們要靠他們做一部分生意。另一方面,還要考慮宰相大人的因素,這件事,不讓宰相大人知道最好。趁你舅舅還沒發作,還是把這件事辦完的好。」
「那可太便宜了他了。」黃岳一臉不樂意,「這一年,他可是與黃嵩走得很近,與那包怡卿也勾搭不斷。這種勢利人,真想好好氣氣他。」
「大公子,還是做正事要緊吧。」宋錚淡淡地道,「估計現在包家已經雞飛狗跳了。如果折騰得太慘,都不好。」
「大公子,還是听小郎的吧!」一直處于痴呆中的慕頤這才緩過神來,「不過,怎麼說,還是有講究的。」他看了看宋錚,商量道,「小郎,既然咱們做了這件事,你看是不是先讓大公子帶過一部分去,畢竟留一些在手里,對方也有所顧及,是不是?」
「要麼全帶,要麼不帶。」宋錚道,「這一次,咱只是讓包家知道,我們有給他們斷根兒的能力和魄力,嚇上一嚇。畢竟,我們的商貿行要開辦起來,前期還是要指望這些大家族的。萬一包家真是生氣了,聯合其他家族,一點貨也不交給我們,那就麻煩了。」
「那要是我們還回去,包家仍然不合作了呢?」
「不會的。」宋錚笑了笑,「包志卿既然掌管包家,定不是笨人。何況咱們不是完全沒有反抗之力。听說昨天徐明軒已經大張旗鼓地買下了一個印社。以包家的實力,應該很容易探知大公子和明軒的關系。盡管這些紙、墨、版都非同尋常,但畢竟這東西都是人造出來的,並非完全沒有仿制的可能。只這套東西只要在咱手里經手過,包家總會有懷疑的。這也算一個小小的後手吧。我想,即便如此,包家也會盡快在全國更換新銀票的。」
慕頤和黃岳相互看了一眼,有些吃驚地道,「小郎,原來你早就計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