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退出西齋,宋錚長長出了一口氣。說起來,他還真被小皇帝嚇了一跳。開始那幾句話有板有眼,不乏一代雄主的氣魄,甚至不下于一些老油子。然而,這位人主似乎急了些,竟然很快就把底牌露出端倪來,似乎已經知道當年當年宋家莊的案子有蹊蹺,甚至隱隱透露,當年宋湜之死,並非錢家所為。
宋錚不知道小皇帝透露這些是什麼意思,但小皇帝的拉攏之意是非常明顯的,甚至讓宋錚明天下午就來教他練拳。不但如此,小皇帝還問起了韓奎、楊動等去年武比表現突出的人,在得知宋錚與這幾個人是好友時,小皇帝大為高興。甚至還和宋錚開起了玩笑。
這讓宋錚有點受寵若驚了。要知道,自他當上禁軍統領後,雖然頂著皇宮教習的名頭,卻從來沒被小皇帝召見過。這次請假後甫一上任,便受到這種禮遇,讓宋錚還真有些不太適應。
不過,回味今天不到半個時辰的覲見過程,宋錚似有所悟。好像這位小皇帝終于不再甘于平凡,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然而,在宋錚看來,小皇帝的手段也太過稚女敕了些。談話中,不但詳細問了他麾下禁軍的情況,還再三叮囑他一定要統領好震字隊。
當然,最讓宋錚警惕的是,小皇帝竟然問起了王府的情況,還說了一大堆逄檜的好話。越是如此,就越讓宋錚驚疑。讓宋錚一度認為,小皇帝已經把自己徹底劃到了逄檜的圈子。不過,小皇帝的一句話倒是透露了幾分心跡︰「王叔為國操勞,以至身體卻不太好。真希望王叔身體康健,不然的話,朕三年後秉政,還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這句話听上去好像對逄檜極為信任,卻極有可能是相反的意思︰逄檜逍遙自在的時間,也就余下三年了。一旦小皇帝執政,首先對付的便是這位王叔。
對于宰相黃元度,小皇帝卻一句沒有提。宋錚也模不清小皇帝的態度,更不敢隨便挑起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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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將軍,這邊請。」錢滿櫃從殿前的影子里閃出來,向著宋錚作了一個手勢。
宋錚看了錢滿櫃一眼,見其面色平正,低眉順眼,似乎什麼也看不出來。「有勞貴公公。」宋錚回了一句,便舉步前行。
剛行了幾步,宋錚便听到錢滿櫃低聲道,「多謝兩次對舍妹援手。」
宋錚停下腳步,故作驚詫道,「令妹?」
「怎麼?鼎鼎大名的宋小郎,會如此健忘?竟然同村的人都不記得了?」
宋錚苦笑道,「今天若非聖上提醒,我還不知道當年的伙伴竟然能伴聖駕。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莫非郡主身邊的小瑩姑娘,就是令妹?」
「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錢滿櫃的聲音冷了下來。
「那麼說果然如此了。女大十八變啊,當年我在村子里的情景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共沒見過小瑩幾面。若非你提醒,我倒真不知道小瑩就是令妹。不但小瑩,就是錢兄的變化也很大啊。當日在武院見過一次,我還猶自驚疑,怎麼聖上身邊的貴公公看著有些面熟。」
「我也沒想到,當年一個書呆子,竟然會有如此心計,害我去勢。」
「怎麼?貴公公還記恨當年的事?當年的恩怨可是已經了結了。固然因我的緣故你受傷,但我卻沒想到讓你去勢,悔你一輩子的。我想若非突遭大變,錢兄也不至于真的就無藥可救。」
錢滿櫃沒有說話,好像默認了此事。宋錚接著道,「何況錢兄用**經害我,讓我差點死于家父的皮鞭下,說起來,我還滿月復牢騷呢。至于後來的事,可是你錢家咎由自取,指使鄭峰害我,又害死爺爺和高大夫,貴公公不會連這個也忘記吧。」
「鄭峰害你是沒錯,可你至今不也活蹦亂跳嗎?至于令祖和高大夫,可不是我家的人害死的!」
宋錚冷聲道,「鐵案如山,貴公公還想抵賴嗎?」
「鐵案如山?哼!那人到現在還沒把真相告訴你吧?」
「真相?什麼真相?」
錢滿櫃好奇的打量了宋錚一眼,見其滿臉驚詫,不似有假,便哼了一聲,「看來你真不知道。算了,我以後再告訴你吧。」
「莫非,當年的事另有隱情?」宋錚逼了過去。
「哦,沒什麼。只是以後舍妹的事兒,還望你照顧一二。」
「令妹在王府,吃香喝辣,哪用我照顧。」
錢滿櫃眼神復雜地看了宋錚一眼,「罷了,當年錢、宋兩家的事,就算一筆勾消吧。我現在在聖上身前听命,你也是禁軍的千戶統領了,以後咱們一起為聖上效命。不過,舍妹的事,還拜托你上些心。」
「理當如此。」宋錚微微一點頭,「不過,在下也請請公公以後多加照拂。像商貿行之類的事,公公多多美言幾句,就更好了。」
「商貿行?那不是大國舅的買賣嗎?」
「呵呵,看來咱們這對老朋友真的需要多多溝通一下,看看如何才能更好為聖上盡心盡力。」說罷,宋錚當先向前走去。
錢滿櫃的臉色變化不定,旋即便跟了上去。
燈火明暗,宋錚與錢滿櫃並肩而行。不遠處,最初引路的兩個小太監站在路口,靜靜地等待著。待宋錚二人近前,兩人便躬著身子,挑燈向前。
盞茶過後,宋錚便來到宮門前。很快,兩個小太監打開宮門。
「宋將軍還要值守,在下就不遠送了。」錢滿櫃施了一禮。
「有勞!」宋錚一抱拳,轉身向著皇城司衙門行去。
宮門很快關上。宮燈下,錢滿櫃的臉色變化不定。站了好一會兒,他才轉身奔向西齋。
等錢滿櫃走進西齋時,小皇帝仍然坐在幾案上。堂下,卻還有另一個太監。如果宋錚在這里的話,當會一眼認出,此人就是管理禁軍兵器庫的那位名叫水丁的太監。
看見錢滿櫃進來,小皇帝眉毛一挑,「小貴子,可是模清了那宋小郎的底細?」
「回聖上的話,我與他只是談了一會兒當年的事,至于他的底細,短時間內,奴才還模不清。」
逄瑛靜了一會兒,嘆道,「是我太心急了。這宋小郎被我點破心事,雖然額頭冒汗,回話卻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把柄。不過,這也說明,此人倒真是個人才。小丁子,你推薦這個人倒也沒錯。」
堂下的水丁躬身回道,「的確如此,不然的話,震字隊現在也不是這副模樣。禁軍糜爛至斯,現在,惟有震字隊還可堪一用。其他各位統領,雖然心思各異,卻沒有人把精力放在訓練上。整個禁軍軍營,幾乎成了大賭場。天天骰子聲不絕,戰力可想而知。」
「嗯,這宋小郎倒也聰明,知道禁軍里面賭性難改,居然能用這種辦法,讓禁軍借賭斗鍛煉戰力。當然,此人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賭術,倒真出乎我的意料。」
「奴才也覺得奇怪。不過,宋將軍的解釋是,與他所練的功法有關。正是因為這人能短時間馴服麾下禁軍,奴才才高看他一眼,向聖上稟報。恐怕他現在還不知道,在下之所以費盡心力讓人給他打造盤龍劍棍,是聖上的意思。不然的話,那些鋼精說什麼也不會給他用上。」
「這事你做得不錯。只是這宋小郎到底能不能用,還需要再試探試探。」
錢滿櫃遲疑了一下,回道,「奴才向他示意了一下,宋錚表示,願意為聖上效命。」
「場面話誰也會說。這宋小郎能不能用,還是再看看吧。」
錢滿櫃又尋思了片刻,回道,「還有一件事要稟報聖上,好像前幾天大國舅的事,也與宋錚有關。」
「大國舅的事?你說的是那個題字?當時你不是暗示我不要寫嗎?」
「聖命不能輕出,奴才也是為聖上考慮。畢竟大國舅的名聲在外界不太好,奴才怕有損聖上清譽。不過,現在看來,好像這個匯通商貿行另有隱情。至于究竟是怎麼回事,奴才還需問問宋錚。」
「這倒有些意思,從城衛軍得來的情報說,這宋錚與王府關系匪淺,如今他卻與黃岳連在一塊兒。也罷,反正宋錚以後也要來教朕習武,多打听一下就是。」小皇帝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又等了一會兒,小皇帝才道,「小丁子,再過一段時間你就回來吧,我再派一個人過去。有你在我身邊,我心里也踏實一些。」
「奴才遵命!」水丁躬身道,「聖上,時候不早了,你還是早點歇息吧。」
「不急。我再看看最近的邸報。你先下去吧,讓小貴子在這里陪著我就行了。」
「是!」水丁躬著身子,向後退了幾步,轉身出了房門。逄瑛則坐在那里,順手抄起最近的邸報來,仔細地看著,心緒卻有些不寧。
皺著眉頭看了半晌,他喟嘆一聲,把邸報放下。
「聖上可是在擔心太後娘娘那邊?」錢滿櫃上前,為小皇帝倒上了一杯茶水。
「如何不擔心?自從那個妖僧為母後講經後,母後越來越寵信他們。現在幾乎天天召見,連我見她一面都不容易了。唉,說起來也怪。原來的時候,我就怕母後天天管束我,現在,她一心向佛,對我不管不問,我的心里倒有些失落了。」
「太後娘娘畢竟是聖上母後,聖上雖然天資聰穎,但畢竟剛到十五歲。別說是聖上你,就是奴才我,現在也經常想念母親。可惜,卻再也見不著了。」
小皇帝難得地拍了拍錢滿櫃的肩膀,「小貴子,你放心,只要我秉政,一定讓人重新徹查此案,為你全家報仇的。那個什麼乾空子老道士,一定會給你挖出來。」
「奴才叩謝聖上恩德!」錢滿櫃慌忙跪下,一副感激異常的樣子,不過,他的眼珠卻在轉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