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品盜帥 第676章 逄檜之死(上)

作者 ︰ 古貝

灞橋鎮,臨時帥營。feii?文字首發:

戌時剛過,逄檜從昏迷中幽幽醒轉過來。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長時間,只覺得今天的精神莫名地稍好了些。

這是一名大商賈的宅院,雖處關中之地,一切布置卻有江南風韻。亭台軒榭、廊橋飛檐、魚塘汀州,即使是在這個雪冬,亦顯出一分旖旎的風韻。可惜的是,這一切對逄檜來說感覺不到。他只覺得屋內的燈光有些刺眼,紅紅的炭火也讓他感覺有些燥熱,鼻子里仿佛也有嗆人的氣味。

一丈多遠的地方,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背對著逄檜這邊,斑白的雙鬢讓逄檜心里泛堵。

「傅海,」逄檜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發出的聲音雖然沙啞,卻讓逄檜莫名地一喜。他恍然記起,自己上一次發出聲音還是陝州的時候,當時他听到了齊軍攻破潼關的消息。自從那以後,每次醒來後,他都要嘗試說兩句話,卻如同啞子一樣,只是發出低沉的「啊」聲,卻形成不了任何能表達語意的句子。今天,他竟然再一次發現聲音,讓逄檜如何不驚喜。

「傅海!」逄檜又嘗試著叫了一句。沒錯,自己的確發出了聲音。

正在背對逄檜整理文案的傅海,身體猛震一下,僵住了。愣了一會兒後,才轉過身子,「王爺?」傅海嘗試著叫了一聲。

「嗯,外邊怎麼樣了?」逄檜拋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王爺,你醒過來了?」傅海欣喜若狂,三兩步來到床前,跪在地上,緊握著逄檜的手。

逄檜想點點頭,奈何脖子不太挺使喚,他只有努力眨了兩下眼楮,又問了一遍,「外邊的戰況怎麼樣了?是否還沒想到攻城的辦法?」

傅海連忙擦了一把眼淚,回稟道,「想到了,想到了,山東路征西軍副帥辛棄疾,已經想出了破城的方法,今晚發起總攻。剛才我听到一聲巨響,想必已經炸毀了長安城東門。」

逄檜睜大了眼楮,「什麼辦法?如此冰天雪地,我們要用何法攻城?要是硬拼的話,恐怕損失過大……」逄檜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沒有,不是強攻,已經做了很多準備呢!」傅海將齊軍攻城的方法說了一遍。

逄檜連眨了幾個眼楮,表示贊賞,又差傅海連忙去詢問戰情進展。

盞茶過後,高定山急急忙忙走了進來,看到逄檜眼楮以有神,連忙跪倒,「王爺,長安城東門已經被我炸塌,裂開一個大口子。現我軍已經攻進城內。部分軍士與正面之敵鏖戰,其余已經分援北門和南門,整個大軍向城中心滲透。剛剛前方送來消息,李元旦已經令各路守軍回防夏王宮城。」

「好!好!」逄檜眼楮泛紅,嘴連張了兩下,大概是要咳嗽,卻死活咳不出聲音來,只憋得原本蠟黃的臉泛起異樣的紅色。

傅海連忙扶起逄檜,用力拍了一下逄檜的背部,逄檜身子向前一傾,一口污血噴出來,噴到了對面的牆上。那血呈烏黑色,帶著一股腥臭。

高定山鼻子稍稍抽動了一下,立即若無其事起來。

傅海哆嗦了一下,連忙拿起毛巾給逄檜擦了擦嘴,又去擦那灘血跡。逄檜卻道,「不用了,這里也住不長時間了。」

傅海應了一聲,退到了榻腳處。

吐出了胸中的污血,逄檜感覺好受了一些。喘息了一會兒,逄檜忽然道,「給我穿盔戴甲,我要到前面去看看。」

傅海嚇了一跳,「王爺,不可!你剛剛醒轉,應靜養調息,怎可再上戰場?」

「傅大人說得有道理。」高定山接著應道,「長安城既破,拿下李元旦的首級,不過一夜的事。兒郎們自當用命,怎能牢王爺再臨前線?」

「你們不懂。」逄檜嘆了一口氣,「我半個月前已經失語,這次能開口,怕是回光返照了。大去之時既已不遠,吾又有何戀哉?惟有吾之兒郎,吾之國土。若能死在馬背上,此生足矣。」

「可是……」高定山猶豫了一下,「那也不必騎馬。不妨待戰事結束,讓人打造了一頂大轎,蒙以獸皮、襯以錦被,王爺臥其中,亦能一觀長安之景……」

「武將不能馬上死,生之恥也。」逄檜的聲音冷了下來,仿佛恢復到了往日的模樣。

高定山一哆嗦。對面這位臥榻數月,以致于自己差點忘了他往日的冷酷,那可真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即使是一關總督,見了對方也要心里犯怵,生怕那雙毒蛇般的眼楮盯上自己。現在對方雖然行將就木,但獅子臨死也是獅子,一旦發威,也是要伏尸累累的。

「卑職馬上去準備。」高定山下拜了一下,爬起身子,倒退著出了房間。

「王爺,你這是何苦呢?」傅海嘆了口氣,端過來一杯清水,用小勺給逄檜灌下。

逄檜輕啜了兩匙,幽幽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是注定進不了祖陵的,不如在這里風光最後一把。」

傅海身子又顫了一下,將勺子里的水撒在了錦被上。

「你不用緊張,你的後路已經安排好了。不管我死後是盡享哀榮,還是被人挖出來鞭尸,都不再關你的事。」

「王爺,你的功業人們都看在眼里。」傅海昂頭說道,但一踫上逄檜似笑非笑的眼神,傅海像是泄了氣一般,聲音小了下來。

逄檜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哪有什麼功業。這一段時間,我即使清醒的時候,也說不出話。只有在腦子里把我這一輩子過一過。你可知道,我的體會是什麼?」

傅海搖了搖頭。

「糊涂!」逄檜吐出兩個字。傅海一愣,連忙低下頭,「卑職愚鈍。」

逄檜苦笑道,「我是說,我這一輩子過得糊涂,一直到現在都是糊涂著。」

稍稍向上揚了揚頭,逄檜的目光投上了屋頂的牆角處,一只黃豆大小的蜘蛛順著一根細絲垂了下來。這些天屋里溫暖如春,蜘蛛也活了過來。

「當年我突遭暗算,以致膝下只有葳兒一女,再無所出。誰暗算我,就是一筆糊涂帳。原來我一直以為是皇兄,後來卻又覺得不是。我是不是糊涂?」逄檜低聲道,「我曾對皇兄怨言滿月復,卻又保他的兒子當皇帝,鞏固其帝位,這又是不是糊涂?皇兄到底是怎麼死的,緣于我還是非緣于他人?我也不清楚,我是不是還是糊涂?坊間傳言我弒兄,我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鍋,活得算不算糊涂?」

連續多個「糊涂」,讓逄檜鼻子發酸,他的鼻翼抽動了兩下。干枯的手臂上,一根根青筋突了起來,分外刺眼。拳頭也緊握著,整只手都泛著青白色。

傅海身子抖個不停,緊縮著身子,半晌後才說了一句,「王爺,你受委屈了。」

「我委屈麼?」逄檜慘然一笑,「我倒不覺得,因為我的確出手過。」

傅海抖得更厲害了,身子差點趴在床榻前。

「一切都過去了。」逄檜想用手去擦眼角,然而,胳膊抬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下來。他無奈地笑了笑,「傅海,給我收拾一下,我不想讓我的兒郎們看到我病怏怏的。」

十一月二十四日未時。長安城里的廝殺聲已經十分稀疏了,一隊隊齊軍開始組織滅火。屠城三日的命令被逄檜強行停止,代之的是有組織的搶掠。

長安城里的百姓已經不多,高官也少,但留下的財物卻不少。在逄檜的嚴令下,除了皇城內的財物,其他財物都將按功勞大小分配給所有參戰的齊軍。這樣做既滿足了普通軍士的發財夢,又給江寧城有所交待。

西夏的整卒皇城得以保全,既沒有起火,也沒有走失多了財物。除了宮女和妃嬪及部分官員死掉外,連宮城外城的西夏軍都悉數被俘虜。他們沒有被齊軍屠殺,而是被集中關在幾所大宅子里。除了沒有兵器外,其他一如齊軍,吃得飽,穿得暖。

之所以沒出現魚死網破的局面,是因為齊軍中一個叫張丙的家伙,膽大妄為,混進了宮內,把西夏軍的最高首領李元旦劫持了。

李元旦本就有求死之意,劫持他也不容易。張丙將這位堂堂的西夏皇帝五花大綁,捆在了一張椅子上,嘴里塞上白綾。四個人抬著椅子,兩個人在身後把刀架在李元旦身上,張丙則昂著頭在前面引路。

李元旦醒過來,拼命地想去撞鋼刀,以求速死,奈何張丙等人不給他機會,把他像粽子一樣捆結結實實,讓他連自殺也不可能。

有李元旦做護身符,齊軍不但招降了五千余西夏軍士,還保留下了整座西夏王宮。

張丙押著李元旦洋洋得意回到大齊軍中的時候,受到軍士們的熱情歡呼。緊接著,辛棄疾便親自召見他,告訴他,王爺逄檜要召見他。

張丙嚇了一跳,不得不忐忑不安地站在宮城門口,望著東邊,靜等逄檜接見。

一炷香後,一隊密密麻麻的人馬向這邊行來。隊伍非常緩慢,前方護衛隊伍過後,是一頭長八尺的大馬。其上一人,形容枯槁。這匹馬兩側,各有一名高大的健卒,高舉著胳膊,扶住馬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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