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娘湊近了些,盯著看了半日,咦了聲︰「怎的這般眼熟,仿似在哪里見過……」皺眉又想了下,突地眼楮一亮道,「想起來了!竟是那東西!只怎的會到了夫人這里?」沒待淡梅出聲,自己已經又是一拍額頭,咂嘴道︰「是了。我瞧大人和夫人恩愛非常。必定是大人送了給夫人的。」
淡梅見女乃娘這般神神叨叨的,雖說了大堆,自己還是滿頭霧水的,只看她樣子,分明是曉得些來歷的,心中一松,便微笑道︰「這東西什麼來頭,周媽媽倒是說來听听。」
那女乃娘方才還眉飛色舞的,只听淡梅這樣問,臉色便有些為難起來,張了下嘴,又閉上了。
淡梅見她欲言又止,曉得其中必定有什麼不好教自己知道的隱情了,便笑道︰「過幾日便要去淮楚府了,周媽媽自然是要跟去的。我曉得周媽媽服侍慧姐盡心,如今又要遠赴淮南之地離了家人,正想著到了那邊就給漲些月錢的……」
女乃娘想起自家在徐家鋪子里幫工的兒子剛頭幾個月給添了個孫子。雖是個大喜事,只媳婦便坐在家中女乃孩子了,不但少了從前織補洗漬的工錢,憑空多添了張嘴,往後不知道還要費多少銀錢。前些天便借故在淡梅面前哭了下日子難過。如今听她口風,竟是過去了就要給自己漲工錢,一時眼熱心跳了起來。又仗著這位夫人瞧著還頗得大人的寵,便顧不了許多了,把墩子挪到了淡梅近前,這才壓低了聲道︰「這東西的事,原本便是打死了也不好說的。只夫人既然問了,我便冒死給夫人說下,夫人听過便是,千萬莫放心上。」
淡梅唔了一聲。那女乃娘這才道︰「這東西本哪里能輪到我過眼的。只兩年多前,那會大人入京還沒半年,我帶了慧姐尚在周姨娘那里過。有一日周姨娘沒看住良哥,放他出了屋子亂跑,回來時手上便多了這東西給了他媽。周姨娘還道是良哥到了春姨娘屋里抓過來的,見成色這般好,以為大人送的,心中惱恨,只也不敢壓下不還,便送了回去賠了幾句好話。那春姨娘接了也不吭聲。不想過了幾日徐管家卻是尋了過來,說大人書房里丟了樣東西,問了值守的,說依稀記得前幾日里仿佛瞧見良哥進去過,便尋問了過來。周姨娘這才曉得不妙,一問果然是從書房里翻出來的,急忙叫去春姨娘那里取。這東西後來雖給大人收回去了,只大人卻是十分惱怒,從此書房便不準人進去。良哥倒罷了,只教周姨娘好生教養,那春姨娘卻是被罰了禁足半月,大人從此也不大去她那房里了。」
淡梅听到此處,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女乃娘曉得她心思,急忙靠得再近了些,繼續壓低聲了道︰「我方才說的,都不過是個引頭。後頭的才是話肉。」
「不過是朵女人家戴頭上的花,卻是惹出了這般的動靜,實在叫人糊涂。這事情過去了小半年後,我才隱約听到了些風聲,說大人之前那會正備著要娶親,女家也是個有名望的朝中大臣,哪家卻不大曉得了。估模著這東西便是備置了那會子時用的,只後來也不曉得為何,便沒了戲文似地斷了。想必大人心緒不佳,見東西這般被翻出來,那春姨娘又膽大包天地冒認,這才這般惱火的吧。」
女乃娘一口氣說完了,回身模過來茶盞,咕咚喝了兩口,抹了把嘴笑嘻嘻奉承道︰「方才我見夫人拿出這個,心里便為夫人歡喜了起來。大人既將這東西都給了夫人,可見極是看重夫人了。往後我巴住夫人多點,吃喝哪里還用犯愁。」
淡梅見女乃娘正話說完,又習慣地開始扯些沒用的,便道了聲謝。
女乃娘曉得是要叫自己退下了,只心里還念著起頭提到的漲月錢,從墩子上站了起來不走,只巴巴地看著淡梅。
淡梅微微笑道︰「周媽媽放心,我說過的自會作數。」
女乃娘這才放心下來,歡歡喜喜地出了屋子去。
原來是求之不得心常愛,難怪一見這東西,便似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只未想似他那般的人,竟也會心心念想著一個女子,以至于幾年之後的現在還這般觸踫不得,仿佛成了心里的禁忌。不知道那女子該是個怎生的人物,才會叫他這般上心。只可笑自己,原本只求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地縮在自己的天地里過活,現在看來,卻真的是只要身處這屋檐下,即便坐著不動,背後也會有人暗中算計,不曉得什麼時候便撲上來咬一口了。
淡梅閉目冥想了片刻,終是起身出去,再次到了書房,把那枚花勝端端正正擺回在了他書桌上。
妙夏和長兒幾個雖不曉得出了何事,只見先是妙春被夫人單獨叫了進去,臉色倉皇地出來後便把自個獨自悶在屋里不出來,那女乃娘後又被傳了過去密談,心中便都有些不安起來,連走路說話也放輕了許多。待見她一切如常,先是去了慧姐那里看了下,後又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言笑自若,懸著的心才算漸漸松了下來。
徐進嶸這夜遲遲未回房中來。淡梅派了個小丫頭過去看了下,說書房里的燈亮著,大人想必在那處。
淡梅聞言,便自顧拿了本書,坐在燈下翻著。燈花不知道挑了多少回,听見外面起了腳步聲,曉得那徐進嶸終是過來了。
徐進嶸推門而入,見淡梅還正襟危坐在桌邊,瞧著像是在等自己,這卻是平日里少見的,看了一眼,待要朝床榻過去,卻是被淡梅叫了一聲「徐三爺」,語調不輕不重,不喜不怒,不急不緩,卻是從前未曾听過的。微一愣怔,便停了腳,轉身望了過去。
「三爺若再不回,我便要派人去請了。」淡梅坐著,手上仍是握了書卷,眼楮卻是看向了徐進嶸,淡淡道。
徐進嶸有些意外,待要開口,已是又被淡梅搶了去道︰「實在是有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徐進嶸借了燈火,仔細看了下她,見神情端莊肅穆,唔了一聲,便坐到了她對面去。
「三爺,今日那朵花勝,放回了你書房桌案上,想必你瞧見了吧?三爺這回務必要小心收穩妥了,免得下回又不知被哪個七竅玲瓏心的給算計著安到了我頭上,叫三爺看了煩心。自古男尊女卑,我被三爺呵斥幾聲,本是天經地義,忍下便罷了。只是三爺最後那話,說我見了什麼都往頭上戴,這卻有些過了。我娘家雖不如三爺府上這般一擲千金,只也書香門第,父親是乾興年間三甲探花,母親亦是知書達理。我雖天性頑愚了些,只非己物不可取的道理還是曉得的。三爺的鐘愛之物竟跑到了我頭上,遭了褻瀆,我有失察之錯,日後自會反省。只到底何人背後動了手腳,三爺是個聰明之人,不用我多說,勞動三爺自去查下,想來便會曉得。免得我娘家因了我的失察而在三爺處蒙羞,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徐進嶸盯著對面的淡梅,見她正襟危坐說著話,一雙眼楮冷冷看向自己,不但全無平日的半分嬌俏,便是那說出來的話,音雖不高,卻也硬是把自己頂得有些張不開口。猶豫了下,便道︰「我起先那話也是氣頭上的,確是過了些。你放心,我會查下。若當真如你所言,我必定會給你個交代。」
淡梅盯著徐進嶸看了下,冷笑道︰「我要你什麼交代?你無須向我交代。我只盼你家中那幾個妾,往後莫再這般沾惹到我便是。再有下次惹惱了我,只要我還是這宅子里的正室一日,我便叫了牙婆過來一個個地都拖去賣了!那時你再嫌我心狠手辣容不了人,我也是管不了這許多了。」
淡梅這話剛出口,徐進嶸便仿似不認識似地看著她,那眉頭又微微蹙了起來,卻也忍住了沒吱聲。
淡梅說完了,便往後靠在了椅上,仍是盯著他,只臉上卻是慢慢露出了絲笑意。徐進嶸覺著被她那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皺眉道︰「你笑什麼?」
淡梅嘆了口氣,收了笑,這才慢慢道︰「我曉得如今稍微過得去的人家中,男人有個妾室通房的再常理不過。我當初嫁了過來,我母親也是預先給安排了通房的,便是我屋里的妙春。那丫頭樣貌出挑,聰明伶俐,脾性最是溫柔,對三爺你也是仰慕許久,比我不知要好多少。你若看得上,我便送給了你,過幾日你去淮楚任上,把她帶去了,也好讓她代替我,與你那幾個妾一道在那里好生侍奉著你。你若看不上,她年歲也大了,我便自己做主把她配了人,免得蹉跎了。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