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進嶸接下來沒幾日果然便忙開了。淡梅白日里沒他陪著,自然慢慢便又把心思轉回了自己的花上,見滿園嬌艷,心中便也似有所憑托,日子過得甚是逍遙。
這日徐進嶸一大早地又出去了。淡梅起了身,想起前次離京之前,父親身體略有些不妥,如今已是多時未得娘家的信了,不曉得如今如何,又有些思念秦氏,便想寫封信,托徐進嶸下回一道郵驛回京派人送去相府。
淡梅到了書房,坐在徐進嶸平日的椅子上寫信。本來也只是想問個平安而已,不想提起筆來,想起秦氏從前對自己的關愛,話竟如滔滔流水,下筆不絕了,一直寫了滿滿登登四五頁紙,最後連兄嫂也提及問安了,這才作罷。怕家人認出筆跡相異,特意在信末注了自個手前日被個打破的花盆瓦楞給劃破了點皮,已無礙,只是寫字略有不便,這才叫個識字的丫頭代筆的。自己檢查了一遍,見沒什麼可增刪了,便抽出徐進嶸平日放信筏封套的抽屜,想取個信封把信放進去。不想里面卻是沒了,便彎腰抽出了下面幾個抽屜翻找了起來。信封是沒找到,卻在最下的抽屜里看到了封信,一眼便認出了那瓖紅邊牛皮紙的封套,瞧著便似前些時候端午那日他見自己進來,匆忙推到一邊用本書壓住了的那封信。
淡梅本也不會特意翻尋出來看的,且都過去數日了,若非湊巧又見到,哪里還想得起來。憶起他那日似是刻意有些隱瞞自己的行狀,猶豫了下,終是擰不過好奇心,抽出了里面的信筏,匆匆看了下。
信正是徐管家寫來的,前面不過是回報了些生意上的事,淡梅掠過,到了後面,便如徐進嶸那日跟自己說過的那般,提到他攜良哥月底或是下月初到,只後面又稍稍帶了句,說周姨娘自曉得後,便有些鬧騰,良哥亦是啼哭不停。
淡梅停了片刻,眼楮又看下去了,再最後的兩行字,見了卻是叫她呆愣住了,半晌才有些如夢初醒的感覺,微微苦笑了下,把信折了放回去。
原來徐管家那最後兩行字,竟是和她有關。說的是老夫人在京中久盼不到夫人的喜訊,有些焦躁,前次他過去探訪之時,她便命他下回傳信時捎上她的話,叫務必請個好郎中看下,若是身子當真哪里有不妥,淮楚這邊沒有擅看女病的郎中,便將她送回京城瞧治調養也可,若調養不全,當真于子嗣有礙,少不得需另作打算等等雲雲。
徐管家措辭自然極是隱晦,只淡梅見後,卻如夢中之人方被點醒一般,勉強壓住心頭煩亂,起身到靠牆書架之下的抽屜里另翻出了個封套把方才寫的家書裝了進去,這才坐回椅上默默垂頭想了起來。
自己平日日子過得大約太過順心,慢慢竟有些身在山中不問世事的感覺了。掐指一算,自去歲徐進嶸離京半年後回來到如今,自己與他朝夕相處竟已有七八個月之久了,中間又無夾著旁人,這般遲遲傳不出懷孕的喜訊,也難怪一心望著嫡孫的老太太焦急起來按捺不住了。
細細想來,旁人眼中,自己正是好生養的花信之年,尚無嫡子的丈夫獨寵大半年,卻至今仍是沒有身孕,擱在無論哪個婆婆那里都是有些說不過去的。莫說老太太,便是徐進嶸自己,面上雖未現出什麼,只心中只怕也是有些疑慮的吧?不禁想起前些時日兩人親密之時他說的叫自己給他生個女圭女圭的情景,那時只以為不過是他情動之語,如今看來,也不是沒有緣由了。
淡梅閉目思想了片刻,便起身往屋子里去了,路過庭院之時,瞧見了綠鴉正與長兒短兒幾個站在抄手長廊之上,用手上的幾根草逗弄著中間掛著的紫竹籠里的兩只白額畫眉。她兩個見了淡梅,急忙拋下草,齊齊見了禮。
淡梅看了眼籠中畫眉,微微點了下頭,走過去了幾步,心中一動,朝綠鴉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自己面前,便笑問道︰「你可曉得此處可有什麼好些的醫館看婦人之疾?」說完又補了句道,「不過是前幾日與幾位夫人斗草飲茶之時,座上一個新隨夫君過來此處不久的隨口問我,我卻也是不曉得,方才見了你,想起你是本地之人,這才拿來問下的。」
綠鴉不疑有它,想了下道︰「城里霍北子街的張回春館,斜角巷的濟世堂,專門瞧婦人的,都很是有名。」
淡梅暗自記下了,便回了樓上去了。待過了晌午,換了身常服,帶了喜慶妙夏,叫姜瑞套了馬車,先命往霍北子街過去。姜瑞見夫人有命,不敢違逆,自己親自跟了,又另叫了兩個家丁在後一道隨著,這才出了府衙,往那街過去了。
喜慶妙夏不曉得淡梅何以突然要出門,還道這幾日大人陪她少了覺著煩悶,這才出來閑逛的,便陪坐在她身側,有說有笑起來,沒片刻,喜慶便似覺出了淡梅有心事,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看著,偶爾扯下仍兀自掀開簾子看向外面吱喳個不停的妙夏。
淡梅嘴角含笑,瞅著妙夏歡喜的樣子,心道還是這般未嫁的女兒天真爛漫,便是有什麼愁煩,也不過是今日起,明日便消了去的。又想自己剛前個月之時,還暗自擔心了下會過早懷孕,如今被早上的那封信提醒了,仔細想了下,自己和徐進嶸朝夕相處了這大半年,他在床笫之上又不是個禁欲的,且也未刻意避孕過,自己這年歲按了後世的標準雖是嫌早了,只在這里卻也是正好生養的時候。他既無問題,難道果真會像老太太想的那般,是自己的身子有毛病?
早上這念頭一出來,便似洪水猛獸般地,擋也擋不住了。她不想懷孕,和她不能懷孕,這完全是兩碼子的事。這才朝綠鴉問了話,過了晌午便立刻驅車過來了。
馬車行駛了約莫三兩刻鐘便停了下來,听見外面姜瑞說霍街北口到了。淡梅便戴了帷笠,下了馬車,命姜瑞和喜慶妙夏都在街口等候著不許跟過來,自己便邁步往街里去了。姜瑞想起自家大人的吩咐,自是不敢這般托大,等前面那道人影走出了幾十步外,吩咐了喜慶妙夏在遠處等著,自己便悄悄跟著過去。
霍北子街甚是繁華,兩邊販戶鋪子比比皆是,來往行人不絕。淡梅行了不過百米,抬頭便見著了「張回春」的招牌,猶豫了下,進去了。待出來後回了街口,又叫轉去斜角巷。
喜慶妙夏陪了淡梅坐回車上,這回莫說喜慶,便是妙夏也覺著有些不對,兩人面面相覷。喜慶仔細看去,見她卻又是神色如常,便是開始過來時面上偶爾流露出的怔忪之色此番也是全無,心中實在不曉得自家夫人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到了斜角巷,果然和方才一樣,見她又命自己兩個留在街口等候,便按了方才所想的道︰「夫人金貴,自己這般獨行于街市之上,總是不妥,若被大人曉得,只怕要責怪。」
淡梅見喜慶這般應,想了下,也未再堅持,只略笑了下便朝街口進去了,喜慶急忙緊緊跟了上去。到了家看似是醫館的鋪子前時,見她停下腳步叫自己守在門口,心中驚疑不定,待要再問,她已是邁入門檻自己進去了,只得耐心等著,良久終是出來了,見她眉頭略皺,臉色瞧著不是很好,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低聲問道︰「夫人可是覺著哪里有不妥?跟大人說聲便是,何至于這般自己出來尋醫問藥?」
淡梅側臉望去,見喜慶一雙濃眉下的大眼正直直看著自己,關心之色溢于言表,便微微笑道︰「你說的是。回去了便跟他說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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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淡梅坐于榻上,腦子里想的卻仍是今日白日里去了那兩家醫館之時听到的話,想得正有些出神,听見徐進嶸從隔壁浴房里出來的腳步聲,便披了件外衫,掀被迎了過去,被他含笑抱了起來送回榻上,兩人閑說了幾句,便提到了幾日後便要到的欽差。
「可曉得是朝中哪位?」
淡梅靠在枕上,隨口問道。
徐進嶸看她一眼,揉了下自己眉心,有些含糊道︰「朝廷里前次行文中未提,只說有欽差下來。到了便自然曉得了。」
這卻與他平日的行事作風有些不符。按了淡梅對他的了解,即便朝廷行文中真未指出欽差之名,他應該也早通過別的渠道打听到了,哪里會這般坐等對方送上門才識得廬山真面目的。只見他似是不大願意提及,且自己心思也是有些沉,便也略過去了,沉吟了下,正想開口跟他提自己想了半個下午的話,不料他卻是突然問道︰「你今日去了幾家醫館作甚?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跟我提下,我自會請郎中上門,何至于要你自個這般辛苦?」
淡梅听他一開口,便曉得應當是姜瑞在他面前報過自己今日行蹤,眼前忽地便閃過今早在廊中懸掛的籠子里的兩只畫眉。自己這前半年的光陰里,便恰似被他用金籠豢養的鳥,寵愛至極,故而怡然自得。若非被今早那封信點醒,只怕便都還會如此下去,哪里還能想到便是再極致的寵愛,終有一日也是因為種種緣由而會有個盡頭的?
淡梅嘆了口氣,轉過頭看著徐進嶸微微笑道︰「我正想著要和你說,你既是知曉了我今日的去處,也省得我再繞彎了。我便跟你說了吧,我今日確實是去了醫館。」
徐進嶸坐起了身,看著淡梅急忙道︰「你哪里不舒服?怎的前些時日瞞了我不提?」
淡梅看他一眼,見他眼里的關切之意並無作假,便微微笑了下,這才慢慢道︰「徐管家前次給你的那封信,我今早無意間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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