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殺人
「散開!散開!都給我跑起來!」夏侯極高聲叫喊起來。十余名騎士听見夏侯極的命令後,都催動自己的馬散開跑了起來。
只有張銳還呆呆地看著剛才和自己聊天的周浩宇在地下掙扎著。周浩宇雙手在徒勞地拔著喉中的箭,身體扭曲著,面目扭曲似乎痛苦之極。張銳愣了一兩秒鐘,剛想下馬去幫助周浩宇,就听見夏侯極在高聲叫著自己。
「張銳,你這個混蛋,你給我跑動起來!」張銳轉頭看見夏侯極從另一邊馳馬飛奔過來。他腦中立刻想起夏侯極說過的話︰你要是在戰場上不听從我的指揮,我有權直接斬殺你。
張銳執行了夏侯極的命令,沒有再去管在地上掙扎的周浩宇,催馬跑動起來。就在他驅馬向前的一瞬間,他感到一股涼風從背心掠過,接著又听到「 」得一聲響。
張銳回頭看去,只見一只利箭正射到自己剛才立馬的地方。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自己要是慢半步,就會和周浩宇一樣躺在地上了。
張銳不敢多想,加快馬速沿著樹林邊奔馳起來。再看別的騎士們都已取弓搭箭指著那片開闊地,他也立刻取出自己的弓箭指向那邊。
「注意,不要射殺逃跑之人。左邊去五人,右邊去五人,剩余的在這里拖住他們。」夏侯極又在大聲下命令。
張銳看見騎士們沒有因遭遇襲擊就驚慌失措,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夏侯極話音剛落,騎士們立刻兵分三路,兩部向著左右方向馳去,剩余一部繼續留在林邊來回馳馬。
張銳見之心有感慨,這才是訓練有素的彪騎軍游騎,看來他們不是一次、兩次遇到這樣的襲擊。不過能使騎士們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這個夏侯極的治軍手段相當出色,很值得自己學習學習。
張銳馳馬來回數次,連半個叛匪的影子也沒看見。那片空地上全是半人高的雜草,隨著微風左右擺動,就是有幾百叛匪躲在里面,也不容易發現。
就在張銳四處尋找叛匪藏身之處時,七、八十米外突然站起一人,拉著弓箭向他瞄準。那人剛剛起身,張銳就看見了他。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敵人,張銳的心沒來由得猛跳了一下,等他穩住心神將手中的弓移向那名叛匪時,就見四、五枝箭同時射入那名叛匪的身體。那名叛匪身子晃了晃仰面而倒,弓上的箭射到天上,人又消失在草叢中。
就在這時,夏侯極吹響了號角,張銳聞號便知,是夏侯極在通知左右兩邊的騎士向中間圍攏。夏侯極放下號角,又高聲下令︰「三人在前,其余人在後。前進!」
夏侯極命令剛發出,有三名騎士一馬當先朝開闊地馳去,他們分散得很開,馬速中等,相互保持二、三十米的距離。剩下的騎士在夏侯極的帶領下,在他們身後五十米處分散跟進。張銳也驅馬跟了上去,與此同時,他看見左右兩側的騎士也是兩個在前,三個在後一齊朝中間包圍過來。
前面的三名騎士沒走多遠,就發現叛匪的藏身之地,然後開弓射擊。一些叛匪想起身反擊,結果被後面跟進的騎士一一射殺。
又前進了數十米,前面的騎士中有一人突然栽下馬去,張銳注意到並沒有叛匪起身向他射擊。「注意!尋找敵人弩弓的位置。」夏侯極的聲音又響起。
叛匪有弩弓?張銳背心一陣發涼。叛匪有弩弓,他們就可以不用起身瞄準,這樣自己的危險就增加了許多。張銳在心里祈禱︰但願他們的弩弓不多,不然很可能第一次上陣就丟了小命。
又向前推進了五十米,騎士們射死了七、八個叛匪。張銳也很想射上一個,但他的手腳老是比別的騎士慢上半分。只要他看見叛匪的身影,那個叛匪無一例外會被別的騎士射殺。張銳越來越心急,沖了一百多米自己還沒射出一箭。
正在焦急時,他突然看見離前面騎士大約一百五十米外的草叢里跳起一名叛匪,轉身拼命向後跑。令張銳奇怪的是,前面的騎士象是沒有看見他似的,都沒有朝他射擊。
張銳離那名叛匪有二百米左右的距離,不算在最佳射擊範圍內。騎士們使用的復合弓最佳射擊距離為一百五十米,雖然大多數箭枝過了這個距離箭力還在,但也只能算是流矢。因為射擊距離過遠,風速會加大對箭的影響,射擊的準度會大大降低。
張銳等射擊的機會已經等了很久,這樣沒人爭著射的機會非常難得。他也沒有多想,拉開弓弦射出了實戰中的第一箭。
張銳看著箭離弦而去,飛行不到一秒鐘便追上那個正在全力奔跑著的叛匪。箭穿透那人的脖子,箭力將他帶著飛了起來。張銳看見那人在空中,雙手揮舞象是要去抓脖頸上的箭,不過瞬間就摔落到草叢中。
第一次參加戰斗,射出的第一箭,能在二百米外準確的射中敵人的要害,張銳很是得意。正在他洋洋自得時,耳邊就響起夏侯極的怒吼聲︰「張銳,你這個混蛋,你要再不听我的命令,我就殺了你。不許再射那些逃跑的人,听見沒有?」
張銳心里特別委屈,他就不明白夏侯極為什麼要下令不許射擊逃跑的叛匪。但又想起連長對他說過的話︰不明白也要執行!
「是!排長。」張銳立即高聲回答。夏侯極見張銳服從了命令,也沒有再說什麼。
游騎們一直向前沖擊到開闊的邊緣,又在夏侯極的指揮下,轉過馬身,換了三名先導騎士,又開始新一輪的進攻。于此同時左右兩邊的騎士也交錯而過,也回轉馬身繼續掃蕩這片空地。
兩輪掃蕩之後,開闊地里沒有敵箭再射出。張銳粗略估算了一下,兩輪沖擊中有大約二十多個叛匪被正面騎士射殺,而兩側騎士的沖殺他沒看見,估計也有十幾人。整個行動中只有兩名游騎中箭,其中包括最開始被偷襲的周浩宇。張銳心里對這些作戰勇敢、騎射精湛的游騎們充滿了敬意。
兩輪過後,夏侯極下令停止進攻,讓騎士們包圍著這片空地。張銳端坐在馬上,靜靜地盯著空地上的雜草叢,猜測里面還藏著多少沒有被清除的叛匪。夏侯極在這個時候才去看最先中箭的周浩宇,不過他只在周浩宇倒地處轉了一圈又回來。
張銳心知周浩宇已經斷氣了,如果周浩宇還活著,夏侯極肯定會下馬去幫助他處理傷口。既然夏侯極只是看了看就回來,這就說明周浩宇已經死了。雖然他早就預感到周浩宇活不下來,但此時仍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一個活生生人就這樣沒了,他第一次感覺到戰爭的殘酷。
「里面的人听著,放下手中的武器出來,不然格殺勿論!」夏侯極用洪量的聲音向空地喊話。
張銳心想︰喊話有用嗎?叛匪肯定會負隅頑抗到底。不過叛匪們的表現,卻令張銳大失所望。夏侯極的話音剛落,就有四個叛匪高舉著雙手從草叢里站起。過了不到一分鐘,又有六個叛匪站了起來。
夏侯極命令叛匪們自己走過來,他們便老老實實地就走了過來。張銳見這些叛匪都面帶菜色、衣衫襤褸,走到游騎跟前時,有數人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面無人色。
夏侯極命令兩名騎士用套馬繩將這些俘虜捆起來,穿成一串拖在馬後。又命令幾名騎士去空地里巡查有無漏網的叛匪。張銳看見那幾名騎士來回在空地里巡視,不時下馬去砍剛才戰斗中被射死的叛匪的人頭,然後將它們裝在專門盛頭顱的網袋里掛在馬後。
仔細搜索了幾遍空地,確認里面沒有活著的人,夏侯極正準備帶著他們返回駐地,這時有十幾名騎士從樹林里出來。一問才知,他們是見夏侯極這隊人沒有按時返回,前來接應的。張銳掏出表一看,才發現現在已是下午三點,不知不覺在這里呆了五個小時。
夏侯極對前來接應的騎士交待了幾句,吩咐部下將兩名陣亡騎士的尸體搬上馬背,並牽上俘虜返回駐地。
由于押著俘虜,他們走得很慢,回到駐地已是晚上九點。夏侯極帶著幾名騎士押著俘虜去向連長匯報戰況,剩余的騎士將陣亡騎士的尸體抬到院子里安放好,便解散各自去洗臉吃飯。
張銳這時才有空去看周浩宇,他的臉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雙眼圓睜,空洞地望著天空。看著看著,那張變形的臉仿佛又變成那張充滿了洋溢著笑容的女圭女圭臉。
「我也想早點殺夠五十人,可惜叛軍老不給我這個機會。」想起周浩宇對自己說過授爵是他的最大願望時,張銳心里感慨萬千。
張銳在周浩宇尸體邊站立了很久,最後將他的圓睜的雙眼合攏。心里默念︰安心去吧兄弟,我們已經為你報了仇。
吃過晚飯,緊張了大半天,張銳感覺異常疲倦,也不洗漱回屋倒在床上就睡。熟睡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也被敵人的箭射中咽喉,雖然感覺不到疼痛,但他喘不過氣來。他感覺好象有人在扶他,想為自己拔箭。張銳猛然驚醒,睜眼看見是夏侯極在床前推他。
「穿好衣服,跟我來。」夏侯極看見張銳醒來,低聲說了一句就轉身往門外走。張銳睡覺時沒有月兌衣,迅速起身跟著夏侯極出了房門。
出了房門,夏侯極見張銳跟了上來,又繼續朝院子外走去。張銳心里迷惑,但也跟了上去。出院門時,張銳借著火炬的光線,看了看表,現在剛凌晨二點。他更是不解,不明白夏侯極為什麼這麼晚還叫自己起來。心想,是不是為了白天戰斗中我沒有執行命令的事情?難道要懲罰我?該不會被叫去執行鞭刑吧?
一路上張銳忐忑不安,跟著夏侯極出了鎮子。出鎮後,他們又經過兩處崗哨,最後來到鎮外的一條小河邊上。
河邊已有一群人在等著,外圍有十幾名騎士,不少人手里舉著火把,把周圍照得很亮。走到近前,張銳發現里面站在的竟是昨日被俘的十名叛匪,還有連長荀壽也在。夏侯極帶著張銳走到荀壽身前,「連長,我把他帶來了。」
荀壽對夏侯極點點頭,然後對張銳說︰「記得我說過要給你安排些訓練嗎?」
張銳向荀壽敬禮,「是,連長。屬下一直記得。」
荀壽面帶微笑,用手一指那些俘虜,說︰「今天是你的第一個訓練。去,把他們殺了!」
「殺了?」張銳的心猛跳了數下,他沒有想到連長給他的第一個訓練是殺俘虜。
「是的,我命令你去殺了他們。」
「可……可他們是俘虜啊。」冷汗順著張銳背心流淌,他甚至感到全身在輕微的顫抖。
荀壽慢慢收起笑容,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對張銳重復著命令。「我命令你去殺了他們!」
張銳不由向那些俘虜望去,只見那些俘虜被單獨捆綁著,口里塞著團布。很明顯他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一些人怒目以對,一些人癱倒在地上,一些人口里嗚嗚作響,象是在求饒。
「執行命令!」荀壽高聲厲喝。
「是!」張銳條件反射般的把手握到刀把上。不過,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手也顫抖。
張銳一步步走向那些俘虜,大腦一片空白。昨天他在二百米外射殺過叛匪,但那是在戰斗中,他沒有猶豫過,也沒有軟弱過,戰斗結束後也沒有多想。可是現在,張銳感覺自己的腿在發軟,軟到走路都有些搖晃。
一名騎士將一個俘虜推出,張銳低著頭走路一時不防,差點與那個俘虜撞個滿懷。張銳抬頭,一張充滿憤怒的臉的出現眼前,他的眼楮死死得盯著自己,口中嗚嗚作響,似乎在咒罵著。張銳不由後退數步,拉開與那個俘虜之間的距離。
周圍傳來輕笑聲,張銳的臉變得了豬肝色。不用看,那些笑聲肯定是周圍的騎士們發出的,他們在嘲笑自己的膽怯。
自己是未來的軍官,不能讓騎士們瞧不起。張銳拔出了騎刀,雙手緊握高舉起來。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啪啪」聲。張銳咬緊牙,數次想揮刀劈向那個俘虜,但總在最後時刻停住。
這不是在殺雞、殺羊,而是在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絲毫不能反抗的人。張銳再次感到自己的軟弱,以前他總以為殺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現在就是下不去手,而且他還不是第一次殺人了。
「張銳,如果你想從我這里得到通過的評語,你就必須殺了他們!」荀壽的話聲從張銳身後傳來。
通過評語。沒有它,我就當不了騎軍軍官。沒有它,我就沒有前途。沒有它,董小意就一輩子成不了貴族夫人。沒有它,我的後代只能是個平民。張銳緊閉雙眼,猛地揮刀砍向那個俘虜。
張銳能感覺自己的刀接觸到那個俘虜的身體,那具身體絲毫阻礙不了他的大力劈殺,刀一揮而過。張銳睜開眼,看了一眼那個俘虜便捂著嘴跑到河邊嘔吐起來。
他的那一刀,並沒有將那個俘虜的頭砍下,而是順著肩膀斜著將那個俘虜劈成兩段。俘虜倒在地上,一時沒死,痛苦地掙扎扭曲。兩節身子都在扭動,內髒流了一地,鮮血頃刻間染紅了周圍的地面。
晚上吃的飯,被張銳吐得干干淨淨,但胃還是止不住的一陣陣痙攣,最後他連黃膽水都吐了出來。
張銳正趴著吐,又听荀壽在說︰「去把他解決了。」隨後地上掙扎的響動聲就消失了,一個物體滾動的聲音傳了過來,看來那個垂死的俘虜已被其他騎士斬去了頭。張銳眼角滲出了幾滴眼淚,難道我真的不合適從軍嗎?在別人看來非常簡單的事情,我怎麼就做不來?
張銳趴在地上喘息著,感覺有人在拍自己背。拍了一會兒,胃痙攣逐漸止住,回頭看見是夏侯極在給自己拍背。
「堅韌、無懼是軍人必須具備的,去把剩下的殺掉。我相信你過了這關,會成為一名合格的騎軍軍官。」夏侯極說完拍了拍張銳的肩膀,起身退到一邊。
「起來張銳,去把他們殺光。」連長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銳捧起河水往臉色澆,冰冷的河水刺激得混亂成一團的頭腦變得清醒起來。他站起身緊握騎刀,咬牙走向第二名俘虜。
張銳又是一刀斬去。在他揮刀時,看見那個俘虜眼中露出哀求的目光,他又一次將眼楮閉上。等他睜開眼時,一股酸水從口噴出。這次他是將那名俘虜的頭從眼部劈開,白花花的腦漿噴灑了一地。
第三個俘虜似乎還未成年,張銳不忍看他的臉,結果又將他砍成兩段。這次,他睜眼後看見被斬成兩段的身體時沒有吐,只是心如刀割般刺痛。最後那個少年俘虜,還是在別的騎士幫助下,才斷了氣。
面對第四個俘虜,張銳已經有些麻木。揮刀時沒有再閉眼,看著自己的刀將那個叛匪的頭砍下。不過,被砍去頭的身子是往前倒下,張銳痴痴傻傻的沒有躲避,被尸體脖頸中噴出的血,澆濕了全身。
張銳呆愣了半天,用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全身上下傳來的一股股腥氣,他差點又吐了出來。
我在執行命令,我沒有做錯。張銳機械地走向第五個俘虜,斬下了他的頭顱。他越殺越冷靜,越殺手越穩。最後剩下兩個癱倒在地上的俘虜,也被他熟練地砍下了頭。
當他血淋淋的站到荀壽身前時,看見荀壽、夏侯極以及周圍的騎士們都對他露出笑容。
「張銳。恭喜你過了這關。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騎軍軍官。」荀壽對著他敬了一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