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千古奇冤
尉遲暉被單獨關押在一座營帳內,也許是鑒于他的身份,也許是擔心軍中將士恐慌,奉旨前來緝拿他的官員並沒有下令捆綁他,只是在營帳周圍布置了數十名哨兵,而隨他前來的親兵則另行看押。
這天夜里,尉遲暉心緒紛亂,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黎明時分,營帳外突然傳來噪雜之聲,尉遲暉正欲詢問帳外看管他的將士出了何事,只見帳簾一掀,從外面進來一人,定楮一看卻是班圖。
「大帥,趕快走。」班圖見他後面露喜色,一把拉住就往帳外走。
「放開我!」尉遲暉奮力掙月兌班圖,大聲質問道,「你這是作甚?」
「大帥,時間緊急,出去後下官再向您解釋。」班圖一邊說,一邊又去拉他。
班圖自從軍以來就分配到尉遲暉身邊當侍從官,若干年來,班圖有無數次機會出任領兵將領,但他都婉言拒絕了。他寧願放棄前途無量的美差,也不願離開尉遲暉,對尉遲暉可謂忠心耿耿。尉遲暉也對他信任有加,讓他擔任自己的中軍官,自己無論在哪兒任職都會讓他跟隨左右。
這時,尉遲暉已猜出班圖是帶著留在中軍大帳的親兵前來救他的,可他不願就此逃走,緊退數步與班圖保持一丈的距離,喝道︰「我哪兒也不去,你趕快離開。」
班圖急了,叫道︰「大帥,您難道不知這次他們是想要您的命,此時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沒有剿滅漢軍,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就是陛下定我的死罪,我也毫無怨言。何況,如果陛下聖明,听我陳述實情,也許還不會定我死罪,而讓我戴罪立功。而如果我逃走了,豈不更是落人口實,惹陛下惱怒,罪上加罪?你不必多說,我也不願連累你,你自己趕快走,離開軍營,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如果老天有眼讓我過了這關,再尋機會為你求情。」班圖冒著死罪前來救自己,尉遲暉心里甚是感動,盡管自己不想逃走,也不願班圖為了他喪命,于是勸班圖趕緊自個兒逃命。
「大帥,您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想要您命的,並不是陛下,而是左賢王一伙兒。」
尉遲暉並不信班圖所言,搖頭道︰「我與左賢王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為何想要取我性命?」
「前次您殺了阿爾泰,又將阿爾泰的部隊交給了嵇于汗。嵇于汗是右賢王的人,您這樣做,不就已經表明您投靠了右賢王嗎?」
尉遲暉怒道︰「一派胡言,我殺阿爾泰是因為他違抗軍令。將阿爾泰的部隊交與嵇于汗指揮,是因為嵇于汗的統兵能力出眾,絕無私心!」
班圖急得直跺腳︰「大帥,下官完全相信您秉公執法,所作所為光明磊落,可左賢王他們相信嗎?他們會認為您就是右賢王的人,所以千方百計想除掉您。您看看,是誰來宣旨拿您的,您就應該明白了。」
尉遲暉聞言一怔,前來拿他的確實是左賢王心月復之人。之前一直沒有仔細想過,現在經班圖提起,才醒悟過來。心道︰也許班圖說的有理,可能左賢王真的認為自己已經投靠了右賢王。唉,自己從來不想卷入奪嫡之爭,所以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與兩位王爺周旋,可沒想到因為一時沒考慮周全,就讓左賢王誤會至深。
班圖見尉遲暉沉默不語,以為他已動心,又想拉他出帳。不料尉遲暉再次避開,語氣堅定地對他說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走。」
班圖驚愕道︰「大帥,您難道想死得不明不白?」
尉遲暉苦笑了一下,道︰「但求問心無愧,不負陛下足矣。」
「可是,您縱然不惜生死,與國何益?依下官之見,與其死于西市,不如戰死沙場。咱們出去後,再找機會想陛下解釋緣由,好過被奸人所害。」
「不!」尉遲暉大義凜然地說道,「我乃鮮卑統帥,怎能當逃兵?你休得再言,速速離去!」
班圖了解尉遲暉的脾氣,見他執意不走,知道再勸也是白費力氣,于是縱身上前抓住尉遲暉,想強行帶他走。誰知尉遲暉早有準備,在班圖拉他之時,從班圖腰間拔出短刃抵在自己的脖間,說道︰「你要是再拖我走,我就自盡!」
班圖見他心意已決,心中滿是悲憤。他竭力不讓熱淚從眼腳滾落,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他背過身子,難過地擦著淚水。
這時,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響,尉遲暉猛得推了他一把,喝道︰「我命令你趕快離開!」
「大帥,您多保重,望後會有期。」班圖徒然轉過身來,對著尉遲暉行了一禮,正準備出帳。突听尉遲暉叫道「等等——」
班圖大喜,以為尉遲暉改變了主意,急忙停下腳步。尉遲暉走到他的面前,從懷著逃出一物遞到他的手中,說道︰「你出去後,找機會把這個東西交給寶懷。」班圖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手中之物竟是尉遲家的家主信物—狼圖令。
「拜托你對寶懷講,如果我出了事,家主就由他來接任。讓他一定要保住家族,必要時可以用家主的名義,將我從尉遲家族中除名。」
班圖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他跟了尉遲暉這麼久,對大帥家的子女很了解,知道寶懷便是尉遲暉三子尉遲敬格的小名。班圖哽咽地說道︰「請大帥放心,只要下官還剩一口氣,定將此物親手交到三少爺手上。」
尉遲暉長嘆一聲︰「盡人事以听天命吧。你自己要保重,別為了送達此物,就丟了性命。」接著又連連催促他快走。班圖將東西揣進自己的懷中,轉身出了大帳。隨著他離大帳越遠,喊殺聲也越來越小。
「快去看看尉遲暉跑掉沒有!」尉遲暉這邊,帳外傳來喃爾康的喊叫聲,接著無數人朝營帳跑來。
尉遲暉搖頭苦笑,倘若自己想反抗,昨夜喃爾康,還有來宣旨的使者哪能將自己留下?他還記得當使者宣布要拿下自己時,就連喃爾康的大多數親兵都不肯領命。要是那時自己高呼一聲,保管有上千人沖進喃爾康的大帳來營救自己,何需等到現在才逃跑?
尉遲暉將手中的短刃丟到一邊,靜靜地等待喃爾康等人的到來。反正家族事務已有所交待,他心中再無牽掛。家族由三子尉遲敬格接掌,他很放心。加之尉遲敬格一直在左賢王的死對頭右賢王手下任職,所以安全不成問題。
可惜,他並不知道,在右賢王麾下的尉遲敬格兄弟二人早在數月前便被漢軍俘獲。而誤以為他倆已經陣亡的右賢王也沒有就將兄弟二人的「死訊」上報,也沒有派人告知尉遲暉,因為他自感無法對尉遲暉交待兄弟倆同時戰死,並且連尸體都沒有找到的噩耗,擔心尉遲暉因此忌恨他而倒向左賢王陣營。
這幾個月來,右賢王一直在尋找兩兄弟的遺體。直到前不久,實在無法再拖延下去,才先上報兵部,想為他們兄弟倆討到名譽,再與尉遲暉講。誰知,尉遲敬格、尉遲易格兄弟倆早已被卷入此事,而且還成為左賢王等人誣陷他的主要罪證之一。
喃爾康等人進了帳後,見尉遲暉鎮定自若,並未逃跑,都驚訝不已。這次,喃爾康沒有對尉遲暉客氣,一入大帳就下令給他帶上枷鎖,關入囚籠。尉遲暉坦然面對,任他鎖拿。
把尉遲暉關押停當,喃爾康去見使者,對使者說道︰「這次閣下可猜錯了,尉遲暉並沒有逃走。」
那使者正是拓跋愬,昨夜便是他吩咐喃爾康放松對尉遲暉的看管。他深知尉遲暉在軍中的追隨者甚多,定會有人冒死來救他。而他放松對尉遲暉的看押,其目的就是想讓尉遲暉被手下救走。只要尉遲暉一走,不僅他的罪名難以洗清,連尉遲家族也會跟著遭受牽連。不料,尉遲暉卻沒有走,拓跋愬吃驚之余,在心里也對尉遲暉生出一絲敬意。
只是片刻,他按奈住心中的不忍,對喃爾康道︰「沒有逃走也罷,反正他的罪名又多一條,而將軍的功勞也多了一條。」喃爾康聞之會意,尉遲暉不是不想逃,而是被自己及時發現沒有逃掉,這可不又是一件功勞嗎?拓跋愬既然這樣說,擺明了是在送功勞給自己,喃爾康連聲對拓跋愬道謝。
天亮後,拓跋愬便押著尉遲暉上路,喃爾康派了數千隸屬左賢王的將士護送。拓跋愬怕路上再生事端,于是下令日夜趕路,兩天後,一行人便到了單于的暫駐地。
尉遲暉本以為單于會見他一面,可一到地方他便被拷問。更出乎尉遲暉意料的是,給他按的第一條罪名不是謀反罪而是叛國罪。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兩個在右賢王麾下的兒子早被漢軍俘虜了。
這個消息,無疑似晴天霹靂,驚得尉遲暉目瞪口呆,他現在終于明白了,左賢王等人是要對他趕盡殺絕。不僅自己和兩個兒子沒了生路,連整個尉遲家族也會因自己的「叛國之罪」而滅門。
尉遲暉竭力解釋,可審訊人員全是左賢王的手下,哪里會听他的解釋,只要不肯招認,就吩咐大刑侍候。尉遲暉被他們折磨得體無完膚、四肢盡折,連雙目也被刺瞎。尉遲暉有冤無處伸,惟有咬緊牙關絕不屈打成招。無論遭受怎樣嚴刑逼供,也一直大呼冤枉,不肯承認強加給自己的罪名。
幾日下來,左賢王等人也沒有能取得口供。不過左賢王等人掌握的「證據」確鑿,即使沒有尉遲暉的口供也可以定他的死罪。而且與此同時,單于又接到尉遲家族人員正在離開領地的消息。左賢王等人又趁機大進讒言,說尉遲家族定是參與了謀反,否則不會不等審理完畢就倉惶出逃。
單于大怒,下令凌遲處死尉遲暉,並下旨清剿尉遲家族,國內有任何人敢收留尉遲家族人員者,一律按叛國罪論處。
尉遲暉行刑時,有數萬人觀刑。由于左賢王等人早就在四處宣揚尉遲暉父子與漢軍勾結,才是漢軍無法被剿滅的原因。加之「人質」、「物證」齊全,鮮卑民眾大多被蒙蔽,不少因巴洛夫屠城失去親人之人,也將怨恨轉移到尉遲暉身上。
他被押出時,憤怒的民眾一邊高聲罵著他,一邊用手中的石塊去投他。如不是被押解人員用盾牌護住,還未到刑場就會被活活砸死。
尉遲暉被凌遲了。他身受千刀萬剮之痛,卻抵不過心中的痛楚。一腔熱血只想報國,卻落的如此萬人皆罵的下場,家族也因自己的「罪行」而滅亡,還會永遠背負恥辱的名聲。尉遲暉仰天長嘯——這是為什麼?!可是,他的聲帶早被第一刀給割斷。只能看到他張著嘴,無聲地朝蒼天吶喊。直到停止了呼吸的那一刻,他的眼楮還凝望著天空,仿佛想讓上帝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還他一個清白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