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們不走……不走好不好?」鐘玲痛哭著在鐘國梁的手中掙扎。
「不走?那你說,是我忍心看著史家莊被滅門,還是你忍心看?」鐘國梁說著,一雙淚水迷茫的眼有不由地看了史進一眼。
「爹……史家莊不會滅門的……不會的呀爹,我們不……不走。」鐘玲苦苦哀求著她爹。
鐘國梁含著淚苦笑了︰「不會麼?朝廷重兵鎮壓之時,就是史家莊滅門之日。你哪見過‘日月雙懸照乾坤’的?就我們這麼薄的底子,是對抗不了朝廷的。」
「……可是,您不是說……朝政荒廢,奸臣當道,大宋已有……氣數將盡的征兆麼!」鐘玲強忍著哽咽,和爹爹反駁。
「氣數將盡是不錯,但還不是現在!更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泱泱大宋,就這麼輕易教我們史家莊打下來,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豈不是也要吞佔半壁江山。到時候……」鐘國梁看了看史三公等人,繼續道︰「豈不是天下大亂,地方勢力割據一方。這天下還有太平麼?」
鐘國梁的這番話雖然是在和鐘玲說,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卻是故意放高聲音,說與大家听,特別是想借此,也讓史進明白些東西。
其實在史進心里,原來放眼之處,不過是整個華州。想吞並了華州境內的所有山頭,殺掉所有州縣的貪官污吏。最終要可以暗中統治華州的一切。
可是,听了鐘國梁的一番話,心里的念頭漸漸又上升了一個境界。回想當初所想,真當幼稚可笑。這麼大的一個朝廷,怎麼會允許他在華州稱王稱霸。且不說攻下了華州有多難,就算是攻下了,那卻真當就是造反了,到時朝廷必定會調集幾路兵馬來攻。鐘國梁說的沒錯,我的底子太薄了,經不起朝廷的鎮壓啊。
但鐘國梁萬萬沒有想到,在此刻史進的心里,一面心疼牽掛著鐘玲,一面卻由他方才的話生出了更為廣闊的視野。史進現在想要的不再是整個華州,而是宋朝的半壁江山。
鐘國梁此刻本想讓史進明白當今天下局勢,要他有自知之明,走一條「曲線報仇」的路子。可是他卻不知道,他的話的確是給史進指明了一條道路,但這條道路,既不是他所期盼的那樣「曲線報仇」,也不是他所擔心的那樣「造反稱王」。在史進心底,那條特殊的路子,在鐘國梁的言語中,靈光一閃間,漸漸明晰起來。
史進曉得了,史進也漸漸想通了。要想達到爹爹一生所追求的安定,要想掃出一個朗朗乾坤,要想讓世間百姓幸福安康,那就必須變革制度,必須有足以改變朝政的權力。而要達到這點,一味地蠻干造反是達不到的,但出仕做官想平步青雲卻也是難上加難。那麼只有走他自己路。
史進一念之間想到此處,卻听見鐘玲啊的一聲叫痛。心下急了抬眸去看,只見鐘國梁硬生生地拖著鐘玲已走到人群里去。
鐘玲掙扎地跌跌撞撞,眼見離史進越來越遠,心里著急,卻又一不小心被石塊磕絆撲倒在地,被爹爹這般拖著往外走去。
鐘玲大聲哭著︰「爹……我不走……大郎……大郎。」
史進瞧在眼里,心里痛的快要滴出血來,又听見鐘玲哭著喚自己的名字,心里再也忍不住了,幾下起落便擋在鐘國梁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下︰「鐘伯,您快停手,我求您了。」說著便朝鐘國梁磕了頭。
鐘國梁停下腳步,手中卻任然緊緊抓著鐘玲。鐘玲看史進自己求情,心里的委屈頓時涌了出來,哭得更是傷心︰「爹……我不走……我不要離開大郎。」
鐘國梁咬咬牙,強忍著眼中的淚水,不叫它們落下︰「正因為你離不開他,所有我們更得走。作為一個父親,我不想讓自己唯一的女兒去陪他送死……史太公這一走,在我心里已是深痛的傷,我經不起再有人離我而去……我,你,還有你娘,咱們就是流亡他方,也要好好地在一起。」
「鐘伯,就留在莊上吧,我會好好照顧鐘玲的!」史進抬起頭,眼淚汪汪地望著鐘國梁。
「會好好照顧鐘玲?那是曾經!史進,當年我一直看好你,覺得你是條漢子,知書達理,覺得你可以照顧好玲兒,可以給她幸福。所以,我同意為你倆訂親。但那只不過是曾經了,現在都變了。「
鐘國梁在想起從前的美好,血紅的眼眸又嗆出淚來,道︰「都變了,史進不在是原來的大郎……人心變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你不再像你爹那樣忠厚,現在變得自私又狂妄!你如何照顧得好玲兒。你告訴我,你打算如何帶著她經歷戰亂的折磨!」
「史進,你讓我這個作爹的,如何放心的下!別在說你可以照顧好她,別再騙她的心了。」鐘國梁說罷,拉起鐘玲又要走。
史進一把抱住鐘國梁的腿,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也見不到了鐘玲,悲傷地哀求道︰「鐘伯,我真的在乎玲兒,真的會給她幸福。」
「爹……我不要走,就算是戰亂,就算是滅門……我也不要離開大郎,爹,求求您成全女兒啊」鐘玲也跪倒史進身邊,一起求她爹回心轉意。
鐘國梁看著,心里一陣絞痛︰「我又如何忍心拆散你們?可我心里的折磨,你們又可曾體諒得到……那好,史進,我可以不走,我也願意讓玲兒嫁給你,但你要按我方才說的做。否則……別怪鐘伯狠心!」
為了玲兒,綁了兄弟向狗官謝罪麼?
為了兄弟,放棄對玲兒的恩愛麼?
為什麼,為什麼我史進在這世上活的這般困難……為什麼老天這樣折磨我史進……天不容我!
朱武、陳達、楊春,如果綁到縣里,只有死路一條。我史進落得個不忠不義的罵名倒還在其次,可是,我如何下得了手。
史進心里不由地浮現起那夜陳達一馬當先舞著兵刃殺退官軍的英勇,不由地想起了朱武不顧死活地殺出一條血路來救自己,不由地想起了楊春為了給自己出氣帶了兄弟追殺官兵。史進也不由地想起了,他們為史家莊前前後後的周全考慮,想起了全山寨的兄弟跪下拜自己做大哥的樣子……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心里說過,定不負兄弟的話。
鐘國梁見史進沉默了,知道他心里做不出抉擇。便冷笑起來,最後的一點心念也化為灰燼,笑著笑著,便哭出來,心里一橫,一腳將史進踏翻在地,硬生生地拉了鐘玲便往家的方向拖去。
史進仰躺在側,卻覺得全身和這土地一樣冰涼。
鐘玲拼命的掙扎,但鐘國梁卻也鐵了心腸,就算鐘玲撲倒在地,也不停步,生硬地將她往家里拉。
鐘玲嘶聲哭喊著大郎的聲音,就像一柄鐵錘,一下一下地用力敲擊著史進的耳膜,像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將他的心捅的血肉模糊。
那是怎樣的苦痛,那是怎樣的煎熬。史進說不出來,只是眼里的淚水,混合著離別的折磨,漸漸模糊了史進的視線,模糊了鐘玲的哭喊,也模糊了鐘玲那只朝自己伸著卻越來越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