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洋從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根香煙,點著了後,靠在椅子上,默默地抽了起來。劉一飛和劉永福也不急,認真地品嘗著聞名天下的烏龍茶。他們知道,張海洋是在仔細地斟酌著自己的語言。此事關系到戰事的走向,甚至于關系到共和國的前途和末來,自然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直到一根煙抽完,張海洋這才扔掉了煙**,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劉老,老劉,說老實話,我原先也是同意這個計劃的。在我們的想象中,一旦開進福建,我們必然會受到夾道歡迎,甚至于會出現大批人爭著參軍的熱鬧景象。之所以這樣認為,原因有兩點。第一,福建和兩廣,本身就是反清義士聚集的地方。福建省與台灣省一向聯系緊密,對大清的統治本來就不大感冒。兩廣地處南部沿海,與西方國家有著較多的接觸,其思想應該是較開明的。第二點,大清自執行禁海令以來,給福建人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甚至于造成了多起的暴動事件,我們出兵,水到渠成,自然是不會有任何問題。我們甚至于可以不放軍隊防守所佔地盤,集中全力往南沖,直到完全控制住福建兩廣為止。
可是,事實上,我們想錯了。兩廣我們還沒有打道,不能妄加評論,我就以福建為例來說明吧。福建自苦就是個窮地方,七山一水兩分田,糧食從來就沒有充足過,特別是山區地區,很多人只能通過種植畝產量較大的地瓜來勉強維持生活。俗話說,富練武,窮讀書,這樣的環境,也造成了福建的讀書風氣遠超其它省份。
據我了解,自唐至今,前前後後出現了三千多位狀元,可是,單單興化一府就出現了十位之多,秀才、舉人、進士就更不用說了,隨隨便便在那個角落里面掃一掃,就能掃出一大堆出來。這種情況出現在江浙一帶經濟富裕、注重讀書的省份,自然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可是,請別忘了,興化府是一個沿海小府,絕大部分的老百姓,每年起碼有八個月都得靠地瓜來維持生計。這樣一個窮府出現如此之多的讀書人,只能說是一個奇跡。
這些個讀書人,可以說是清政府政策的即得利益者。他們窮其一生苦讀八股文,即不能用來安邦,也不能用來定國,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當官,光宗耀祖。除了當官外,他們什麼也不會做。這些人,顯然不想著改變現狀,因為他們非常清楚,一旦福建的主人由大清政府變為了共和國,那麼,他們一生所學都用不上了,他們很可能會陷入一無所有的境地。而且,大清的禁海令,對這些人一點兒影響也沒有,你總不成叫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秀才老爺和舉人老爺下海打魚吧,也因此,他們對大清的政策沒有抵觸,對我們的政策卻深懷敵意。
拿下興化、福州兩府後,我們並沒有遇到想象中的老百姓夾道歡迎的熱鬧場景,相反,倒是有不少讀書人聚眾鬧事,給我們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麻煩。這些人大都是地方上的頭面人物,對地方有著較大的影響,那些底層人士由于受到朝廷的愚弄,對我們也不大了解,他們判斷一個政權的好壞,完全是通過外界來了解的。而所謂的外界,就是這些被他們認為是見多識廣的地方頭面人物。因此,我們必須在每個所佔城市都留下一部分的兵力以維持秩序,而如此一來,我們的兵力就嚴重不足。我細算了一下,就算每個佔領城市只留下勉強能夠防守的兵力,等我們打到廣東的時候,手中的兵力頂多也就一個師多一點兒,就算憑著先進的武器裝備,也不一定能夠順當的拿下廣東,更不用說廣西了。
還有一點,閩北閩西一帶還駐有約一萬清軍,他們的戰斗力不強,可是,卻足夠對我們形成威脅。這些兵力如果不清除的話,我們就沒有辦法盡全力南下。共和國的陸軍就這麼一點點,能夠派出來的,現在基本上都已經派出來了,一旦這支部隊出現狀況,別說拿下兩廣和福建了,就是我們共和國的生存都會出現危機。
因此,我認為,在沒有把後方穩定好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向廣東發動進攻,頂多只能打到閩南一帶,把那里的清軍趕回廣東得了。」
劉一飛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他沒有想到,福建的情況竟然是如此復雜,自己以前想得太理想化了。畢竟,大清統治已達兩百多年,就算愛新覺羅氐再差再無能,一件東西用久了,多少會有一些感情的,想要在短時間內把國人心中對大清的殘存感情清除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清的統治,在初期幾乎全靠部隊,可是,自打中期以來,他們加重了在思想領域的控制。八股文的流行,本身就是給讀書人套上了一個巨大的枷鎖。這個枷鎖不是用木頭做的,而是用金錢,用美色,用金燦燦的前途打就的。
說老實話,大清對文人的控制雖然嚴格得半死,不過,對他們還算是優待的。秀才就是再窮,也有著一定的社會地位,見官不跪,上公堂不跪,充分地滿足了那些讀書人的自尊心。自打清中期以後,文人就從來沒有掀起過值得大書特書的波瀾,大清朝歷史上有名的幾次起義,都跟讀書人搭不上邊,挺簡單,讀書人是即得利益者,自然不會去破壞自己的好處了。這世道,就是這麼簡單,這麼現實,可以說,愛新覺羅氐,成功地把那些文人給閹割了。
問題是,這些擅長八股文的家伙,辦起利國利民的事情來,的確沒啥能耐,可是,搞起破壞來,卻遠比一般的老百姓要強得多。原因挺簡單,他們掌握著筆頭,掌握著輿論的方向,可以對他們周圍的老百姓造成一定的影響。在大清的愚民政策下,老百姓得到知識的機會本來就不多,中國人一向習慣了看帶頭人的眼色行事,而在很多地方,那些讀書人就是帶頭人。
也就是說,要想真正獲得一個鞏固的後方,就得想辦法控制住這些讀書人。要是給劉一飛足夠多時間的話,他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先來點兒暴力手段,然後,再安撫幾下,清朝的統治者都是這麼干的,不過,這需要時間,而且,采取暴力手段時,可能會引起反彈,會留下後遺癥。不過,只有時間足夠,讓劉一飛能夠在下層老百姓中發展出新的代言人,從而抵消那些讀書人的影響,就算有後遺癥,也根本用不著擔心。
只是,他劉一飛沒有時間。現在是技術大變革時代,外面的情況一日三新,根本就不給劉一飛教讀書人的時間。如果采用較血腥的暴力手段,不但不符合劉一飛的性格,而且,會讓共和國喪失民心的。最現實的是,現在共和國的頭等大事是盡快南下作戰,先佔領一個大大的根據地,為以後與大清決戰打下基礎,如果在這些讀書人身上費大多時間的話,南下大計必將受到影響。
想了想,劉一飛抬起頭來,看了看對清政府的情況了解得相當深刻的劉永福,恭敬地說道︰「劉老,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劉永福出身軍人,一向與秀才們尿不到同一個壺里去,對那些只會動嘴皮子的秀才們,自然是沒有好印象過,他大大咧咧地說道︰「這還不簡單,這些個秀才們一向膽小怕事,他們是看到共和軍紀律較好,這才聚眾鬧事的。要是佔領福州的是清軍的話,他們連屁也不敢放一個,那些清軍可不管你們秀才說什麼,一個不開心,大砍刀就直接砍了過去。所謂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就是這個道理。依我看啊,把鬧事的秀才全部抓起來,把為首的幾個人統統槍斃,我敢保證,從此以後,秀才們一句話也不敢說,世界就安靜多了。」
張海洋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劉老,真可行的話,我早就這麼干了,還用等到這個時候?抓秀才,殺秀才,那都是容易得很。可是,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是要用機槍來對付怒火中燒的當地人嗎?還是索性撤回台灣去,把個爛攤子還給清政府?我們要的是整個大清,想要推翻大清,民心最是重要,沒有了民心,一切事情都是白搭。而且,殺完了秀才之後,我怎麼率軍南下?估計我前腳一走,那些當地人後腳就把福建再搶走了。」
劉一飛也說道︰「沒錯,這個辦法不可行。我們共和軍不是屠夫,共和國也不是個如清政府般靠殺人放火來維持統治的獨裁者,真要這麼干了,我這個總統就得準備下台了,那些兄弟們不會放過我的。畢竟,讀書人中,好人還是居多的,他們只是覺得利益受損,無法接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