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世界上並不存在一個叫拉丁美洲的地方一樣,歷史上也並不曾存在過一個叫拜佔廷帝國的國家。盡管這個帝國曾經是人類文明史上最輝煌的點綴之一,不過在那個時候,不論是這個國家還是其他國家,甚至是他們的敵人,都只稱呼他們為羅馬人。至少稱他們為東羅馬人。
東羅馬帝國,這個人類歷史上真正的千年帝國,倫格現在正在這個國家里。而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跨越到了這個千年帝國的哪個時代。
倫格是被一陣爭吵叫鬧聲吵醒的,他掙扎著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外,看到夜幕已經降臨。整個村子籠罩在黑暗之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商隊在村子中央建起來的營地上正在燃燒的篝火。而一個頭頂有道長疤,皮膚黝黑,同時臉色也黑黑的男人正和那個胖商人大聲爭吵著什麼。
倫格記得那女孩叫這個胖子‘里奧舅舅’,那個正和他爭吵的人,則是商隊的向導。
「你有什麼權力做出決定?你以為自己是誰?貴族還是聖徒?你以為是在你在埃德薩的店鋪里嗎?」向導惡狠狠的對著胖子揮著拳頭,他對自己的權威被侵犯感到憤怒。特別是當他听說那個胖子居然擅自決定在這個村子多停留一天的時候,一路上積攢下的怨恨終于爆發了。
「你這個骯髒的賤民!」胖商人神態間暴露出一種和他身上俗麗的穿著不符的威嚴。不過這種威嚴立刻被他因為岔氣而不停的咳嗽破壞了「是你,是你給我們帶的路,看看吧,你帶的是什麼路呀,我的佷女差點送了命。她經受不了路上的顛簸,她需要修養,必須修養!」說著,胖子喘著粗氣坐到一塊石頭上「明天,就只明天,我們就休息一天,後天的早晨我們就上路。」說著,他突然加大聲音盯著向導吼著「就這麼決定了,不會少你一個硬幣的,只多停留一天!」
向導有些走神的看著胖子,不知道是被他剛才的暴怒嚇到了,還是因為什麼,他訕訕的嘟囔了幾句轉身向營地走去。
胖子始終坐在石頭上,當他看到倫格,就招招手讓他過去。
拄著年輕的肩膀,胖子費力的站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他身子太沉重的關系,倫格感覺到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抖得很厲害。
「孩子,你想去,哦,叫羅拉斯的地方是嗎?」胖子有些喘息的擦著額頭上的汗「那個和你一起的農兵已經說過了。」
「是的……老爺,」倫格有些窩囊的回答,他實在還不適應這樣稱呼別人,在他心目中多年來已經習慣的平等意識不是短短一個月就能抹殺的「我們想去羅拉斯,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而且作為守護這一帶的農軍,我們也必須派出護衛保護你們,直到離開屬于我們負責的轄區。」
「對,羅馬人的塞姆制(塞姆制︰拜佔廷帝國時期實行的一種軍區制度,把國家行省以軍區形式劃分,各軍區負責自己轄區的防御。軍區內的民眾居則為民,戰則為兵。),」胖子微笑著拍了拍手,轉身向營地了里走去「孩子,你好像很想到外面的世界去,不過我勸你在離開家之前先寫好遺囑。上帝的安排,誰知道呢?」
戈壁上正午的太陽是旅行者最可怕敵人之一,從天空中直射下來的陽光如同無形的利箭般戳刺著倫格的頭頂和肩膀,那件臨行前母親為他準備的亞麻坎肩已經被他好好的收進了身後的馬包里,現在他的上身除了一件肥大的可以當袍子的罩衣,就只有一條貼身的半短褲了。
坐在搖晃的戰馬上,他輕輕撫模了一下掛在馬鞍側面的手斧,那是件不很沉重卻很結實的武器,沒有任何花哨裝飾的斧背上有一片暗黑色的漬跡。那是血跡,或者說是多年來被殺者依附在這戰斧上的亡靈。
「貢布雷家出過一個掌旗侍從,還出過兩個持標手和一個護標手(這些都是羅馬軍隊里的職餃)。」在臨行前,一直被倫格無視的父親把這柄可怕的武器給了自己的次子「你哥哥雷納德再過兩年就回來了,如果……你在外面能找到一份有出息的差使,這對你們兄弟都有好處的。」
地位財產是要由長子繼承的。這個規矩倫格早在以前,應該說是以後很久的時候就知道了。當他看到父親似乎有點無奈的表情之後,他突然覺得,好像這個一直被他無視的中年人也並不是完全不關心自己。
「找一份有出息的差使……」倫格暗暗想了想父親的叮囑,盡管他知道在這個時候的確需要先找個吃飯的行當維持生計,但是他實在茫然。仔細想想,不論是前世的丁超還是現在的倫格•朱里安特•貢布雷,他們都可以說是一無所長。而且在這個還一片懵懂的時代,雖然愚昧卻根深蒂固的宗教枷鎖也讓倫格無比畏懼,想到幾個世紀後被燒死的布魯諾和中世紀著名的處死女巫的惡行,他就覺得如果擅自不知深淺的賣弄自己那些半生不熟的所謂現代知識,不但不會有好處,可能反而會就此給自己帶來災難。
以後怎麼辦呢?倫格胡思亂想的在馬上晃悠著,以至有人叫他的名字都沒有听到。
塔索眯著眼楮看著前邊不遠處的那個女僕。對那年輕女人豐滿的身子他暗暗流著口水。不過他也知道這個女僕現在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前面的倫格。
想到倫格,塔索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對這個還只能說是孩子的年輕人有種莫名其妙的畏懼。他說不出是因為什麼,不過他知道這個孩子的運氣很好,至少現在就有一個雖然不漂亮可很有肉的女人在注意他。
「安達契的倫格!」幾乎貼在耳朵邊的喊聲嚇了倫格一跳,他本能的伸手抓住斧柄,可在看到那個曾經到過自己家里的女僕的臉之後又松開了手。
「你,很傲慢。」女僕低頭看著倫格,下了結論。
「啊……」倫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指責,他無奈的抬頭看著坐在雙駝峰坐籃里的女僕苦笑了一下。
「你很傲慢,」女僕依然肯定的繼續說「我不是說你不理我,我是說……你的表情,你的態度讓人覺得你和任何人都是一樣的。可你不過是個農兵,也許在這個商隊你可以這麼傲慢,可是到了其他地方,你會因為這個倒霉的。」
是呀,倫格的心突的一跳。的確,自己經常在無意間流露出的無視尊貴的神態是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
必須學會卑微,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候,必須學會。
他感激的看了看那個女僕,盡管她的這些指責純粹是出于女人自認被輕視的虛榮,可對倫格來說卻意味著點醒了他的一個可能致命的弱點。
不過那個女僕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她從駝座後面摘下了一個大大的水囊彎腰抵給了倫格。
「這個你拿去,」她似乎並不喜歡和倫格多說話,其實如果真要說起來,倒是她的眉眼中流露出的輕蔑更加濃重「這是小姐給你的,她說對你的感激應該是長久的,畢竟你救了她的性命。不過我勸你還是明白些規矩的好,不要因為這個就想著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有那麼一會兒,倫格相信自己可能就要犯下前生都沒犯過的打女人的沖動了。面前這個坐在高高的駱駝上向下看著他的女僕,好像在精神上也高高在上的看著他,也許對她來說,作為一個富商家小姐的貼身女僕就是一種高貴的身份了,可對于倫格來說,在他的內心中,即使是至高無上的教皇也和自己一樣是個普通人而已。
這就是中世紀……倫格默默的對自己這樣說,然後無聲的調轉馬頭向前走去。
商隊在戈壁上緩慢的行進著,並不是他們不願意盡快的前進,而是當人們認為很快就能走完這60羅馬里路途的時候,從遠處地平線上突然昏暗下來的陰影讓整個商隊一陣騷動。
「是騎兵雲(一種快速運動的急風暴)。」那個頭天晚上和胖子里奧爭吵的向導大聲對身後的人喊著,然後立即調過馬頭向隊伍後面跑去,一邊跑一邊喊︰「把駱駝趕到外圍去!把馬集中到里面!駝車搭成車牆,女人都躲到車牆里面去!快呀!」
隨著他的呼喊,整個隊伍立即忙亂了起來,在這樣的戈壁上,應驗豐富的向導的話往往就是把自己帶出地獄的真理。即使是對這個向導憎恨的想捅他一刀的那個胖子商人,也奮力的拖拽著自己的駱駝向逐漸形成一個大圈子的外圍走去。
倫格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已經來不及問人了,他隨著那些商人和僕從們手忙腳亂的把一輛輛駝車聯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半圓型的車牆。然後就是幫助那些女人和商人們躲避到車牆的後面。
看到前面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已經開始變得呼嘯起來的風中艱難的蹣跚著,倫格立即跑了過去,在他的身後不遠的天際,一片烏黑的雲團飛快的卷向車隊。
在他剛剛半拖著那個人越過車牆蹲下來,隨著一陣尖異的呼嘯,鋪天蓋地的沙暴已經席卷了車隊。直接撞在車牆上的風沙如同黃色的巨浪般掀上天空,然後呼隆一下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