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褐色的石頭門洞下,兩個身穿短上衣的十字軍士兵拄著長矛注視著進入堡壘的商隊。他們其中有個人的臉上除了幾縷散亂的灰白胡須掩蓋的地方,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麻坑,而且他的左臂下一截空蕩蕩的袖子在風中不住擺動。人們看到他的時候立即嚇得向後退開,然後發出恐怖的低呼。
「是麻風病,不過這個人還算幸運的。」塔索一邊催促著倫格向前走,一邊對同樣震驚的年輕人小聲說「當時他們全家發病的時候,他正隨著一位大人出征,等他回來……上帝保佑那些可憐人,他的全家都被驅趕到戈壁上去了,然後就再也沒人見到過他們。這個可憐人,就因為隨便動了動家里人留下的東西,也染上了。不過上帝這次發了慈悲,他的主人用刀砍下了他的左臂,保住了他的性命。現在他就在羅拉斯堡壘里住下來了。不過以後你可要小心點……」
說到這兒,塔索的聲音突然降低了不少,他用一種幽幽的腔調低聲說︰「這個老壞蛋,他自從家里人死光之後變得詭詭異異的。所以你一定要當心,上帝知道他會不會從背後給你一刀。」
倫格有些膽寒的看了看那個外表齷齪的士兵一眼,恰好這個人也正惡狠狠的看向他。在那瞬間,倫格從他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一股只有狼才會有的凶戾和殘暴。
一時之間,倫格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要被那雙眼楮里的深淵吞噬一般的恐怖。他立即調轉頭試圖避開那雙可怕的眼楮。可奇怪的是,那雙眼楮又似乎有著說不出的誘惑,吸引得倫格每過一會兒就抬頭看看那個人。而那個總是把殘缺的左臂在別人眼前晃來晃去的士兵,已經調頭向堡壘深處的一角走去。在那里,有一道通向堡壘牆壁上了望塔的小拱門,那個士兵就在人們畏懼的注視下,擠進了拱門,然後順著只容一個人上下的梯子爬了上去。
「請問,你就是那個起死回生的人嗎?」一個好奇的聲音從倫格背後響起來,他回過身,看到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正笑嘻嘻的看著。
他的皮膚很粗糙,是那種典型長年在沙漠里生活的樣子,一雙微帶狡黠的眼楮好奇的看著倫格。他身上穿著件已經磨出了好幾個洞的黑色短氅,用綁腿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腳上穿著一雙用整張黑豬皮做成的矮靴。他的這身打扮看上去正是最長見到的那些沙漠居民的樣子。
「生或者死一切都是上帝的恩典,我們虔誠就會得到救贖。」倫格輕聲敷衍著,對這個問題現在他有些厭倦了,盡管他知道即使在千百年之後,發生這種事也讓人津津樂道。
「那你就是個虔誠的人了。」年輕人爽快的笑了笑,然後想起什麼指著自己「我叫哈里多,是住在這的長住民。」
「很高興認識你,這是我的榮幸。」倫格淡淡回答,他不想在復活的話題上繼續下去。
「安達契的塔索和貢布雷,你們過來!」
農兵隊長在前方大聲的喊著,他有點激動,不過看他滿臉的興奮,倫格覺得似乎不是什麼壞事。
向那個叫哈里多的年輕人點了點頭,倫格立即向隊長跑去。同時,塔索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跑了過來。
「有什麼事嗎,我很累了。」
「你這個無賴,痞子,」隊長用手里的馬鞭捅了捅塔索的肩膀「沒有人喜歡你這個人,不過你的那些胡言亂語倒是有人喜歡听。」說著,他回頭看看我,又點點頭「你們兩個,去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然後在2遍餐前祈禱之後到堡壘的大廳里去,有幾位騎士老爺想看看被上帝眷顧的人是什麼樣子。」
說完,他突然狠狠一把揪住塔索的衣領把他提到自己面前︰「你小心點,老家伙。當心你那張胡說八道的嘴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我當然會當心,我會讓那些老爺知道奇跡是怎麼發生的。也要讓我們的小家伙成為宴會上的寵兒。」
塔索毫不在意的掙月兌隊長的手,然後他一把攬住倫格的肩膀,連拖帶拽的把他向堡壘一個角落的水井拉去。
「小伙子,你應該知道這是個機會。一個能讓你成為大人物的機會。」站在水井邊,塔索把握著的雙拳舉到倫格面前。「看到了嗎,這就是機會。如果你失去這個機會,那就象這樣,」他先是晃動一下拳頭然後突然張手放開「就這一下子,一切就什麼都沒有了。告訴我孩子,你想放棄這個機會嗎?」
倫格看著眼前晃動的兩只手,沉默了一陣,可他終于還是沒有擺月兌眼前這個狡猾的兵痞的誘惑。他決定接受這個老兵痞的建議。至少對于離開了家庭的他來說,現在必須有個能吃飯的法子。
更重要的是,在倫格內心,未來某個時候發生的那些事情就如同一個充滿誘惑的魔咒旋渦,一種說不出的沖動似乎牽扯著他向這個旋渦走去。盡管理智告訴他,遠離這個旋渦才是聰明之舉。
倫格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把頭扎進井台邊的木桶里,任由清涼的井水封閉了他的呼吸,直到終于憋不住了才猛的站起身子。
「那你想得到什麼呢?」
「我嗎,我想是虔誠,」塔索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我一直盼望著能成為一個虔誠的修士,不過不是住在修道院里的那種,而是一個可以讓世人感受到上帝恩澤的修士。我在天的主啊,保佑我。」
「是坑蒙拐騙的神棍吧……」
倫格只能在內心里這樣月復誹了。
一陣鐘聲從堡壘頂上的小鐘樓里傳來。倫格知道這是餐前祈禱的鐘聲。只有在這個鐘聲響過之後所有人才能進行第一次的餐前祈禱,然後就是等待第二次祈禱的鐘聲響起。這已經成了一種和這個時代融合在一起的慣例,即便是安達契那樣的小村子,也始終嚴格的遵守著這個在後世看來毫無意義的準則。這讓到了中世紀之後的他感到,這個時代對宗教的崇拜究竟到了什麼樣痴迷的地步。和他們比較起來,即使是21世紀最虔誠的那些紅衣主教,也有著怠慢教規的嫌疑。
「我在天的父呀,感謝你賜予我們的食物,水,和生命。我將用這恩賜守衛你在天的榮耀,……」
一個神甫站在廣場上大聲的祈禱著,然後他對著所有人在空中象征性的劃了個十字。
倫格無聊的听著這個千篇一律的祈禱,同時心里用回味各種注定再也無法見到的家常菜,來打發這段無聊的精神食糧進餐時光。
魚香肉絲,紅燒鯽魚,麻婆豆腐,宮爆雞丁……這些以前最普通的家常菜,對現在的倫格來說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奢侈的美味佳肴。
不過即使熬過了神甫冗長的祈禱,倫格也沒能吃上那怕是粗糙的大麥餅那樣的食物。在塔索不住的催促中,他從馬包里取出了母親做的那件細亞麻罩衫,解開領口細長的白松木扣子,倫格把罩衫套在了身上。
穿過一條狹窄的走道,倫格和塔索走進了堡壘並不寬敞的大廳。在柱廊下,一個嘴里不停蠕動的侍從對他們招了招手,然後就低頭繼續啃主人扔過來的豬骨頭去了。
堡壘的主廳里,幾個騎士和小貴族坐在雜木桌前聆听著一個蓄著大胡子男人的發言。他一邊說,一邊總是把手上的油漬抹到身上穿的短氅上,所以,那衣服的前襟看上去一片油黑,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我看到什麼了,」塔索的嘴角也不停的動著,他死死的盯著大廳中間面對大門擺成凹型的長長木桌「聖父呀,有白面包……聖母呀,有黑啤酒……我的主耶穌,居然還有豆蔻菜和羊女乃!」
就在亞路蘇德?塔索為神聖宗教和世俗食物之間的奇妙關系感慨不已的時候,遠遠坐在凹型桌子對面的那個男人突然大聲的喊了起來︰
「這絕對不能原諒!我用我死去的父母的名譽起誓,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不論是誰的權威我都不怕!」
「說的對!」「這才是真正的基督徒!」「我們虔誠,上帝會獎勵我們的!」
主廳里立即爆發出一陣贊同的叫喊,那些騎士不停拍打桌子,有的人甚至還把隨身短劍插到桌面上表示心跡。
「他們在說什麼?」倫格稍微靠近了些小聲問那個只顧低頭啃著骨頭的侍從。
「大人們在說那些異教徒魔鬼……」侍從嘴里含著爛肉含糊的回答著。
听到這個稱呼,倫格覺得心頭跳動,在這個時代,「異教徒」這個詞匯,其中包含著的殘酷和血腥的氣味甚至在這個房間里都可以聞的到。
倫格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搖晃,他喘了口氣控制住自己難以忍受的心跳,向主廳的柱子靠了靠,仔細听著。
「異教徒是我們的敵人,」一個身穿黑袍的牧師拿起一塊切得很小的面包舉到面前,他細小的眼楮如同看著一個仇敵般盯著那塊面包「是整個基督世界的敵人,對這樣的異教徒,即使他們給我們最好的面包、鹽和女乃酪,我們能回報他們的,也只有神聖的懲罰!」
「對!」
「上帝作證,就是這樣!」
「殺死異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