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哈納.馬鐵奧.法爾哥尼一個人坐在庇護所的台階上,用匕首切著一塊塊的烤肉不住向嘴里舌忝著,時不時的他會豎起耳朵听听身後緊閉的門里的動靜,然後就繼續悶頭嚼著嘴里已經稀爛的碎肉。
當瑪麗來到房門前的時候,她剛好看到這個莫名其妙的跟自己兒子一起回來的男人正把手上的油膩往胡子上捋,而且他似乎還很為自己那一把粘得都已經變成無數根小辮的胡子感到自豪。
當看到瑪麗的時候,法爾哥尼先是故意倨傲的點點頭,才伸手用拇指向身後的房門比了比「大人正在里面和那個叫塔索的說話,也許要等一下你才能見到兒子。」
「他和那個人在說什麼?」瑪麗有些擔憂的看著房門。她不知道自己兒子現在究竟都在干什麼,就在早晨她還正為一位美麗的女騎士來找兒子感到興奮的時候,接下來突然登門的居然是一位高貴的公主!
這讓瑪麗當時因為緊張險些昏倒,當她知道那位行色匆匆一听說兒子和那個女騎士出去就臉色大變的女孩,居然是耶路撒冷公主的時候,瑪麗就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的謊言般呆若木雞!
可是這種過份的興奮並沒有能維持多久,油滑的塔索立刻陪著公主離開了庇護所。看著他們的背影,瑪麗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慌,似乎他們有什麼事情在隱瞞著自己,而且不知是出于偏見還是因為女人的直覺,瑪麗並不願意看到塔索出現在倫格的身邊,甚至她覺得那個老兵痞有種讓人說不出的厭惡,盡管這一路上他真的很照顧自己夫妻。
「大人應該是在為那個瘸子做祈禱,」法爾哥尼自以為是的解釋著「因為我听到那瘸子不停的在喊著上帝寬恕我。」
「哦,是嗎,倫格在做祈禱嗎?」瑪麗在胸前劃個十字欣慰的點著頭「也許我兒子如果當不成貴族,也能當個虔誠的牧師吧,至少他看起來比我們教區的厄多尼克神甫虔誠多了……」她知足地在心里想象著。
可是瑪麗.貢布雷的這個想法顯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贊成的。至少老塔索不贊成。
「大人,爵爺,我真的沒有做任何違背你的事,我可以向上帝發誓。」塔索這時候正站在一張桌子對面不住絮叨著「你看到了我把你的父母從那麼遠地地方接到了耶路撒冷,要知道這條路上的凶險可不比那些朝聖者幸運,還有我听說那女人要傷害你之後就陪著伊莎貝拉公主不住的找你。還有。在的黎波里!在的黎波里如果我想背叛你只要在那個城門前一喊,你就完了,如果那樣現在我早就帶著埃施瓦伯爵夫人的獎賞回家了。」
「你如果真那麼做,現在的你只能在墳墓中後悔了。」
倫格頭也不抬地在一張芸草紙上寫著什麼。他手中鵝毛筆雪白地尾羽隨著他地書寫不住擺動。可這個原本十分賞心悅目地動作在塔索地眼里卻變成了好像是在簽署他地死刑判決書。
「大人。上帝寬恕我。可你難道真地認為我會對你不利嗎!」塔索突然情緒激動地喊了起來。他暴跳如雷似地在倫格面前擺動著他地瘸腿不住走動著。嘴里象水車般滾動出大堆地抱怨
「看呀。你剛才居然問我是誰讓我去接你地父母地。這難道是一個兒子應該問地話嗎?還有誰?當然是瑪蒂娜公主。我和莫莉安還有你叫胡斯彌爾僕人一起把她送到了她軍隊駐扎地考雷托爾城。
為這個她給了我們一大筆獎賞。然後她就派我去接你地父母。她還記得他們!
反而是你。你這個當兒子地為他們做了什麼?什麼都沒有!你當爵爺地侍從你地父母沒得到什麼好處。你當了爵爺他們居然也沒得到任何好處!上帝呀。你還是上帝地寵兒呢。這簡直是犯罪!」
好像終于找到一個興師問罪借口地塔索。在一瞬間就如同突然變了個人般地強硬起來。他聲嘶力竭口沫橫飛地指責著對面這個年輕人地種種惡行。從他對父母地不孝一直延伸到過去十七年里連倫格自己都不知道地那些斑斑劣跡。當他說地**奮起地時候。他地手臂不住擺動。一雙長短不齊地腿哆哆嗦嗦。甚至還有要踩上桌子地沖動。
及至後來,這位把被審問已經慢慢轉變為血淚控訴的「虔誠地老塔索」,干脆伸出沾著鼻屎地食指指著倫格義憤填膺的大聲質問︰
「上帝呀,你還記得是誰教會你騎馬地嗎?你還記得你救那位公主的時候是誰幫你的嗎?你還記得剛離開安達契的時候,是誰教導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窮小子怎麼活下去的嗎?現在你出息了。成了爵爺了,居然就這麼指責我!你居然暗示我把你的父母帶到耶路撒冷是沒按好心?上帝寬恕我吧!我,老塔索,你原來最信任的伙伴居然被你這麼指責!這還是基督的世界嗎,我的上帝!」
隨著最後一聲拉長的聲調,塔索的控訴終于徹底結束。可恰巧的是,伴著他最後這一聲感嘆收聲,倫格手中的鵝毛筆也已經隨著在芸草紙下沿一個拉得長長的痕跡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母。
「如果你不能在晚祈禱前就把這個送到伊莎貝拉公主的手里,我是不介意對你揮揮鞭子的。」到了這時。倫格才慢慢抬起頭。
他把手里的信紙小心折好。用油臘封了起來,在塔索莫名其妙的注視下把信遞到了他髒乎乎的手里。
「那麼說。我,我還能……」塔索有些遲疑的看著倫格,直到看到他無聲的微微點頭,塔索才終于發出一聲夸張的笑聲「我就知道,我們的小倫格怎麼可能做那種無情的事呢,你又怎麼會不信任老塔索!哦,抱歉大人,我是說我始終對你死最忠誠的,雖然你父母的事我隱瞞了你。可那些都是好意,你也肯定知道那都是好意……」
「如果你還繼續耽誤,那麼你的這番好意可能換到的就是一頓鞭子。」倫格用手里地鵝毛筆輕輕指了指還嘮叨個沒完的塔索。
塔索這才想起什麼的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當看到太陽已經明顯墜向西方時,他臉上不由一慘,隨著一陣手忙腳亂的開門和緊接著傳來的被什麼東西絆倒之後地咒罵。塔索的身影終于消失在了倫格的視線之外。
直到這時,坐在門口台階上的法爾哥尼才一邊揉著被老兵痞踢到的小腿一邊回頭想敞開的門里看去,結果他恰好看到倫格正把手里鵝毛筆狠狠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大響。
一輛用厚厚帷幔遮蓋起來的馬車緩緩的駛出了耶路撒冷的城門,在前方落日余暉地映照下,那馬車就似是正要駛入一片橘紅色的雲彩中一般逐漸模糊起來。
伊莎貝拉默默看著遠去的馬車背影,沒有人知道她這時在想些什麼,更沒有人敢在這時打擾她。
雖然她身邊很多人都隱約地能從她臉上的寂寞中看出點跡象,可是當他(她)們想到那個瘋狂的黛蘿對她的指控和憎恨之後,人們還是決定離這時候的公主遠些比較好。
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膽大包天的敢去冒犯這個時候的伊莎貝拉。當老兵痞滿面汗水一瘸一拐的走到伊莎貝拉面前。並把已經有些皺巴巴的信遞過去地時候,很多人似乎已經看到公主手里小馬鞭揮舞起來時的美妙情景了。
不過讓隨從們失望的是,伊莎貝拉顯然並沒有滿足手下人看戲的好習慣。盡管臉色難看,可她還是接過了那封信,甚至在只看到信上一半內容的時候微微笑了起來,甚至她還命令人給了塔索幾個小銀幣作為獎賞。
這讓原本因為一路奔跑已經快精疲力竭的塔索立刻來了精神,他一邊不住說著感謝的話,一邊小心的詢問著公主是不是有什麼口信要恢復「他的爵爺」。
「殿下,您知道,爵爺對您救了他地命真是感激不盡,可他是在不方便在這個時候向您表達他的心意。」老兵痞不住用揣測的眼神盯著那封「情書」「說起來我還為他居然寫信埋怨過他。畢竟有老塔索在身邊還要寫什麼信呢。只要一個句話甚至一個簡單的單詞,我都可以絲毫不差給你們傳達好,那樣也不會讓那些胡亂猜測的人抓到什麼把柄。」
說到這兒,塔索一邊攥著手里的銀幣,一邊煞有介事的看著街道四周的人「您知道嗎,在來的路上,很多人看到我向您地行宮走去時他們地那種眼神嗎,我相信肯定有人這個時候在猜測這信上的內容了。而這些其實完全可以避免,只要讓老塔索傳個口信。一切都變得簡單了。」
「那麼說你真地是一個忠誠的隨從了?」伊莎貝拉似笑非笑的看著塔索快伸到自己面前的酒糟鼻子「或者說是個能為主人分擔重任的可靠僕人?」
「哦,殿下,那實在有些夸獎,不過我的確是那種人。」塔索有些得意的用手把唇邊彎翹的胡子向上粘了粘,故意用並不在意的口氣說「要知道我從大人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甚至他的騎術就是我教的,雖然現在他是個爵爺了,可我敢說我們的友誼是絕對沒有什麼變化的。」
「那實在是太好了,我想這正是貢布雷子爵為什麼要讓你送信的原因吧。」
說著伊莎貝拉向旁邊微微揚手。霎時一片刀槍響起。好幾柄劍鋒直抵塔索身上的要害!
「上帝,這是干什麼?!」塔索發出一聲驚叫。他驚恐的看著包圍了自己的女騎士們,因為害怕而變得走調的聲音,听上去就像是游吟詩人手里接錯了弦的琉特琴。
「這是為了尊重你主人的意願。」伊莎貝拉笑盈盈的擺動一下小腦袋,那一頭金色頭發微微抖動,看上去完全像一個稚氣未消的小女孩般可愛。
然後她就不再去管哀號的塔索,舉起那封信繼續看了下去。
「殿下,當我用劍割裂特洛恩的漢弗雷的胸膛時,我相信自己是為了您和我的名譽而戰,這就讓我擺月兌了成為凶手的自責。而我也相信您之所以會救一個殺死您丈夫的人,也一定是有著您認為必須這樣做的理由,所以在我為您的救命之恩再次表示感謝的同時,也希望您能給予我這個送信的僕人一份您的慷慨,我相信您一定會象智者利奧對待第一個給他送去他即將成為皇帝的那個信使一樣的慷慨賞賜……」
伊莎貝拉看著這段不由又是微微一笑,這讓她想起了和倫格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偶遇,然後她繼續慢慢的看下去。
「殿下,我相信您一定對黛蘿男爵的行為感到意外和悲傷,但是我更相信作為耶路撒冷的公主您能夠有更加明智的選擇。正如您所見,您期待的王座已徒不可及,耶路撒冷王國將至于您尊敬的姐姐與其丈夫的統治之下。
作為耶路撒冷合法王位繼承人,您的權力毋庸置疑,但是作為一個需要宣誓效忠王國的臣子,您的抉擇將影響王國的安寧與未來。
所以在這里,我請求得到您的召見,不是以勒芒的安施泰特和安蓋特的子爵身份,而是以一個基督徒的身份希望得到您的召見。」
看著手里的信,伊莎貝拉肩頭微微一垮,可只是一瞬就又迅速回復了那種公主威儀。她看著遠處已經被護衛用繩子綁起來並且堵上了嘴巴的塔索無聊的搖搖頭,再轉身看了看城門外地平線上那已經只剩下的一線昏紅,抬手向身邊的一個女騎士命令到︰
「派人去通知那個法蘭西斯,今天晚上我要在他的教堂里會見貢布雷子爵。」
東羅馬皇帝智者利奧曾經因害怕是陷阱而逮捕第一個向他報告他哥哥的死訊,他已經是皇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