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包圍兩天之後,考雷托爾的城門打開了。
令城外的人奇怪的是,站在城門口的並不是他們想象中一臉沮喪的約瑟林,而是一個看上去顯得頗為病態的年輕男人。
這個人光禿禿的頭頂和一片雪白的外表讓人不由覺得他的身上充滿了某種妖異的氣息,看到這個人瑪蒂娜不由發出一聲輕呼。
「那是赫克托爾,」瑪蒂娜畏懼的把身子向倫格靠了靠「他是我堂兄的掌旗官,他是個很可怕的人。」
「羅斯.赫克托爾是約瑟林的忠實奴僕。」雷蒙慢慢驅使著戰馬向前走去,他不是很信任的仔細打量著對面這個人,當看到赫克托爾身邊一個僕人端著的盤子里碩大的戒指後,他轉過身看著同樣盯著那枚戒指的雷納德微微點頭「不過看來考雷托爾真的已經屬于我們了。」
注意到被說的很重的「我們」,雷納德不忿的發出一聲怒哼,他重重夾動馬月復,在戰馬的痛叫中追上雷蒙和他並駕齊驅,走向城門。
看著走近的兩位伯爵,赫克托爾淡白色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他稍一猶豫彎腰行禮,可他的腔調卻透讓人不快的冷漠︰「大人們,請允許我只向瑪蒂娜.約瑟林公主殿下獻出考雷托爾城,這是她的領地,也只有公主才有權接受這個榮耀。」听到這句話,兩位伯爵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難掩的憤怒,可是也顯然對赫克托爾這個听上去合情合理的理由無法反駁。他們惱怒的瞪著這個令人厭惡的掌旗官,可是當看到他身後不論是原來忠于瑪蒂娜還是忠于約瑟林的貴族們臉色之後,他們還是意識到一個頗為尷尬卻有不能忽視的事實這座城市是屬于,或者說至少在名義上是屬于瑪蒂娜的。
「殿下,請接受我們向您的投降和效忠,」赫克托爾對落在後面地瑪蒂娜高聲呼喊「做為考雷托爾的合法領主和埃德薩的第一繼承人,您現在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如果您不接受這個投降,那麼我們只有死戰到底!」
被這明顯威脅觸怒的雷納德嘴里發出一聲怒吼。他抓住腰間佩劍憤然向前一沖,可是他的韁繩卻被身邊地雷蒙緊緊抓住無法前進。
「我們必須接受他的這個條件,」雷蒙盡量壓低聲音對雷納德說,他的手臂因為戰馬的焦躁擺動不住搖晃,看著幾乎抓不住的韁繩,雷蒙有種想干脆一劍宰了雷納德的沖動「如果你不想我們都陷入更難堪的地步。就控制好自己和你的馬!」
「這已經夠讓我們難堪了!」雷納德用力一提韁繩,讓坐騎終于老實了下來,他瞪著對面赫克托爾的眼神無比憎恨,如果不是還保留著最後地理智,他早已經揮起長劍砍向那人了「我會讓你如願的掌旗官,不過你最好祈禱自己永遠呆在考雷托爾。」
說著。他回頭向緊張地瑪蒂娜微一點頭就錯開馬位。讓出了道路。
所謂地獻城儀式頗為簡潔。只是當看到那個被僕人托著地托盤里地戒指出現在瑪蒂娜面前地時候。人們才開始發出一陣輕呼。
因為很多人已經認出。那是屬于約瑟林地戒指。在那上面地四角十字代表著埃德薩地權力、地位、榮譽和傳續。那是埃德薩地伯爵戒指!
「殿下。請允許我們把埃德薩地一切至于您地面前。做為埃德薩地繼承人。我們請求您戴上這個戒指。昭示您對考雷托爾地權力。」赫克托爾躬身把那個托盤舉到了瑪蒂娜面前。看到瑪蒂娜臉上瞬間露出地遲疑、激動。他再次輕聲催促著︰「請讓您地人民看到您帶上這個戒指。這是考雷托爾和所有埃德薩人對您地希望。」
「我地堂兄。約瑟林伯爵呢?他在哪里?」瑪蒂娜遲疑地看著赫克托爾。很多年來她對這個年輕人有著說不出地畏懼。即使是現在已經獲得大勝地時候。
「這里有您地堂兄。埃德薩地約瑟琳簽署地文件。」赫克托爾把托盤又向前舉了舉。向瑪蒂娜示意著戒指下壓著地一份字跡清晰地文件當看到上面地戒指印章和約瑟林筆跡地簽字之後。瑪蒂娜發出了一聲不知是欣慰還是恍惚地嘆息。
她有些顫抖地輕輕夾起那個碩大地比她的手指還粗地戒指舉到面前,在陽光照射下上面瓖嵌的紅寶石閃著璀璨的光芒,一圈圍繞戒托雕刻的銘文襯托著那個四角十字,這一切都讓她的眼楮里閃動過無限的迷茫。
她微微回過頭。看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她身後的倫格,看到倫格臉上鼓勵的笑容,瑪蒂娜終于毅然把那個預示著埃德薩權力的戒指戴在了手上。
一陣高呼霎時從城門下響徹天空!凡是看到這一幕的人不論貴族還是平民都發出振奮的喊叫,夾帶著對上帝的祈禱和贊美,人們向剛剛接收了埃德薩復國夢想的瑪蒂娜躬身行禮大聲祝福!
倫格看著激動的站在原地抱著雙手的瑪蒂娜,他大步走了上去,在所有人的注視和詫異中,他突然從身後抱住這個嬌小的女孩的腰身,在她輕微的驚呼中一把把她高高舉起。放在肩頭!
「舉起你的手。讓所有人都看到你手上的戒指!」倫格大聲對還不知所措的瑪蒂娜喊著。
听到這個,瑪蒂娜立刻高高舉起了左手。在所有人面前,她縴細手指上閃動的璀璨光芒立刻引發出更加激烈的歡呼和吶喊!
「上帝保佑伯爵!」「埃德薩的瑪蒂娜!」「主基督的榮光降臨!」
考雷托爾人的呼喊越來越激烈,士兵和男人們敲擊著手里能敲響的所有東西,女人們則揮舞著頭巾和從路邊臨時拔下的花草,所有人都被激動和興奮的情緒籠罩了,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為什麼而高興。
在歡呼和吶喊聲中,人們看到倫格把瑪蒂娜小心的放在他那匹高大的黑色坐騎馬鞍上讓她側騎好,然後翻身上馬從身後攬住女孩把她擁在自己的懷里,向前而去。
「上帝祝福你們……上帝祝福埃德薩地瑪蒂娜和安蓋特的貢布雷!」
不知道是誰發出的歡呼先是讓旁邊的人微微一滯,然後相同的,更加高亢的呼聲立刻傳播開來!
「該死地貢布雷!」夾雜在歡呼聲中的是雷納德即將爆發的憤怒詛咒「這個忘恩負義的小混蛋。他想獨吞這一切嗎?」
「不過不能不承認這是個聰明的小混蛋。」
雷蒙並不很在意的口氣更讓雷納德怒火中燒︰「別裝的和個聖徒似的!不要告訴我你不生氣,如果是那樣聖徒雷蒙也不會出現在考雷托爾了。」
「雷納德,雷納德,你總有一天會因為你那種過于莽撞的行為受到報應地,」雷蒙毫不在意的听著這些譏諷,他一邊微微向走過的街道邊行禮地小貴族揮手致意。一邊微笑著看著前面在整隊的衛兵保護下徐徐前進的那對年輕人「難道你不承認這個年輕人現在已經不是當初在的黎波里那個看上去有些勇敢,又有些膽怯的小侍從了嗎?或者說你還沒看出他早已經表現出的那種對權力的渴望嗎?」
「我當然看出來了,這個戴著上帝寵兒和聖槍守護者光環的小子已經不滿足當個聖徒了,」雷納德恨恨的盯著前面那個把瑪蒂娜攏在懷里年輕人「現在他想給自己頭上再戴上頂伯爵地桂冠。這個該死的羅馬人!」
「和一個帶著耶路撒冷王冠的羅馬人比起來,一頂伯爵冠冕就無所謂了吧,」雷蒙嘴角劃動過一絲不屑「難道你沒听到有人在傳說耶路撒冷會出現四王共治的怪局嗎?」
「那是在胡扯,」雷納德把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可稍微一會之後他的臉色還是慢慢凝重了起來「那麼你認為這樣更好,就這個樣子?我們什麼都沒得到?」
「為埃德薩的正統延續做出貢獻。已經讓我們得到了很多,至少在我的家族里可以為我的這個行為感到自豪,至于你……」雷蒙扭頭看了看這個永遠和自己對立的對手微微一笑「也許你忘了蓋伊還在等著看你地好戲。或者說你應該為自己居然這麼輕松就擺月兌了襲擊一位女伯爵領地的罪名慶幸。」
雷納德有點目瞪口呆的停住了,他愣愣的看著繼續前行的雷蒙背影,到了這時他才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大麻煩在等著他。
「那麼就這樣了?只能這樣了?」雷納德不甘的發出一陣嘟囔,接著街道邊的人就听到這位高貴的博特納姆伯爵用只有下流妓院里才能听到的詞匯大罵了一聲︰「b?」
埃德薩伯爵,或者說是前伯爵約瑟林被從可怕地考雷托爾地牢里釋放出來地時候,不論是對他並不好惡的人還是曾經忠于他地屬臣,甚至是他的敵人都不能不對他心有同情。
這位一直為了能恢復故國殫精竭慮奔走,以致從沒享受過一天真正快樂生活,以致在不到三十歲時已經頭發灰白的伯爵。已經徹底瘋了。
當幾個僕人把他從地牢深處拽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神呆滯,全身被老鼠抓咬的地方一片黑紅,耳垂上的幾個殘缺小口和已經露出白森森骨尖的手指嚇得瑪蒂娜躲在倫格懷里不敢看他。
可也許是本能,眼前一片模糊根本人認不出人的約瑟林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
他在人們還沒反應過來時突然一聲恐怖尖叫,雙手揮舞著直向倫格懷里的瑪蒂娜撲去!
「擋住他!」不知道是誰的喊叫讓守護的衛兵不由舉起長矛,他們向著這個一臉猙獰的伯爵揮舞起來試圖威脅他,可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現了!約瑟林居然毫不畏懼的直撲向長矛!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長矛直接刺穿了他那淡薄的身子。血漿從他背心直射後面,噴濺到了奔過來的赫克托爾身上!
「上帝呀!」人們的喊叫聲此起彼伏,他們立刻圍攏過來,可是被嚇得松手的衛兵扔下的長矛支在地上的約瑟林,這時已經全身染紅,口吐血沫。
「上帝,怎麼會這樣?」雷蒙大叫著撲過去,他緊緊抱住不住顫抖的約瑟林,可是卻不敢去踫支著他的長矛。
約瑟林抖動的手微微擺著。他的眼神這時卻變得清晰起來。他看著同樣不住顫抖的瑪蒂娜眨動著眼楮,看到意識到什麼的倫格推著她向走走來。他不住吐血的嘴角居然微微咧了一下。
「你在和你的正統繼承人說話,你要說什麼?」倫格跪在約瑟林面前,把那已經肉爛骨顯的可怕雙手合在掌中,在他耳邊輕輕的說著,手心中骨尖的刺痛讓他暗暗心驚。
「埃……德……埃德……薩……」嘆息從約瑟林喉嚨里吐出,然後他的眼神逐漸凝固在瑪蒂娜手上的戒指上。
「埃德薩……」倫格慢慢站起來,他仰頭微微眯上眼看著遠處陽光明媚的天空,發出一聲高呼︰「埃德薩!伯爵最後的遺言!他致死都在思念埃德薩!」
「上帝保佑埃德薩!」帶著無數復雜心境的呼聲圍繞著已經死去的埃德薩伯爵響了起來,在這個陽光似乎永遠不會照射到的地牢前,埃德薩伯國最後一位伯爵在人們的歡呼、哀嘆、惋惜、痛恨和無奈中死去。
隨著伯爵禮袍穿在冰冷尸體上,原本屬于約瑟林,現在依然不忘舊主的貴族抬著他的靈柩走上歸途。
他們要把自己的伯爵安葬在他的家鄉,安葬在他一生為之戰斗,卻至死也沒能回到的家鄉。
也許在已經屬于敵人的土地上,他無法得到應有的葬禮,但是他卻終于可以永遠安靜的陪伴自己的祖先長眠故土。
看著遠去的隊伍倫格暗暗嘆息,就在這里,在一一八七年開始的冬日,埃德薩伯國最後一位伯爵死去了,約瑟林家族從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