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斯站在破舊的教堂穹頂下把麻布袋里的糧食小心的分成一個個的小袋,那些小麥谷物是他整個冬天的食物,雖然也有少許的肉和魚供他食用,可是做為一個苦修者,他更願意接受聖本尼迪克所指定的嚴謹教規,和守貧修士所崇敬的根本原則。
附近不遠處火塘里發出一聲「 啪」的火星爆裂聲嚇得剛剛睡熟的老貢布雷一哆嗦,他抓著身上的毯子緊張的四處看著,直到發現並沒有什麼危險才嘴里嘟囔著,又躺回枯草堆里慢慢睡去。
斜靠在一根柱子邊的瑪麗看著丈夫長滿凌亂胡須的臉無聲的嘆了口氣,雖然她也對突然發生的一切感到害怕,而且對被那些教眾幾乎是強迫著離開自己的家來到這座法蘭西斯棲身的小教堂感到不滿,可是看著那些即使在深夜里也在教堂外巡視的教眾們,她也是在沒有什麼話說了。
至于說到她丈夫的抱怨,瑪麗覺得也實在感到無奈,就是到了幾個月前,老貢布雷都沒想到過要離開安達契那個小村莊。
可是突然降臨的幸運讓他們不但來到了聖地,甚至還享受到了他們一生中都不敢夢想的貴族般的生活,這已經完全超出老貢布雷能接受的範圍了,可是接著好像一切就都發生了變化,他們離開了舒適的家和溫暖的床,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些令人沮喪的生活中,這不能不讓老貢布雷不住的抱怨。
至于遠處那個一直在低著頭干活的法蘭西斯,說起來瑪麗有些怕他。這個人總是顯得很嚴肅,而且不論做什麼都是那麼充滿冷靜和理性的舉止讓她覺得即高尚又可畏。
雖然據稱他是倫格最要好的朋友和支持者之一,可是瑪麗總覺得這個人就象個可怕的法官似的,總是在審視觀察著自己的兒子。這讓瑪麗對他有著一種本能的畏懼和擔心。
也許這一切根本不是自己能理解地吧,那些神聖的或者是貴族之間的事又怎麼是自己這個農兵的老婆和快到了四十歲才離開偏頗鄉村的無知女人能明白的呢?
瑪麗這樣安慰著自己,她用力抱抱身上的毯子,然後站起來隨意在教堂里慢慢走著,直到從側門里閃動地一道燈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慢慢走到門外,立刻被里面傳來的交談聲吸引,因為她听到那房間里的人提到了她的小兒子。
「你讓我怎麼相信你?」馬克西米安帶著困惑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了出來「要知道你以前所做的一切讓別人根本無法對你產生信任,說起來我甚至懷疑你用什麼方法誘惑了大人,居然派你來到耶路撒冷,難道你想告訴我你是大人的使者嗎?」
「那麼你是不肯接受大人地這個命令了?」一個讓瑪麗听了十分不舒服的聲音從房間里響起,她有些好奇的微微側臉向里看去。讓她驚訝的是,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裝束自己兒子極其近似,只是頭臉都顯出怪異的白色地年輕男人站在馬克西米安的對面。
「當然不是。我一定會遵守大人地命令。可是我對你不信任!」馬克西米安盯著赫克托爾淡色地眼楮寸步不讓「我要知道大人究竟會怎麼做。更要知道為什麼他會突然做出這樣地決定。要知道這關系到我們整個教團地根本。除非你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地理由。否則我是不會只憑你帶來地大人地口信。就隨意任你擺布地。雖然你地確說出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地暗語。可這還不夠。」
「那麼說你是不肯听我地命令了。」赫克托爾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他地手慢慢伸向懷里。這個動作不由讓房間里外地兩個人都一陣緊張。
「野心是個令人畏懼地東西。它能讓一個懦弱者變得狂妄。也能讓一個理智者變得愚蠢。」赫克托爾隨意地說著。他地手慢慢抽出。可拿出來地並不是想象中地匕首。而是一個用火漆封好地信筒「看看這個。也許你會重新考慮自己該如何做。」
馬克西米安猶豫著接過信筒小心地打開。看著里面地內容。他地臉色在燈光地映照下開始變得煞白。接著就是一片昏紅。
「……我地朋友。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就意味著在你面前已經出現了兩條道路。一條是繼續跟隨我完成艱難地追尋上帝真意之路。一條是停下來享受這已經開始結出果實地富貴之路。雖然我可以說這是我早已想到地。可是我依然不希望你看到這封信。
而不論你選擇什麼道路。這都將是我們新地關系地開始。
當我們的教團在神聖的祈禱殿中建立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隱患就已經深深的埋了下來,那就是我們這些人難道只是依靠虔誠而聚集在一起嗎?我們必須承認世俗的誘惑和可怕的貪婪是令人畏懼的原罪,所以我在這里對你提出請求,我的朋友,請你認真的選擇你面前的道路,而不論走向何方,我都將感謝你曾經為我做出的一切……」
馬克西米安默默的看著手里的信,他的臉色不住變換著,他不知道倫格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寫下這些的,但是他這時的心情卻無法平靜。
這段時間以來領導教團的榮耀和地位讓他似乎享受到了以前從沒享受過的東西,能做出決定的權力感令他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在整個教團現在的地位。
一個很小的聲音曾經不止一次的從心底問他︰「如果大人晚些回來,或者不再回來呢?」
這樣一個魔鬼般的聲音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攪得他寢食難安,雖然他不停的壓抑著這個令他羞愧的想法,可是在內心里他卻不能不承認,這個野心的種子在不斷的成長。
「你要怎麼做呢?」赫克托爾聲音平淡的詢問著,他並不著急的坐下,甚至還拿起火堆上烤著的一塊雞肉放進嘴里嚼了起來。
「我,我不知道,」馬克西米安無意識地回答卻完全出賣了他的內心,他迷茫的在火堆邊坐下,看著手里的密信嘴里不停的低聲自語著什麼。
「如果是我。我會把信扔進火里,那樣一切就什麼都不存在了,你的煩惱和你**。」赫克托爾舉著手里的雞骨頭指了指燃燒地熊熊火焰「你難道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夢想中的使徒,也許蓋伊,雷蒙,雷納德或者其他什麼人,他們都願意收留你呢。」他的話聲音很輕。但是每個字都如同一柄柄無形的巨錘敲擊著馬克西米安的心髒,同時也震動著房間外的瑪麗。
她慢慢後退,可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在她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叫,一只手已經掩住了她的嘴巴,看著法蘭西斯掩在嘴唇上表示噤聲的動作,她驚魂未定地輕輕點頭,這時沉寂的房間里再次響起了馬克西米安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誘惑我。可是我要說,見到大人之後我會向他建議把你驅逐出我們的教團。」
「那麼說你是決定遵守這個命令了?」赫克托爾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把黑袍的帽子戴到頭上,掩蓋住自己顯眼地蒼白皮膚「如果是這樣你就要做好準備了,要知道雖然這段路並不遠,可是對整個教團來說這意味著什麼。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知道自己的職責,」稍顯不滿的馬克西米安站起來小心的把密信放進腰間的袋子里,然後停下來抬頭看著赫克托爾,聲音迷惑地問著︰「你剛才為什麼要誘惑我背叛大人,如果我真這麼選擇你會怎麼做?」
赫克托爾沉默地看著比自己矮上一截的書記員。過了一會兒他抬手拍了拍馬克西米安地肩膀。輕描淡寫的說︰「我會一刀殺了你,然後自己帶著這個教團走。而且就是到了現在我也覺得這個方法是最省事地。」
「你瘋了!」書記員的臉上一片驚詫,他愕然看著這個總是透著怪異氣息地白化病人。不住追問著︰「你為什麼要投靠大人?大人不是曾經拒絕過你嗎?你究竟有什麼目的?想得到什麼?」
沒有立刻回答的赫克托爾轉身向房間通向教堂外的一扇小門走去,當打開房門時。他轉過身看著書記員沉沉的回答︰「我要得到的其實和你沒有區別,只不過我希望獲得更大的報酬而已。」
說著,他低頭走出房門,只留下呆愣的馬克西米安站在火塘邊默默出神。
「夫人,我想你該去休息了。」悄悄帶著瑪麗離開的法蘭西斯走會到自己的糧食袋邊繼續仔細的整理著自己的食物「也許你要走很長一段路了。」
「這些人在干什麼?他們是不是要背叛我兒子?」瑪麗終于開口問出這個讓她害怕的問題「他們會對他怎麼做?」
「夫人,有時候一個人所經歷的一切就是苦難,甚至可能是犧牲。」法蘭西斯放下手里的活計看著憂心忡忡的瑪麗「也許對你來說這是不幸的,可是對子爵來說這就是一次幸運,甚至可以說是一次升華。」
「我不明白,我只想要回我的兒子。」瑪麗不安的攥住腰間的圍裙在手里攪動著「他們會背叛他嗎?會向那個邦廷一樣反對他嗎?告訴我!」
「我不是先知,無法告訴你我不知道的,」法蘭西斯微笑起來,他把瑪麗的手攏在自己雙手中握得緊緊的「我不知道該形容,可是我要對你說,你的兒子是個奇跡,只要他不迷失自我,也許有一天他甚至可能會成為聖徒受到人們的膜拜。」「謝謝你,謝謝。」听到這個似乎得到了安慰的瑪麗恭敬的親吻法蘭西斯的手背,然後小心的回到丈夫身邊躺在了草堆上,她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容終于逐漸睡去。
「聖徒……」坐在角落里的法蘭西斯手里數著谷物粒子,嘴里輕輕念道著這個詞「願主基督保佑我們,不要讓撒旦的誘惑毀掉這一切。」
今天雷蒙起得很早,甚至天上的月亮還高高的掛在頭頂,他已經下了床。
他沒有等侍從過來伺候,而是自己穿戴好後走到了院子里,還透著黑暗的天空中掛著的幾顆星星隱約可見,隨著嘴里吐出的幾口白氣,他開始慢慢揮舞起手里地佩劍。一時間劍鋒斬出的風聲在院子里發出「呼呼」的聲響。
不知什麼時候,德.朱洛已經來到了雷蒙身邊,隨著他恰到時機的突然一劈,兩個人的長劍立刻相互踫撞劈砍起來。
雷蒙的雙手握著劍柄不住劈斬著對面的朱洛,他地腳步越來越快,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猛,隨著朱洛不住格擋後退。他的脊背終于「 」的一下踫到了身後的牆上!
「好了,夠了!」雷蒙彎腰拄著劍柄喘息著,看著氣定神閑的朱洛他不住的搖著頭「我老了,快揮不動劍了。」
「您是伯爵,」朱洛不知可否的回答,接著臉色一正「大人,昨天貢布雷子爵地教團突然發生了很大的內亂,一些人已經連夜離開庇護所。他們去了王宮。」
「另一些人呢?」雷蒙小心的擦拭著劍身。
「他們還留在那里,不過有幾個人去了法蘭西斯的教堂,其中有那個馬克西米安還有子爵的父母。」朱洛的聲音變得有些困惑「他們還能做什麼?一個剛剛建立地教團就發生這種事,難道他們還指望能重新振興嗎?而且貢布雷現在不在耶路撒冷。」
「朋友,有時候奇跡的出現就是因為困境,」雷蒙顯然不以為然。他順手把長劍遞給已經跑過來的侍從,和朱洛沿著甬道向馬廄慢慢走去「看看現在這些人,我從不認為一群只靠虔誠祈禱和簡單的信仰的人能拯救我們地聖地,」說著他翻身上馬回頭對旁邊地朱洛大聲說︰「讓我們仔細看著這一切吧,也許會看到個奇跡!」
說完催動戰馬。沖出院子。
冬日的清晨總是讓人變得慵懶起來。特別是在夜晚經歷了一陣興奮激動之後。
蓋伊疲憊地躺在他巨大的房床上,直到凌晨才睡下地他這時即使是在夢境里也難免笑的十分得意。
雖然猜測可能會一無所獲。可那封信還是產生了不錯地效果,盡管沒有得到整個教團效忠。但是他至少得到了其中一部分人的。而且讓蓋伊高興的是,他已經可以想象到這件事一旦在天亮之後公布。會產生什麼樣的巨大影響。
一直以來耶路撒冷國王的權力都始終禁錮在世俗的里,雖然人間天國的王位在他們的手里,可是這個王國中的教權卻巨大得令人畏懼,至于那些如國中之國的騎士團,始終是國王們的心頭之患。
可是現在,蓋伊覺得自己終于開始完成一個前人無法做到的壯舉。對一個教團的存在毫不在意的蓋伊更看重這個教團對自己公開效忠時產生的影響。
即使在睡夢里也因為幻想那些主教和大團長在看到這一幕時臉上的表情笑出聲來的蓋伊,是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隨之而來的劇烈推搡下清醒過來的,他看到克里福特臉上一片凝重,同時看到他旁邊的西比拉也是滿臉陰郁。
「發生什麼事了?」蓋伊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冷靜,他知道傳令官是不會隨意打擾自己的。
「是貢布雷的教團,城門的守衛報告說,今天更早些的時候那些剩余的教團成員突然聚集了起來,他們在馬克西米安的帶領下離開了耶路撒冷,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什麼?他們走了?」蓋伊張開嘴巴一陣蠕動,然後突然暴跳如雷的跳了起來,他根本不管光著的身子在地上轉來轉去,嘴里不住的喊著︰「這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會離開的,難道城門的那些守衛就隨便允許他們離開嗎?」
「的確是不允許的,不過他們當中有個人手里有子爵的私人印鑒,而且……」克里福特稍微一停然後在蓋伊不滿的注視下說︰「雷蒙突然出現了,他不但讓守衛放走了那些教團成員,而且還禁止他們向我們報告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听到的消息。」
「那個雷蒙?要背叛我還是對我耍陰謀?」蓋伊臉色鐵青的抓起一杯涼水潑到頭上,他憤怒的對克里福特吼叫著「我要去追他們,我要把他們追回來!然後把他們全都絞死,燒死!」
「陛下以什麼名義去追擊他們?難道只因為他們不肯向你效忠,如果那樣你會成為整個耶路撒冷的笑柄。」克里福特毫不客氣的反駁著自己的主人「冷靜的想一想陛下,也許這樣更好呢?」
「你這麼認為嗎?那個貢布雷耍了我們!」
「也許他耍了我們,可這真是又一次奇跡般的出埃及呀……」
克里福特低聲自語著。
出埃及︰聖經舊約中摩西帶領猶太人逃離埃及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