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格坐在飄蕩的小船上看著海面上正在緩緩駛來的黑色戰艦,看著龐然的巨大軀體和那劈斬開海水,濺起大片狼花的樣子,他相信即便是在羅馬海軍最鼎盛的時期,這條巨大的掌門官也是一件罕見的異物。事實上,在整個羅馬與塞浦路斯的聯合艦隊中,依然還是有著一些同樣尺寸巨大的掌門官一類的戰船,但是能夠如厄勒岡這樣異常的龐然大物,卻即使是常年在海上奔波,見多識廣的人也為之愕然的。
每次厄勒岡進入博爾普魯斯海峽都會引起極大轟動,人們為那條船的彪悍和它的主人所著迷。
從首次進入金角灣引起震撼的那一刻起,阿賽琳就在君士坦丁堡人心目中樹立起了過于鮮明的印象。
人們還記得她與伊莎貝拉在聖宮中那種令人驚艷的激斗,也能想起她帶領塞浦路斯海軍用那可怕的蠍子錘猛轟聖宮城牆時的壯舉,不過真正讓他們對這位地中海女王印象深刻的,還是她在海上肆虐之後為羅馬帶來的那巨大的財富。
對撒丁島的襲擊和對西西里的封鎖,讓整個地中海成為了她展示自己魅力的舞台,隨著由此帶來的財富源源不斷的涌向羅馬,人們似乎看到了羅馬重新興旺起來的希望。
「阿賽琳是不是更適合成為羅馬皇後?」倫格忽然回頭向陪在他旁邊的漢弗雷問,看到漢弗雷似乎在琢磨的著該怎麼回答,倫格有隨意的一笑「我這麼問是不是會讓人覺得未免過于功利?」
「那你認為那些女人中,哪個更適合成為你的妻子呢?」漢弗雷向後躺去,靠在翹起的床幫上「要知道當初你娶瑪蒂娜,也並不只是因為她是埃德薩的女伯爵吧。」
听到漢弗雷的話,倫格微微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很多事情的確不能徹底說清,也許對于皇後這個地位來說,瑪蒂娜或者是伊莎貝拉,的確是其他女人無法比擬的,但是在他的心里,他卻實在不知道究竟誰才應該可以成為他的妻子。
「有時候我覺得這樣對埃羅帕西婭有些不公平,」倫格看著遠處從海面上晃過的厄勒岡,他知道米利厄諾斯這時應該就在那條船上「如果可能,我真不希望看到她現在坐在寶座上的樣子,甚至有時候我覺得也許阿賽琳更適合那個位置,不過如果真的是那樣,對阿賽琳也是不公平的。」
「我的朋友,這是做為你妻子的命運,」漢弗雷不以為然的開導著倫格「只要成為你的妻子,她們就該知道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漢弗雷的話讓倫格略顯陰郁的心情微微好了一些,他回頭看向海峽對岸隱約出現的那片片城牆,他知道埃羅帕西婭就在那里面的宮殿中,正如同漢弗雷所說,雖然似乎並不公平,但是做為他的妻子,埃羅帕西婭的確也知道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按照新的土地變革的舉措,羅馬人在得到以地契土地為抵押的土地之後之後,在第一個歸為自己收獲後的轉年秋天,就要開始上繳他們做為償還的抵押稅。
在開始,這樣的土地抵押讓農民們感到畏懼,他們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耕種的糧食,究竟會有多少被收繳走,可是對土地的渴望卻又讓他們無法抵御那樣的誘惑。
大量被沒收的皇莊和貴族手中的土地,成為了可以讓農民們擁有自己最初期土地的源泉,從君士坦丁堡開始,農民們開始在經過丈量後的土地上播種耕種,他們那時候還知道土地並不是自己的,土地的契約依然被握在那些官員的手里,但是當他們把自己手中的糧食向著城市中運去時,換取到的,就是一份份令他們欣喜若狂的土地契約。
和歐洲的很多國家不同,羅馬人從來不認為學習是可有可無的,不論是可以向包括貴族還是平民公開開放的君士坦丁堡大學,還是由各個行省政府創辦的鄉村學校,羅馬人以一種令歐洲人感到不可理解的方式向他們的人民灌輸著知識。
正因為這樣,當那些只是識字,但是卻已經足夠了農民大聲念著各自手里那份預示著土地所有權的契約時,人們因為喜悅而發出的高聲歡呼,不禁一次次的在田間和道路上回蕩。
皇帝的變革讓羅馬人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不過同樣的變革也讓一些人為之憤恨。
按照新的羅馬公法,被按照足戶授予農民的土地,在最初的兩代是不允許被隨意買賣的,特別是在經歷的在南方行省因為土地糾紛而出現的暴動之後,公法中加入了更加嚴厲的條款,按照那些法規,除非是正常的田產,由國家授予農民的足戶土地如果擅自買賣,買賣雙方都要受到嚴厲處罰。
倫格可以想象,當這條條款被寫入公法時那些貴族們臉上的神色是什麼樣子。
他知道,不論是在君士坦丁堡還是外省,很多城市中的貴族們同樣與那些大地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在當初並不十分反對土地變革,更多的原因,顯然是希望通過用他們手中巨大的財富掠奪農民們的土地,而新的法規顯然令他們感到不快。
「為什麼兩代之後繼承的土地就可以自由買賣呢?」
漢弗雷曾經這樣疑惑的問著倫格,對于這樣的疑問,倫格的回答卻令他頗為意外:「誰又能知道那麼多年之後的事情?」
這樣的回答顯然並不能讓漢弗雷感到滿意,不過看著倫格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似乎也問不出什麼來了。
實際上在倫格的心中卻有著另外的想法,他正試圖一步步的把自己那些想法逐漸的變為現實,不過他也知道正如同有一句話所說那樣:「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
當倫格對埃羅帕西婭說出這句話時,地中海上正迎來最為繁忙的季節。進入八月的金角灣原本就是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時候,從各地涌來的商船會把整個港灣堵得水泄不通。
而這一年,則無疑變得更加繁忙多事。
當關于蓋伊在軍營中因為反怒而殺掉了一位向他提出王位要求的伯爵的消息傳來時,倫格不禁為這個意外感到頗為疑惑,他不知道蓋伊的命運居然最後會是這個樣子,不過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他也知道,這一次蓋伊顯然是在劫難逃了。
倫格沒有再刻意去打听那位已經差不多是前任耶路撒冷國王的命運結果,其實從理查在塞浦路斯不得不簽署協議之後,他就已經知道蓋伊的命運也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既然理查無法佔領塞浦路斯,那麼蓋伊也就無疑不可能再向他交付了二十五萬金居埃之後,成為塞浦路斯的主人,不過讓倫格沒有想到的是,原本以為會變成如同當初的埃德薩的約瑟林一樣,到處流浪的哀求得到幫助,試圖復國的蓋伊,居然會是以那樣一種激烈的方式,完成了他自己一生追求地位和榮譽的表演。
不過這時倫格的確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再去考慮蓋伊之後的命運,隨著八月的來臨,他一邊不停的向小亞細亞的各個行省派出使者,一邊投入了在君士坦丁堡富麗堂皇的聖宮中的另一場「戰爭」。
「陛下,請原諒我的冒昧,不過我很難理解您的這個決定的原因,」當康尼努斯神色平靜的站在倫格面前,把一份剛剛不久前由埃羅帕西婭簽署的文件擺在他面前時,財政大臣的臉色顯然不那麼好看「也許我的想法有些錯誤,不過我想您可能還沒有意識到,您的這個決定對我們現在的財政來說,未免有些過于突然了。」
「大人您能說說那些地方比較突然嗎?」倫格拿起那份文件,他知道那是他最近還沒有回到君士坦丁堡時派人送來的一份決定,看著文件下角埃羅帕西婭那熟悉的簽名,和她的印鑒,倫格淡淡問著康尼努斯。
不能不承認,對于這位在最初時刻效忠宣誓,但是卻又是反對前皇後的陰謀的主持者,倫格有時候不能不感到頗為頭痛。
前朝後裔的血統和似乎不論任何時候都令人懊惱的性格,讓不論是曼努埃爾還是艾薩克時代都不被喜歡的康尼努斯,逐漸變成了一個倔強的人。
他捂著國庫錢袋的手很緊,甚至即便是艾薩克時期也並不是那麼容易能從他的指縫中摳出更多的東西來,而且讓很多人感到難以置信的是,即便是在新皇赦免了他那本應該再也無法翻身的大罪之後,他也並不因此感激涕零,至少現在他就毫不留情的在抨擊自己的一個決定。「陛下,經過了去年一年時間,今年春天帝國國庫的實物稅如果折合,大概在一百九十萬金蘇德勒斯,而其他的港口商稅和其他稅收大概在一百四十萬左右,」康努努斯神色平淡的說「陛下,我不能不承認,這的確是個讓人振奮的數字,因為我記得兩年前還是在您剛剛登基的時候,帝國國庫的所有盈余只有不到二百七十萬,也就是說,只是在春季的賦稅,已經要比艾薩克時代一年的賦稅要多的多……」
「可是你現在看起來卻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倫格微微苦笑,他知道自己一旦那個構想了許久的計劃,勢必會受到巨大的阻力,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首先會變得如此激動的,卻是康尼努斯。
听到倫格的話,財政大臣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惱火,他甚至有些無理的從皇帝的桌子上拿起那份文件用力揮了揮,然後在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于失禮之後才盡量按捺著情緒,沉沉的說:「陛下,可是您居然決定要在收取了今年的秋稅之後,就將賦稅權劃分給各地行省,難道您不認為這樣的決定未免有些過于……」
「莽撞,還是愚蠢?」倫格淡淡的問,他從康尼努斯手里拿過文件緩緩的看著,當他意識到財政大臣一直盯著他時,他慢慢抬起頭「我知道也許你或者是很多人都認為我這樣的決定未免太過匪夷思索,甚至也許有認為我發瘋了,但是你們想過沒有,不論是實物稅還是商賦稅,當一切財富都集中到君士坦丁堡時,這些財富究竟能給羅馬帶來什麼?」
倫格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輝煌的城市,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他知道現在人們無法理解自己思慮的究竟是什麼,他們更不會想到,幾乎已經變得只是為了炫耀而聚集起來的財富,除了會引來貪婪的掠食者之外,早已經失去了作為財富的真正意義。
「我們從羅馬各地不惜浪費大力把各種實物稅聚集到君士坦丁堡,但是當那些行省遭遇災害時,即便能夠及時賑濟,這其中的巨大浪費又是多麼可怕,而難道黃金只是為了擺在我們的面前發出閃光才有用麼?為什麼你們沒有人想到過,如果那些稅收在各個行省自己的手中,他們能夠利用那些稅收創造下多麼巨大的財富?」
「可是陛下,如果那樣,帝國國庫會因此失去大量的賦稅,」原本還能控制自己的康尼努斯變得激動起來「那會讓君士坦丁堡變得一貧如洗,而行省會因為擁有那麼巨大的財富變得更加令人擔心。」
「的確如此,」倫格微微點頭,他看到財政大臣似乎因為自己的這句贊同的話稍稍松了口氣後,他又微微搖頭「不過您可能誤會了,我並不是要完全把財政大權讓給那些總督們,我同樣知道那些人的胃口大得出奇,甚至我懷疑他們當中有人在上繳那些賦稅時,是不是刻意隱瞞。」
說到這里,倫格向康尼努斯微微示意,隨即他走到牆邊,從樹立的巨大書櫃里取出一個厚厚的皮囊。
「我知道很多人並不喜歡赫克托爾,事實上有時候我也不太喜歡他,他總是想知道別人在背後做些什麼,甚至有時候他認為每個人都好像是在計劃著什麼陰謀,」倫格從皮囊的缺口里取出幾份瓖嵌著牛皮封面的文件,遞到財政大臣面前「不過我想他這種想法有時候未嘗不對,至少對有些行省來說,他的那種猜測並沒有錯誤。」
望著康尼努斯看著那些文件逐漸變得嚴肅起來的表情,倫格發出一聲輕輕嘆息:「我們應該知道那些行省中有多少人是在利用每年的稅賦侵吞帝國的金錢,我們可以想象一下,為了應付把實物稅送到君士坦丁堡一路上所需要的減耗,他們會就必須要向農民征收比要求的更多的數額,可是這個數額的多少卻完全是由他們自己來決定,這其中所帶來的弊病,我相信你即便想象一下都會感到可怕。農民們會因為那些人貪婪而被壓榨得無法喘息,而他們會把這種壓榨變成對我們的憎恨,而事實上羅馬並沒有從其中得到任何多余的好處。」
「可是……」
「另外,那些實物稅難道就要堆積在君士坦丁堡的倉庫里就那樣爛掉?而那些行省的民眾卻不能從他們自己創造的財富中得到任何好處,他們會羨慕甚至嫉妒君士坦丁堡的富饒,然後他們會紛紛從家鄉匯集到這座城市,這就讓我們被迫從帝國的其他地方征集更多的財富才能養活日益龐大的人口,如此下去總有一天帝國的行省會象被抽干的河流一般徹底枯竭,而羅馬則會為了拯救那些瀕臨荒蕪的地方,耗盡帝國的最後一絲財力。」
倫格的話讓康尼努斯為之愕然,在他的心目中,君士坦丁堡對各個行省如同吸食骨血般的行為已經經歷了幾個世紀,不論是他還是任何君士坦丁堡人都已經把這個當成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從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錯誤,甚至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君士坦丁堡就是羅馬的全部。
絕對不能再這樣了……倫格一邊說著一邊這樣告訴自己,他可以想象到這樣一種局面的帝國所面臨著什麼樣的險峻局勢,一想到歷史上的君士坦丁堡在被十字軍攻破後,其他行省居然會因為貧瘠而無法組織起一支像樣的軍隊,不得不被迫敗退尼西亞,直到過了幾十年之後才得以復國,他就在心中告誡自己,絕對不能讓這種局面繼續下去。
「帝國要在土地上進行變革,同樣也要在賦稅上進行變革,」看著康尼努斯似乎依舊要有所辯駁的神色,倫格不容質疑的開口說到:「我知道你們有著什麼樣的顧慮,而且我也知道你們的顧慮未嘗沒有道理,所以我才要在進行變革的同時,做好更多的準備。」
他一邊說,一邊把康尼努斯之前拿來的另外一份一份諭令向財政大臣微微一晃:「所以我才要在現在這個時候下達這樣的命令,雖然我知道這對你未免有些不公平,但是我還是要你為我籌備下足夠多的款項,羅馬必須要建立起貫通全國的道路,我知道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是這卻必須要立刻進行,不過你的確提醒了我,所以我決定臨時加上一道特令。」
「特令?陛下?」康尼努斯心頭微微有些不安的看著倫格,他不知道皇帝要在帝國財政剛剛有所好轉的時候,又要干出什麼樣的事情。
「我會把建立羅馬公路做為各個行省抵付明年稅收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在明年需要向國庫上繳稅收時,我會允許他們用修建公路的方式來做為允許他們自己行省收繳的那部分稅賦,」倫格微微一笑「而從公路建成之後開始,他們才可以擁有屬于自己行省的收稅權。」
康尼努斯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皇帝,這時的他好像看到了眼前這位二十歲的年輕皇帝是那麼讓他無法看透,而且他也在懷疑,也許皇帝早在決定進行土地變革之前,就已經想好了現在的這種舉措。
「我會向所以人宣布我的決定,所以如果還有什麼疑問可以在之後的御前會議上提出。」
倫格坐在椅子里淡淡的說著,當他看著康尼努斯最終不得不有些無奈的退下時,他的嘴角掛起了一絲輕輕微笑。
一聲開門的輕響從身後傳來,光著腳的埃羅帕西婭悄悄走到了倫格的身後。
「沒有想到會是康尼努斯?」從後面摟著倫格的脖子,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埃羅帕西婭有些無奈的說「為了讓你知道究竟會是誰先提出反對,我就要這麼隨意的在那些文件上簽字用璽嗎?」
「埃羅帕西婭,有時候人最不應該做的就是強迫自己成為別人,你不是瑪蒂娜,而且我也不會讓你成為瑪蒂娜。」
倫格笑著把埃羅帕西婭從身後拉到前面,坐到自己懷里,看著妻子隨意披散的頭發,倫格笑著幫她微微梳理起來:「而且我也並不認為我們可以做完所有的事情,也許即便到我們死去很多年之後,一些事情都還沒有實現,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一句話‘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
說著倫格的嘴唇已經深深吻在埃羅帕西婭修長的脖頸上。
「倫格……」
「什麼?」
「我們在利奧廳里干這個,女官們會不會很生氣?」
「那麼你在乎她們是不是生氣嗎?」
「當然不在乎。」
「那我們就可以繼續做下去了……」
曖昧的聲音和氣息在做為羅馬帝國權力中心的聖宮的利奧廳里彌漫,不過讓兩個正陷入漏點的年輕男女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倫格剛剛把已經半果的埃羅帕西婭放倒在碩大的書桌上時,旁邊的一個搖鈴忽然發出了刺耳的響聲。
就在只來得及用袍子裹住自己的埃羅帕西婭剛剛站到地上,隨著房門敞開,阿歷克斯已經走進房間:「陛下,聖地的消息,薩拉丁與理查發生了大戰!」v有最新章節更新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