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徐,略帶著少許暑氣,卻已經不是很炎熱,天氣很好,不過有人的心情卻並不很好。
漢弗雷臉色黑黑的騎在馬上,一路上一直沉默的他,看上去顯得十分焦躁。這讓旁邊的人就不由自主的離他遠了些,不過即便他的心情很好,人們還是相信這個時候不要太靠近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關于皇帝和施蒂芬娜夫人之間關系曖昧的傳言,就開始在君士坦丁堡里流傳開來,雖然始終沒有人能說出這種謠言有什麼樣的根據,但是在君士坦丁堡這種流言蜚語的天堂里,已經足夠讓人們津津樂道,難以自已了。
在那些傳言中,施蒂芬娜這位風韻猶存的貴族寡婦和皇帝的關系變得曖昧不清,甚至連她在耶路撒冷之戰中那令人敬佩的義舉,也變成了是因為對愛人的傾慕而做出的選擇。至于她和皇後埃羅帕西婭之間,那就是簡單無比的相互嫉妒和怨恨了。
不能不承認的是,君士坦丁堡人的確喜歡到處傳播這種風流韻事,甚至連一些位高權重的貴族,也不能擺月兌這樣的習慣,他們煞有介事的在一些宴會上低聲議論,仔細探究,那種認真的樣子,會讓不知道的人誤認為他們是在為羅馬的未來做出什麼重大決定,而事實上,他們這些人說的,不過是和羅馬帝國的命運毫無關系的流言蜚語而已。
不論是貴族的花園里,還是君士坦丁堡的公共浴室,這些地方往往都是滋生和傳播謠言的溫床,那些謠言在這里往往很快就被流傳得變了樣子,甚至當謠言傳回散布者自己那里時,可能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夸張無比。
而且讓人無奈的是,這樣的謠言往往根本無法找到是從哪里傳出來的,人們往往會用「听說呀……」「你知道嗎……」「現在到處都在傳呢……」這一類似是而非,卻又絕對不會和他們自己有任何牽扯的話開頭,然後各種各樣完全是由人們自己臆造的流言,就開始在整座城市里肆無忌憚的橫沖直撞起來。
而更加讓人們樂此不彼的,還是這些謠言與皇帝有關,對于羅馬人來說,任何與皇室有關的事情都足夠引起他們的極大興趣,而如果這位皇帝是個特立獨行引人注意的人,那麼流言就會變得更加豐富,至于人們喜歡什麼樣的話題,則往往是由這位皇帝的興趣決定。
倫格.朱利安特.貢布雷皇帝喜歡什麼呢?如果說這位有著聖子之稱的皇帝還有著什麼能與復興羅馬媲美的興趣,那麼就是他那豐富多彩的私人生活中的風流韻事了。
羅馬人喜歡談論別人的風流韻事,更喜歡談論皇帝的風流韻事,如果這位皇帝又有著眾多足以引起他們興趣的話題,那麼他們會為此高興得忘了皇帝的威嚴,而如果是皇帝和某位好朋友母親之間的曖昧關系的話題,那麼這種事足以讓他們為之興奮得忘了那位當兒子的就在他們的身邊。
漢弗雷悶悶的騎在馬上,當他看到阿歷克斯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的鼻子里發出了一聲低哼,可是最終他還是沒有出聲招呼。
這個時候的漢弗雷已經不知道該找誰去發牢騷,他懷疑所有人都正在背後笑話他,這讓他很想找人打上一架,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把這樣的怒火發泄在誰的身上。
米蒂戈羅斯嗎?還是阿萊克修斯?從那些羅馬人的眼神中,漢弗雷相信這段時間羅馬元老院和特里布斯的聚會上,討論正經話題的時間,肯定不會比議論他**的那檔子事更多,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因為這個就找兩位元老的麻煩。
那麼還有誰?阿歷克斯?他不認為找那位宮廷總督是個好主意,至于赫克托爾……一想起白化病人那張似乎總是透著譏諷笑容的臉,漢弗雷覺得即便自己的拳頭狠狠砸上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難道要到大街上去隨便找個人狠狠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胡亂嚼舌頭的代價有多麼巨大嗎?想到這個的漢弗雷嘴里有些發苦,他知道如果那樣,唯一能換取來的只能是更大的謠言,甚至可能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君士坦丁堡的大街上就會流傳出「為了心愛男人,母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這樣匪夷所思的話題來。
「上帝呀,這座城市的人簡直都發瘋了,」漢弗雷心里煩悶的抱怨著,同時他用一種懷疑的眼神不時的看向隊伍前面黑色十字旗下的那個背影。
這時的漢弗雷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倫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因為那些捕風捉影的東西與好朋友發生沖突,更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倫格。
「大人,陛下請您過去,」一個近衛兵帶馬來到漢弗雷面前「隊伍要暫時休息一下。」
「是嗎,」漢弗雷嘴里含糊的應和著,他看到附近的人有意無意的向他看來,這讓他咽下了原本要回絕的話,跟在近衛兵的身後,漢弗雷來到了倫格的面前「你要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漢弗雷,看來你的精神不太好,」倫格看著騎在馬上,似乎沒有要下來意思的漢弗雷笑著說「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哦,我只是不喜歡在這個季節旅行,」漢弗雷臉色沉沉的回答著,當看到倫格在一處樹蔭下坐下後,他無奈的從馬上下來,在另外一處樹蔭下遠遠的坐下「也許我該留在君士坦丁堡,要知道我對那些農民沒興趣,只要他們肯給我種糧食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也許根本不需要我們去管。」
漢弗雷的話讓正在低頭整理衣服的倫格停下來,他看著眼神望向別處的漢弗雷停了一下,緩緩的說︰「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的農民無法給你足提供夠多的糧食,甚至他們可能會因為做不到這些而發生暴動,這不就是你應該管的了嗎?」
看著漢弗雷回過頭望來的眼神,倫格暗暗嘆息,他知道對漢弗雷這樣的貴族來說,在他們的心里往往是不會想到那些身份低下的農民的。在這樣的時代,不論是法蘭克還是羅馬人,貴族們想的是如何讓自己過的更好,而騎士們則為了榮譽和財富樂此不彼的參加著一場又一場的戰爭。
即便是羅馬公法已經開始正式在整個帝國頒布的今天,倫格依然能感受到面臨的種種阻力。
對于以特里布斯為主,提高行省地位,總督們表現出了極大的支持,但是對于土地變革,那些總督們就顯得不夠主動。
如果不是帝國在兩個南北兩個邊境行省所進行的變革似乎讓人們看到了變化,很難想象還會有什麼樣更大的阻撓力量出現。
當馬克西米安在北方行省接替了狄奧多之後,這位之前的國務秘書立刻展現出了他那曾經做為倫格的代理人,治理領地方面的經驗。
按照新法,逐漸變得安定下來的羅斯人得到了一塊以地權為抵押的土地,同時他們還廉價的得到了足以能夠幫助他們進行開荒的工具,在馬克西米安的授意下,羅斯人開始嘗試著以幾戶或者是十幾戶的土地聯合起來一起租賃那些工具,這就在人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逐漸出現了一種頗為簡單,卻已經初具規模的農莊。
很多羅斯人十分不習慣把他們的精力浪費在荒涼的土地上,他們更願意到樹林里去打獵,或者依舊有人喜歡惹是生非。
面對這種情況,在決定羅馬命運時有些舉棋不定的馬克西米安,卻很快在治理領地上展現出了不為人知的一面,他干淨利落的鎮壓了幾起暴動,在毫不留情的下令吊死所有帶頭鬧事的人之後,他把其他人趕回了他們的土地,同時下令讓農莊里的羅斯農民們負責盯著那些人。
春天的播種換取來的是秋天時的累累碩果,看著那一片片變得金黃色的麥田,即便是彪悍的羅斯人,也開始變得眷戀起他們腳下的土地。
第一次,北方行省雖然依舊需要帝國向他們投入巨大的金錢,但是卻已經能夠除了毛皮和礦石,能夠向羅馬繳納在他們的土地上種出的糧食,這讓君士坦丁堡在感到意外的同時,也不能不承認新法帶來的巨大變化。
和北方行省相比,小亞細亞的變化卻並不明顯,被調到小亞細亞的狄奧多顯然還在盡力讓小亞細亞不會成為羅馬的累贅,不過即便如此,傳來的消息依然是令人欣慰的。
和馬克西米安不同,狄奧多有著常年做為行省總督的豐富經驗,他知道該如何對付那些頑固不化的地主,也知道該如何讓農民變得听話。
得到倫格授意的狄奧多在剛剛到達小亞細亞之後,就開始對那些貴族和地主們囤積的土地進行查處,在別人還認為這位皇後的哥哥不會有什麼過大的舉動時,他卻出人意料的狠狠處罰了一批試圖隱瞞土地數量的貴族地主。
對于剛剛來到小亞細亞的狄奧多來說,因為之前在埃羅帕西婭的事情上做過的那些事,已經引起了皇帝的不滿,被調到陌生的南方成為了皇帝對他的懲罰。
而是否能夠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則完全取決于他在小亞細亞所能走到的一切。
狄奧多知道皇帝依然看中他的能力,這就給了他能夠重新挽回一切的機會,而且他也深深的明白,皇帝在這個時候把他派遣到小亞細亞,未嘗沒有要利用他在對付羅斯人時的那種辛辣手段,來狠狠打擊那些常年來因為地處偏遠,而變得越來越驕縱狂妄的當地貴族地主的心思。
正因為這樣,狄奧多就如同一柄鋒利可怕的利劍般,開始向那些貴族們露出了他在冰天雪地中練就的殘酷和無情,同時做為一位擁有著豐富經驗的總督,他也逐漸開始領略到新法所帶來的種種變化。
事實上,即便是那些怨聲載道的貴族地主們,也不能不在私下里承認土地的變革給他們帶來的,也並非全是壞事。
按照新法,地主們並沒有被剝奪向分到土地的農民收取地租的權力,這讓很多地主感到意外。而和之前不同是,帝國廢除了向那些租種私田的農民征收的田稅,這些稅賦成為了地主們的負擔。
不過,農民們卻變得更加勤奮努力了,因為他們知道,當他們向貴族地主繳上了雖然已經沉重的佃租後,他們得到的,將是他們自己辛苦勞作的果實。
雖然依舊有人難以接受這樣的變革,但是這緩慢的變化,卻一點點在小亞細亞改變著多年來的陳規陋習。
「新法將盡量讓所有人都能夠得到利益,而並不是只讓某些人得利,」坐在陰涼里的倫格耐心的向漢弗雷解釋著「很多人反對新法,只是因為他們認為那會令他們失去很多東西,可是他們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如果有一天因為他們的貪婪,而令整個羅馬陷入動蕩之中,那麼他們還能夠得到什麼?」
「可是農民不就該為貴族效勞嗎?要知道我們保護他們,他們就該向我們盡職,」漢弗雷悶悶的說,不知道為什麼,他以前並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和倫格爭執,可是現在他卻忍不住要挑釁似的予以反對「難道貴族們還要向農民低頭嗎?」
漢弗雷的話讓正用一根樹枝隨手在地上畫著什麼的倫格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著漢弗雷的臉,在沉浸一會後,緩緩的說︰「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認為我這樣做是不對的,他們認為自己做為貴族是上帝賜予的恩典,但是他們忘記了,上帝之所以同時賜予他們領民,那就是把同樣的責任賦予了他們。」
看著漢弗雷臉上的不解,倫格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這些話在這個時候也許不會有人能夠明白,這讓他感到無奈的同時,又不由想起在很多年之後,羅馬帝國所要面臨的那一次次的內部動蕩。
歷史上一二零四年的十字軍入侵,固然成為了羅馬走向衰敗的關鍵,但是在半個世紀之後復國的羅馬的最終敗亡,則是因為顯然並沒有在那樣的浩劫當中吸取到足夠多的教訓。
在隨後的兩個世紀里,羅馬不但承受著來自異族的不斷入侵,更被內部層出不窮的動蕩困擾。
而這些動蕩的根源,就是那愈演愈烈的貴族地主們對土地肆無忌憚的吞並。
早在巴西爾一世的時候,那位具有傳奇色彩的皇帝就對當時擁有著龐大土地的地主深惡痛絕,在隨後的幾十年間的皇帝也沒有絲毫手軟,特別是親眼看到了那些大地主甚至蓋過皇帝的威風之後,當時的巴西爾二世毫不留情的狠狠打擊了那些讓他感到了威脅的貴族地主!
「不過,那些皇帝做的未免太過分了些,」倫格笑呵呵的對悶悶的看著他的漢弗雷說「要知道,他們總是在地主和農民之間搖擺不定,要麼和地主們一起盤剝農民,要麼就為了討好農民不惜向地主們下手,可是他們忘記了,不論是農民還是地主,都是他們的臣民。做為皇帝,偏袒往往是造成錯誤的最大根源。」
「我不懂這些事,那也不用我去操心,」漢弗雷悶聲說著,他的確一時間無法理解倫格的話,之前那二十年的生活讓他無法接受這些話,同時心底里那根總是避免不了的刺,也讓他有種總是要和倫格作對的沖動「也許我真的不該一起出來,要知道我母親這個時候正在君士坦丁堡,我也許應該陪著她。」
終于提到母親的漢弗雷抬頭看了看倫格,當他沒有在倫格臉上看到想象中出現的異常時,他卻又變得有些奇怪的憤懣起來。
「伯爵夫人不能來的確是個遺憾,」倫格平靜的笑著「你知道埃羅帕西婭難得在她的城堡里邀請客人,她並不喜歡宮廷生活。」
「瑪蒂娜也不喜歡,」漢弗雷忽然說,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時,他不由微微張開嘴巴,有些失態的露出了尷尬的表情「我是說,對瑪蒂娜來說,她更關注她的責任。」
倫格手里的樹枝停頓了下來,他慢慢抬起頭看著似乎躲避著他眼神的漢弗雷,在沉默一陣後,低下頭繼續在地上隨意畫著。
「倫格……」漢弗雷不耐煩的站起來要說什麼,可又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他不知道倫格是不是听到了那些謠言,可他卻怎麼也無法開口詢問。
「漢弗雷,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呢?」倫格終于再次抬起頭,看著好朋友那尷尬的表情,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難道你真的認為我和你的母親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系嗎?」
漢弗雷臉上霎時變得一片通紅,他怎麼也沒想到倫格會直接問出這個令他難以啟齒的問題,一時間兩個人之間變得異常尷尬,看著倫格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漢弗雷心頭倒不禁升起一種自己做錯了什麼的心情。
「君士坦丁堡是一座建立在奢侈與糜爛之上城市,我想這完全是當初君士坦丁大帝沒有想到過的,羅馬人把他們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傳播那些流言蜚語上,有時候我甚至閉上眼楮都能想象出他們為我編排出什麼樣的謠言,」倫格淡然的說,他站起來隨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走到漢弗雷面前「可是你認為那些謠言值得我們為之分心嗎?或者你希望我和你的母親之間有什麼事情?」
「你在胡說什麼?」漢弗雷有些變得惱怒起來「可是你又怎麼解釋你妻子和我母親之間的矛盾,要知道現在整個君士坦丁堡人都知道她們兩個人的關系並不好。」
「漢弗雷,你母親是一位了不起的伯爵夫人,我對她的尊重是出自內心的,而你的母親對我也如同對你一樣關心,」倫格無奈的開導著漢弗雷「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的妻子就一定要和你的母親成為朋友,如果因為這個就出現各種謠言,那就未免太好笑了。要知道我可不希望你因為這些無聊的事情分心,你應該更關注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事。」
「你在說什麼?」漢弗雷有些意外的看著倫格「對我來說與異教徒或者是任何的敵人作戰才是騎士的本份,那些地主,農民還有土地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倫格攬著漢弗雷的肩膀向已經備好的戰馬邊走去「因為我希望你成為我在羅馬的巡查總督。」
漢弗雷意外的看著倫格,他不知道倫格怎麼會突然有這樣一個念頭,不過讓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遠遠看到埃羅帕西婭那座美侖美奐的天鵝城堡的輪廓時,一輛馬車在一小隊騎兵的護衛下出現在了他們隊伍的前面。
「看來真是有趣了,大人。」看著從馬車里下來的施蒂芬娜,騎在馬上的安露蓓爾對身邊的丈夫悄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