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雲低 第二十六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作者 ︰ 時光是靜地

「數日不見,女郎別來無恙罷?」這話是王良自冬日謝家宴之後,對雲低所說的第一句話。此時他人就姿態端莊的跪坐在雲低的對面,兩人中間隔了一張塌幾,幾上有清茶裊裊升騰出一縷縷淡香。王良依然是一身月白的長袍,十幾天的舟車勞頓也未見他有太多疲倦凸顯,一雙漆黑如寒潭一樣的眸子爍爍盯著雲低。

「有勞公子掛懷了,雲低無恙。」雲低嘴上這麼一板一眼的應付著,心里卻十分納罕,自己認識王良也快三年了,可從未听他這麼正經八百的對自己如此和氣過。

「女郎因何不問我豫州之行有何收獲呢?」王良緩緩執杯啜一口淡茶,悠然問道。

「想必公子今日來也不是同我敘舊的。」雲低實在不喜歡這樣說話不明不了的,這王良年紀雖輕,心思卻實在難以捉模。

王良淡淡一笑︰「你倒不好奇我為何留你在這里?」說完這一句他又開始姿態優雅的飲起茶來,半晌都不言語。

雲低再也按捺不住,疾聲道︰「苑碧若是死于天生心疾,我無話可說。可是苑碧若真的因為別的什麼致使早逝,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必當為苑碧討回來!」雲低這突然的一句,說得疾聲厲色,將先前兩人間的悠然氣氛一掃而空。她沒有王良這樣的耐心去扯旁的事,她在這眾家園里日日夜夜盼著王良回來,等著的無非是他豫州之行的結果。

王良將茶盞隨意的置在矮幾上,目視雲低緩緩說道︰「女郎心性急躁,尚需磨練。」

听著他這不緊不慢的話,雲低直想端起面前的茶盞潑他一臉,看他還能不能端著這樣慢條斯理的架子。

雲低沉聲道︰「苑碧是我至親,自然萬般掛心,不若公子般看得開。」

王良听她這麼一說,面上才漸漸褪去優雅神情開口道︰「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討回來,女郎要如何討回來呢?」

雲低听他這麼問,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是啊,自己又能怎麼樣呢,她自己尚且難以自保,她能如何。片刻,雲低抬頭直視王良決然道︰「便是拼了性命又何妨。」

王良低低的笑道︰「拼了性命?你的性命敵得過桓伊的精兵?還是你的性命敵得過桓氏的滔天權勢?」

這一句話將雲低簡直說的分毫不值,雲低氣得怒道︰「你莫要太小看人。」

王良盯視了她一會兒,才說︰「並非小看你,良所言非虛。」

雲低方才盛怒之下吼出那一句,說出來之後才覺得,王良所言確是實情。她強自壓抑下去心頭的悲涼,說︰「那桓伊對苑碧做了什麼?」

「桓伊什麼也沒做,苑碧當時也並未見到桓伊。她不過才追至淮南郡,便得了桓伊的一封書信,之後她便返還建康了。」王良徐徐說道。

「是桓伊所言?」

「良已派人查證,確是如此。」

雲低听了這結果,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悲。當初听王獻之說到苑碧之死或有隱情時,她已下定決心不論如何都要為苑碧報仇。如今這結果,她只覺得自己那些假設那些信誓旦旦都是一場笑話罷了。「只是心疾麼……苑碧她……只是因為心疾……」雲低垂首喃喃自語。

「或許還有些原因也未可知……」王良復又說「我留女郎在這,是有事相詢。」

雲低愣愣的抬起頭問︰「何事?」

「女郎可否將當日苑碧死時的詳情表述一番。」

雲低驀地睜大了雙眼看向王良。這時要她再回憶當日之事,簡直是要把將將爬上岸的人再次推進深淵。當日之事,她從不敢回憶,她害怕日日糾纏她的噩夢將永遠沒有盡頭……夢中那些淋灕不盡的鮮血,夢中苑碧慘白的臉……她統統都不想記起。

王良見她只是訝然的望著自己,並不回答,便催促道︰「女郎……」

雲低斷然道︰「我不想說。」

王良面色微沉說道︰「苑碧與我有過婚約,我想知道這些也在情理之中。」

雲低憤然說︰「雲低愚鈍,當日之事已記不清楚,公子若要知曉詳情,或可詢問謝中丞。」

王良冷哼一聲道︰「我只想知道,她當日遣了眾人後單獨說與你的話……或者,你告訴我,她當日所言‘若是別人必定要爭一爭’這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當日之事,他已然原原本本知曉,唯獨苑碧單獨與自己所說的那一段他不得而知。這人還真是本領通天,連苑碧所言的字字句句他都清楚至斯。想起苑碧時時都受到這些監視,雲低心中怒火難遏,冷冷地說︰「既然公子有這番本領,何不自己去查。」

雲低這一句說的挑釁,王良卻並不受她譏諷,也不惱怒。自執壺蓄滿一杯茶水,緩緩啜了一口,才說道︰「良無從得知。否則也不會麻煩女郎。」語氣平靜,不見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

偏雲低看不得他這輕慢,梗著頭看向窗外,一言不發。

良久,才听得王良嘆息一聲說道︰「良對令姐用情深矣,並非蓄意監視她,只是想多知曉一些她的事情罷了。你又何苦為難我的一片真心……」

這番話說得言辭誠摯,雲低听了都不免心惻惻然。這話先時王獻之也曾說過,然而從王良自己口中親口說出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雲低略思索一回當日苑碧單獨說與自己的那番話,開口說道︰「其實當時阿姐精力已經很不濟,也未對我說太多。只說這輩子與我都注定痴纏,算不清到底是誰欠了誰的。又說,她總希望能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如此甚好……至于她最後所言爭一爭的那一句,我亦不明了……」雲低一段說完,腦中刻意回避多日的記憶,又開始紛沓而至,咆哮著要將她僅余的一點清明吞噬。

王良只是微皺了眉頭,不知在尋思什麼,兩人一時之間倒是都靜了下來。

半晌,王良才略略舒展些表情,對雲低道︰「多謝女郎肯坦誠相告。若女郎一時無處可去,不若便住在這眾園,待日後有了別的安置,隨意去留……就算是,我代苑碧照拂于你的。」話語間倒是沒有一絲怠慢或者施舍的意思。

雲低一垂首,謝過王良的善意,只說心中已有打算,只是眼下天寒,不免還要叨擾幾日了。

王良也不再多言,就客套幾句便起身要走,堪堪站起身來,恍惚又憶起了什麼,便低下頭對雲低說︰「你方才說,若苑碧的死另有它故,你必定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討回來。若,苑碧卻是因你而早逝,你將何如?」

王良年紀約在十三四歲,身量雖沒有王獻之那般挺拔,也是正在拔高的時候。這麼站直了俯首看下來,雲低只覺得他的表情分外的高高在上,那雙寒潭一樣的漆黑瞳孔里有凌厲的光芒想要洞穿自己,而他所說的那一句話,更是直直剜進她的心髒處,使那地方泛起血淋淋的疼痛。苑碧是因自己而早逝,這話,何其熟悉……是了,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曾經說的。

雲低將襦裙下擺使勁的攥進掌心,心下茫然。因,她不知道,這個問題,她該如何回答。

頭頂上響起王良冷冽的笑意,也或者不是笑聲。「若是因為你。便由我,替苑碧討回來,如何?」說完這一句,王良卻不再等雲低回答,昂起首,返身朝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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