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里,大姑娘正手托香腮靠窗坐著,明麗的雙眸里有淡淡的憂傷,又還帶著一絲期待和羞澀,少女情懷總是春,跨過年,大姑娘就十四歲了,大太太定然是跟她說過了議親之事。
見阿九進來,大姑娘起了身去後堂,端了碗燕窩放在桌上︰「怎麼昨兒個晚上又病了,今兒可好些了?」
阿九坐在大姑娘對面,舀了一湯匙燕窩到嘴里,香濃甜稠,她眼都眯了起來。
「慢些個,吃完了還有呢。」大姑娘拿帕子幫阿九拭著嘴角的湯汁,想了想道︰「阿九,可是生大哥的氣了?」
阿九愕然地看著大姑娘。
「舅老太太那人是個勢力的,娘又好面子,嫁進林家後,就一直不受爹爹待見,因著商戶的身份,總覺得低人一等,所以,昨兒舅老太太問起時,娘也沒明說,大哥是顧及娘的想法。」
原來是在替大太太和大少爺解釋,阿九低垂著眸,輕攪著碗里的燕窩,半晌抬頭道︰「大姐,大少爺中了舉後,就要進京考進士了吧。」
以大少爺的人才,若是考取了功名,又是林家嫡長子,又有大太太萬貫家財做後盾,想要嫁給他做嫡妻的人應該多了去吧。
大姑娘就輕撫阿九的額頭道︰「小九難道看不出,大哥心里是有你的嗎?快些長大吧,小九。」
也許大姑娘的手太過溫暖,也許是她的聲音里那的抹淡淡的疼惜,阿九的心澀澀的,終于還是忍不住說道︰「其實……」
「其實什麼?快吃吧,吃完了好上女紅課,你的詩文雖然好,可女孩子家家的,怎麼就那麼笨手笨腳呢,到現在鴛鴦還像鴨子。」大姑娘看她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就覺得好笑,戳著阿九的腦門子道。
也是,反正自己現在還小,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阿九立即把那點子愁煩拋到了一般,歪了頭湊近大姑娘道︰
「大姐姐,那家姓王吧,听說那家的老爺和大老爺是同年考取的進士,還曾經做過長沙郡的知府……」
「小丫頭片子亂說些什麼?什麼王家趙家的。」大姑娘果然就羞紅了臉,拿帕子甩阿九。
「有什麼關系嘛,反正舅老太太過來,就是說媒的,我都听太太說過了,我說大姐姐,你可見過那位王公子?長得啥樣啊?」阿九笑嘻嘻的避開,誕著臉繼續問。
大姑娘俏臉粉紅,嬌顏如花,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只是小的時候見過一兩次,那時兩家還是來往的,可都好些年過去了,誰知他長得是圓是扁啊。」
阿九不由也微嘆了口氣,大姑娘既憧憬,又擔憂的神情也感染了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多少對夫妻成親前是見過面的?
「還好,大姐至少小時候見過那位王公子,再如何,五官還是不會太變的,放心吧,一定會是個翩翩佳公子的。」無法改變,也幫不到大姑娘,阿九就只能安慰她。
大姑娘就笑了︰「不管這些個了,反正嫁誰都是要嫁的。」
這話就透著濃濃的無奈和無助,好在她還是嫡長女,又有親生父母把關,以大老爺的精明,對方的家世是相當的,人品樣貌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大姐,將來,若是……若是你的相公要娶妾,你也讓他娶嗎?」阿九突然就想知道大姑娘對妾室的看法。
大姑娘就皺了眉,眼里那抹無奈就更濃了,嘆口氣道︰「不讓他娶,他就不娶了嗎?」
是啊,不讓他娶,他就不娶了嗎?怕是剛一反對,公婆就會說你量小嫉妒,說你不顧夫家子嗣。丈夫也會說你不夠賢良大度,在這個以夫為天的社會里,女子就如敝草,抗爭得了嗎?
阿九就想起大少爺跟前的櫻桃來,那個青春正艾,美艷如花的美婢,正時刻準備著給大少爺做通房,讓他開臉呢,突然心就一陣發悶。
接下來的幾天,阿九天天和英姑還有四姑娘幾個一塊去學堂上課,英姑是個坐不住的,一堂課下來,阿九在睡覺,她就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不是找四姑娘說話,就是拿草撓趙鳳淳的耳朵,趙鳳淳性子極好,但被姐姐鬧久了,也有些煩,到後來,他干脆就坐到了英姑後面,就正好與四姑娘並排坐著。
四姑娘最近臨衛夫人的貼,寫得極是用心,可她又是個最懶的,不喜歡磨墨,一張大字寫完,硯台就快干了,她就戳戳趙鳳淳的肩︰「你看阿九又在打呼嚕,快去叫醒她,先生要下來了呢。」
趙鳳淳听話的轉身去推阿九,這邊四姑娘就把他磨好的一硯墨給換走了。
趙鳳淳回過頭來時,看著空了的硯台,再轉眸看四姑娘,四姑娘就拿眼瞪他,他就搖搖頭,挽起袖子磨墨。
下學時,丫頭小廝們收拾筆墨紙硯,趙鳳淳的墨是最多的,小廝茗煙就咕噥︰「爺也不知道看著點,到點兒了,就別再磨墨了呀,看這好好的一硯墨都浪費了。」
三姑娘嬌笑道︰「表哥,明兒你也幫我磨墨吧,我也要寫大字呢。」
趙鳳淳白晰的臉就紅了︰「三表妹你也不會磨墨麼?」俊俏的眸子就上下打量三姑娘︰「可表妹你的衣服很整潔呢,一點墨汁也沒染著。」
四姑娘听了就看向自己的身上,果然胸口袖子上,都濺了不少墨,不由臉色發紅。
三姑娘听了就掩嘴笑︰「四妹妹也真是,連墨都不會磨,還勞累表哥幫你,表哥遠來是客呢。」
四姑娘又羞又惱,瞪了趙鳳淳一眼,氣沖沖地走了。
趙鳳淳急急在後頭追︰「四表妹,我不是那個意思……」
三姑娘就扯住趙鳳淳的衣角道︰「表哥,你前兒念的那首詩是誰作的,我听來很有秦少游的味道,對仗好工整呢。」
「那個……是我偶得的拙作罷了,可不敢和秦少游比。」趙鳳淳就輕輕的去扯自己的衣角,眼楮還是看著遠處四姑娘的背影。
「哪里啊,我瞧著就是好,听說秦少游的詞最是婉約,他有很多名傳千古的佳句呢。」三姑娘松了手,興奮地轉到趙鳳淳的身前,正好擋住了趙鳳淳的視線,倒著邊走邊說。
趙鳳淳就怕她摔了︰「三表妹,小心絆著。」溫潤如玉的少年郎,連聲音都是柔柔軟軟的,三姑娘杏仁般的大眼里就漾起一絲的漣漪。她也有十一歲了。
阿九就在一邊微嘆︰古代的女孩子可真是早慧啊。
第二日四姑娘就要跟阿九換位置,當著趙鳳淳的面把硯台重重地往阿九桌上一磕道︰「小九,今兒不許打瞌睡,幫姐姐我磨墨。」
阿九立即就垮了小臉,厥起嘴不情不願意的倒水。
一雙白晰的手伸了過來,趙鳳淳垂著眸把空硯台端了過去,又把自己磨好的那一方硯墨送到四姑娘的桌上,也不敢看四姑娘,就挽起袖子磨墨。
四姑娘的嘴角就微微翹起,對三姑娘得意的挑了挑眉。
三姑娘也不生氣,笑吟吟地把自己的硯台也送到趙鳳淳的桌上,「表哥,也幫我磨吧。」
正在那扭得渾身不自在的英姑轉過頭來,將三姑娘的硯往她桌上一扔道︰「覺著我弟老實好使換吧,不會磨,你不坐讓丫頭幫你啊。」
三姑娘被她嗆得臉一白,委屈得眼圈就紅了,「四妹妹每天都讓表哥磨來著……」為啥她就不行?
「他愛給小四磨墨,你管得著嗎?哦,合著我弟弟還不能有自個的主意,只要他給別人做了什麼,就要給你做呀,你是他誰呀?」英姑可是不饒人的嘴,性子又魯直,三姑娘的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這時,在前面讀書的林思聰就轉過頭來,淡淡地看著英姑,剛才還盛氣凌人的英姑立即縮了脖子,癟了癟嘴拿起書裝模作樣地看。
林思聰又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去,繼續讀書。
阿九就听英姑小聲嘀咕︰「凶什麼凶,不就是書讀得好一點麻,大表哥的文章也不差啊。」
大少爺因為身子還弱,等閑是不在學堂里讀書的,夫子每天下午都會抽空去竹籬齋單獨指導他。
誰知,林思聰竟然听見了,難得的放下書本走了過來︰「那請英表妹幫我看看,這篇策論與大哥的文章比,有何不同,差距又在哪里?」
在阿九的印象里,這位二少爺可是一心讀書,遇著人雖然也彬彬有禮,但鮮少與人交談,難得他會在意英姑的幾句牢騷話。
英姑的臉色窘得像熟透了的隻果,吶吶地不知如何是好,她素來就不喜歡讀書,哪看得懂什麼八股策論,這不是為難她麼?
「原來表妹沒有看過大哥的文章嘛。」林思聰又將那張紙給收了回去︰「其實,這些個策論什麼的,除了應付科舉,還真沒多大用處。」
英姑听得眼楮一亮道︰「就是,就是,你們是要參加考試,我們女兒家又不要考功名,做什麼要念書啊,會女紅,會持家就好呀。」
「表妹的女紅很好嗎?」林思聰很自然地問。
英姑立即就紅了臉,這話問得太過暖昧了些,林思聰也有十四了,而英姑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阿九沒明白,舅老太太為什麼還要讓英姑來念書,難道就一點也不避嫌嗎?還是,她有意把英姑嫁給林家的某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