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那里胡思亂想,房門「 」地一聲被撞開了,酒店老板像一只沒頭蒼蠅沖了進來,差點帶翻了我們面前的酒桌。
「酒呢?」任天庭見他兩手空空,大為不滿。
「爺呀,我哪還有心思喝酒啊」,酒店老板坐在凳子上,臉上半是驚恐半是氣憤,兩只手不停地哆嗦,「店里的客人都**了,以後的生意還怎麼做
老板的聲音都帶上哭腔了。我奔出去向樓下看去,只見原來熙熙攘攘的餐廳空空蕩蕩,連酒店的伙計都不見了,有些餐桌上的菜肴還冒著熱氣,就餐的人們似乎是遇見了什麼驚恐的事情,紛紛離開了這家酒店。
「怎麼回事?跑反了?」任天庭喝了點酒,頭腦有點不太清楚「遮莫又鬧土匪了?以前這里二桿子好多的。」
啥二桿子?比二桿子厲害多了,剛才來了大群公安,又是調查又是拍照,把生意攪黃啦。酒店老板哭喪著臉說︰「這還不是昨天承辦婚宴惹的事?你說有這麼邪門的事嘛,昨天結婚的那家死光光,新娘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公安請市里的專家也破不了案,急得干瞪眼,都說這家人是被厲鬼索了命啦。」
酒店老板情緒激動,說話也夸張︰「好怕人!听說新郎一家都被開膛破肚,人頭滿地滾的象葫蘆呢。那厲鬼抓走新娘子,看來是個大色鬼啊。」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道妖雖然手段毒辣了一些,但他身為茅山四老之一,修的是玄陰控尸之術,卻不能親近。何況被戴上色鬼的帽子,對任何支派的修道士都是一種奇恥大辱。不過道妖雖然不是厲鬼,卻比厲鬼厲害多了,他的亡靈之軀就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的是不死之軀,只要他的元神不滅,就有機會重塑他的。亡靈幻化出來的身體畢竟不是血肉之軀。道妖留在樹林中的尸體很快就被樹中蘊含地氣釋解的無影無蹤,不過我和任天庭並不擔心,重塑夠道妖忙活一段時間了,至少在他凝聚足夠的亡靈之前,他的影像在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消失了。
只是現代社會的喪葬制度已改為強制火葬,不知道道妖地元神還有沒有機會尋覓足夠多的亡靈?
酒店老板見我發笑。以為我不信他的話,連連賭咒發誓,說他們絕不是封建迷信,都有事實作依據哪。
「你是不知道」他使勁地眨巴小眼楮︰「新娘子長得好漂亮哦,就象郎公寺里的那個七仙女,我一看見就知道要出事!這倒霉催的新郎,沒有金剛鑽別攬那瓷器活,天上的仙女是你那肉眼凡胎能消受的?果然白白丟了條性命。」
我和任天挺對視了一下。兩個人都覺到好笑。我笑著對酒店老板說;「老板你這還不叫迷信啊。天上地仙女都被你搬出來了!你看黃梅戲《天仙配》看多了吧。那新娘子是不是長地象馬蘭?」
酒店老板啐了一口唾沫。「馬蘭算個屁?丑女人一個。我說地是真地七仙女啊。就是郎公寺里地那個。」他見我們猶自不信。急得手舞足蹈「我們這里有祖宗地話為證︰天仙自有天仙配。凡人娶了禍滿門。不正應了今日之事嗎?」
這話听得我心里大不受用。忍不住反駁說「都八十年代了。老板你還講封建社會門當戶對那套?都是你這種壞思想了話。現在地好青年就找不到對象了。你看人家七仙女。雖然生在舊社會。思想覺悟卻很高。那麼多領導不找。專門找了個窮光蛋董永。」
任天庭大概覺得我反駁地不在點子上。插嘴問酒店老板︰「很早以前就有過這樣地事情?這麼說來。倒要听你好好地細說細說。」
酒店老板苦笑道︰「細說是談不上了。反正我爺爺就這樣說過。他當年供奉郎公寺香火。親眼見過七仙女顯靈。听說七仙女經常轉世為人。論到嫁娶。男家必遭禍殃。這里地老輩人都听說過這個典故。可恨那些公安對我提供地線索全然不听。還譏笑我神經有問題」。
「轉世為人?」我楞了一下。立刻想起了太常婆婆。難道太常婆婆多年來裝神弄鬼。一直是以七仙女地名義進行轉世?聯想起太常婆婆亦正亦邪地行事作風。這種事情倒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想不到我和張鐵嘴誤打誤撞。竟然來到了茅山宗曾經翻雲覆雨地舊地。想起以前听文小姐說過。勝光姑娘地原籍就在這里。那麼所有地前因後果似乎都可以昭然若揭了。
任天庭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也頭一次听說這樣的稀罕事。好奇心也是大起。一個勁地要求酒店老板繼續講下去,酒店老板卻說不下去了。他說自己所知有限,這些陳年舊事還是朗公寺里的廟公最清楚,大家不妨去問問他。
「郎公寺很好找,就在北面雁頭山的山頂上。唉,我小時候曾跟著父親去燒香過,現在只顧著掙錢,很少去那里了,改天去看看廟公去。」
酒店老板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錢來,遞給任天庭,說是扣除住宿酒飯後的結余款。任天庭莫名其妙,又沒說退房啊,你怎的往出攆我們?外面大雨,讓我們住在哪里?
我接過錢,連聲道謝,轉頭對任天庭笑道「老任你用別人的錢不心疼,在酒店住入迷了?還是人家老板有良心,給我省下倆盤纏。不過老板你這樣做也不對啊,開飯店不怕大肚漢,你怎麼向外攆顧客?」
酒店老板連聲嘆氣,出了這樣的晦氣事,酒店還能開下去麼?只好先關上兩天門再說。听說襄汾城里有個道士極有道行,專門替人家破除晦氣,這次花上重金也要請來給酒店沖沖晦氣,你們不嫌晦氣,盡可以在這里多住上幾天,小店分文不收。
我一听老板要去找道士消災,正要開口勸說他不要相信這些迷信地東西,卻看見任天庭沖著我暗暗搖頭。心下起疑,便停住了話頭。
三個人吃過午飯,酒店老板收拾好飯桌,悶悶不樂地到樓下歇息去了。任天庭打了個哈欠,對我說,這人老了就是不能貪酒。喝點酒就渴睡,還是趁早睡上一覺好。
「我還以為你有什麼話要說哩「,想起剛才任天庭阻止為酒店除穢,我有些著惱,「新郎又沒死在這里,酒店有什麼大的晦氣?這老板去請城里的道士,不免又是上當受騙。他這酒店開不了張,又要損失錢財,豈不是雪上加霜?」
任天庭停止了打哈欠。搖頭對我說道︰「你雖然登堂入室,元神已至離體境界,只是術法月兌自茅山。偏重于魂魄之學,未免總有知覺之障。星佔、望氣,茅山宗略有涉足,但不過是得其「術」,未得其「學」,只好作民間方術,不堪大用,這也是茅山宗逐漸式微,未能得到歷代朝廷垂青扶持的重要原因。這酒店上方有尸氣漂浮。下方有鎮物作祟,豈是一般的晦氣?那城里的道士來此驅邪,實是引火燒身,自身凶險之至。」
我和張鐵嘴對先師盧生一向敬若神明,對天書記載的博大精深、包羅萬象也是由衷贊嘆,听到任天庭「不堪大用」的評價,心里大不受用。不過我們師兄弟于星佔望氣確是一竅不通,也怪不得別人瞧不起。以前和張鐵嘴算命打卦,總要弄一些「心誠則靈」地玄虛。給自己地卦術不準找到月兌辭,現在才明白「心誠則靈,不誠則不靈」倒並非術士們故弄玄虛,「心誠」形成地微弱氣場的確可以控制爻錢地方向,反映求卦人的真實心態。只可惜自己當年心浮氣躁,沒有明白其中地道理。
任天庭見我神色不愉,自覺有些失言,連忙告辭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外面天色雖然昏黑,時辰卻不過傍晚時分。我如何能睡得著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想了一想,終于打開了後牆上的窗子。躍身越出了牆外。
雨仍然下得很大,由于經歷了兩天的暴雨,路面非常泥濘,加上天色昏暗,路面上幾乎見不到一個行人,在這樣的天氣里,完全可以施展自己的術法任意馳騁。穿過暴雨帶來的霧氣,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北面的一座不大的山峰,這大概就是酒店老板所說地雁頭山了。
山頂處有一處規模很小的寺院,說是寺院,其實不過是一個三間兩進的農家院落,因為周圍都是農民地莊稼,而且前院的房子里的確住著一家農民。這家農戶看見暴雨中竟然有人上山也是吃了一驚,農戶主人一個精壯的中年漢子听明我的來意後更是張口結舌。
「這郎公寺有什麼好看咯,多少年沒人來啦。破四舊以前香火好盛現在只有一個老廟公,還靠收我們房租過活哩。」
我問老廟公住在哪里,主人很熱心,連忙遞給我一個空口袋蓋在頭上,他自己也頂了個空口袋,兩個人冒雨奔到了寺院的後院。
後院的東殿就是老廟公起居的地方。中年漢子喊了幾聲,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顫顫巍巍出來給我們開了門。看樣子老廟公已經非常老邁,中年漢子貼在他地耳邊說了半天,他才弄明白我的來意。
「這里是土地廟,哪有啥七仙女?」他生氣地撅著白胡子,「我在這里看了50多年的廟了,啥時見過七仙女?」
「是呀,是呀,你一定是听錯了」中年漢子也在一旁作證。他說自己租住前院有七、八年了,每逢年節或是收成好了,全家都要到到後院祭拜一下土地,這廟里只見過土地爺和土地女乃女乃兩位尊神,確實沒有啥七仙女。
「廟里的土地女乃女乃滿臉橘子皮一樣,長得稀丑,怎會像七仙女?」中年漢子憨厚地撓著頭。
我心下生疑,酒店老板言之確鑿,他在朗公寺確是見過七仙女的塑像,這中年農民也就罷了,怎麼這個老廟公也會矢口否認?
中年漢子見我不信,自告奮勇要帶我去正殿,不料那老廟公死活不肯。他說這麼多年沒有人上香,土地爺生氣,早已不肯顯靈了,祭拜也是沒用,說不定反受其亂。「施主要是心誠,還是到那些名山大剎求神納福最好。」
中年漢子實心眼,他一听老廟公「祭拜沒用」「反受其亂」的話立刻就有點發急,責問老廟公咋不早說,這些年他們全家給土地神燒了多次香,浪費了幾多錢財,不給降福也就罷了,怎麼還反受其亂,這神仙難道是個白眼狼?
「是了」,他一拍腦門,十分懊喪:「怪不得我家二小子被公安抓去,原來是土地爺爺指使他耍流氓哩。」
中年漢子在那里後悔地直跳腳,老廟公神色尷尬,不住地拿眼楮瞄他。我心里明鏡一般,老廟公越是推諉,就越發顯得可疑,這廟里定是隱藏著什麼秘密。這廟公年紀雖老,卻不善于裝偽,他說謊時的聲音波動如何能瞞過我的耳朵?
看來是拿不到正殿的鑰匙了,我勸住中年漢子,把他拉到了前院地住處。中年漢子甚是好客,他也不問我是否饑餓,就吩咐老婆給我們做幾個菜,硬拉著我坐下喝酒。幾杯酒下肚,中年漢子觸動了情懷,連連唉聲嘆氣,他嘆息自己的命運不好,二兒子觸犯國法,老婆受刺激腦子出了問題,家養的雞鴨總是被山下的小賊們偷走,自己害了風濕性心髒病…….霉運接二連三,直到現在才找到原因,原來是該死的土地爺恩將仇報,正應了民間的那句俗語,「燒香引出鬼來」啊。
「老廟公明知土地神不可敬,也不提醒我們,枉我們一家拿他做長輩孝敬!下次不繳他房租,看他怎麼辦!」
中年漢子正說到狠處,天空中突然響起一個驚雷,伴隨著更加急迫的雨聲,整個寺院被映得一片通明。口舌造罪,老天爺發怒了!中年漢子慌得拉住老婆在地上不住地叩頭,祈求神靈恕罪。我正要笑話這公婆倆迷信,眼楮一瞥間,後院似乎有一條淡淡的黑影,那黑影一閃而沒,消失在黑的正殿里。
眼楮花了?我揉了揉眼,卻發現中年漢子地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正殿,原來他也看到了這條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