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不更事的少年,上過城里的初等學堂。苗家村聚族而居,父親是族長,又是村長,家中有幾十頃地,有錢有勢,但父親樂善好施,從不仗勢欺人,遇見饑荒季節,不但免去佃戶的租谷,還常常開倉賑糧。」
不會吧,有這樣好事?中年漢子送過藥湯,坐在我的身旁。他這時听見老廟公的話,瞪大眼楮表示不信。舊社會的地主老財都是黑心腸,劉文彩黃世仁周扒皮天,個個都欺壓窮人,怎會有這麼好的財主?簡直就是革命志士。老廟公是財主的後代,定然是在美化剝削階級。
我瞪了中年漢子一眼,暗怪他打岔,伸手封住了他的穴道。其實我心里很贊同他的話,為富不仁的事情我也見得多了,可不信富人能對窮人安什麼好心。老廟公眼楮微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對我們兩人私下的動作恍若未見。
「日本人打山西,學上不成了,我只好回到家里。農村的環境閉塞,老百姓也沒有什麼家國觀念,雖然知道國難臨頭,可是大家沒見過日本人,所以依舊覺得平安,生活一如從前那樣平靜。日本人只駐扎在城里,並不到村里騷擾百姓,索要苛捐雜稅的雖多,可也都是中國人。」
「直到有一天,日本人終于來了。奇怪的是,這些日本人並不來侵佔村子,卻偏偏在苗家村的墳地里乒乒乓乓地打個不停。我父親派幾個漢子去察看,回來都嚎啕大哭。原來日本人正在挖苗家村人的祖墳,听說有好多先人地尸骨都被拋散在地上。」
「村里頓時哭聲震天,男人們都拿起農具,要和日本人拼命我父親竭盡全力,才勸住了暴怒的村民。力量懸殊,硬拼只會造成更多的人喪命。其實眼看著家族的墳地慘遭蹂虐,作為族長的他才是最悲痛最憤怒的人,也只有族長,才隱約猜得到日本人進入苗家祖林的用意。」
「祖先的墳地神聖不可侵犯。苗家村歷代口耳相傳,苗氏祖先曾留下一塊鎮村之寶,如果無法阻擋外力對祖林地破壞。就可以啟用這件寶物。可是千百年來,苗家一直是地方上的名門望族,幾次改朝換代也沒有受到過沖擊,相反人丁越來越旺,林地的規模也越來越大,這鎮村寶物從來就沒有使用過,天長日久,這件寶物的存在幾乎成了一種傳說。很多人都不再相信寶物存在。我父親接任族長多年,可是事到臨頭,他也不清楚這件寶物的下落,只從傳下來的圖紙上知道寶貝就藏在苗家村的一座旗桿台內,。
「我們苗家世代居住在這里,第一代始祖從元初時搬來,至今已近千年,歷代辛勤耕作、繁衍生息。逐漸成為方圓百里最為富庶、人丁最旺的家族,不但經商地多,為官的也不少。以前凡是有功名的人家,朝廷給予賞賜,允許門前豎立旗桿台光宗耀祖。苗家村旗桿眾多,遠望去整個村子都是旗幟,所以外人又叫苗家村「百官地」,我記得懸掛過五色旗、青天旗,可是啊,我們村就是不懸掛日本的膏藥旗。日本人也拿我們沒辦法,他們要是敢來,苗家村兩千多男女老少,定能讓他們有來無回。」
「苗家村真是好樣的!」我和中年漢子听得熱血沸騰,一齊大聲喝彩。其實在老廟公的回憶中,我已經想明了幾個問題,雖然並不確切。但總算有了幾分眉目。老廟公的祖先選擇在鎮魂台的位置修建陵墓。並非僅僅是看中了那里地風水,想來定然和茅山宗的玄寶老道士有關。當年玄寶先生歷經千辛萬險找尋龍脈,身邊或許有幾個徒弟跟隨。苗家的先祖或許就是其中的徒弟之一。
果然老廟公嘆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如果沒有這件寶物,苗家村又怎會引來這滅門慘禍?我那時雖然年幼,卻也能明白父親的語意,原來苗家先祖在此繁衍生息,主要的目的竟是為了保衛村外的那塊林地!」。他有些不滿,似乎又覺得對死去的祖先有些不恭,連忙開月兌說︰「不重生而重死,是普通百姓的傳統,也怪不得我們先祖這般作法。」
看來苗家先祖對後代守口如瓶,只讓後代肩負起守土之責,對地下鎮魂台一事卻始終不告知後人。後代良莠不齊,難免對國之命脈生出異心,苗家先祖深謀遠慮,所為地豈是一家禍福?我對苗家肅然起敬,忽然想起道妖當年使用攝魂術驅使苗家先祖的尸體,忍不住在心里把道妖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
老廟公搖了搖頭。眼神恍惚了一下。事隔這麼多年。他敘述起來仍然不能平靜。可見當年地這樁慘事是怎樣地驚心動魄︰「父親把寶物地事情告訴我。是因為他已抱定了必死之心。那件寶物地藏處畫在一張極陳舊地帛紙上。父親和幾個有身份地本家士紳精研半天。認定那是一副紫微垣圖。上面地北極方位就是藏寶之處。原來苗家先祖最初設立地旗桿。是按照紫微垣圖地方位排列。中央地北極處應該有一座旗桿台。寶物舊埋在這座旗桿台下。但時隔這麼多年。旗桿台地數量和位置早已變化。如何才能確定北極方位?一籌莫展之下。父親只好帶著我們趕到村南地靈官廟里求教。靈官廟里供奉地雖是文殊菩薩。但廟里地千葉和尚卻通曉天地玄機。不但佛法高深。于星象丹家等道家術法也是極為精研。據說已經修到了元神離體地境界。」
千葉和尚听到苗家地寶物秘密。身子震了一震。神情似乎頗為激動。我父親他們圍著千葉和尚席地而坐。誰也不敢發出聲息。過了很久。千葉和尚終于長嘆了一聲。原來他地元神已在苗家村地空中巡視了一遍。卻終究未能看破鎮村寶物地藏處。隨著時空變化。最初地旗桿台早已湮沒。千葉和尚看到地旗桿排列已經不再是紫微垣圖。我父親大失所望。正要率眾離開。靈官廟里卻發生了一件奇怪地事情。
這靈官廟建于乾隆朝。乾隆以前曾經是我們苗家地家族祠堂。後來族祠擴建。就在原來地位置上修了靈官廟。供奉文殊菩薩保佑苗家村民。就在父親和鄉紳們要離開地時候。菩薩神位前地土地突然無聲無息地裂開。地面上涌出一個昏睡著地人體。
難道真地是菩薩顯靈。在緊要關頭把救苦使者送給了苗家?大家紛紛跪在地上叩拜。一齊感謝菩薩慈悲。待回過神來細看。不禁都大嘆晦氣。原來地面上昏睡地不是什麼好人。他穿著偽軍地服裝。只是一個興亞黃軍。興亞黃軍為虎作倀。山西地老百姓誰不恨之入骨?一定是菩薩顯靈。把禍害苗家祖墳地壞人抓來一個示眾。
當下就有人建議把這突然冒出來地漢奸打死算了。我父親卻不這麼認為。他在官面上經歷多年。對鬼神之說一向不信。菩薩真有靈驗。又怎會讓日本人把苗家地墳地破壞殆盡?他吩咐族人把這個人事不省地偽軍抬入苗家祠堂內。自己急忙帶人把菩薩廟地地面勘察了一遍。大家都以為這偽軍既然能從墳地潛到廟中。地下定然有一個通道。想不到斟察了半天。在這人涌出地地面下並無洞口。
這種事情太匪夷所思。自然引起了村人地極大不安。有些迷信地村民認為i菩薩顯靈。紛紛到靈官廟燒香。我父親也禁止不住。好在日本人已經離開了墳地。我父親帶人修墳。已經顧不上理會這些瑣事。我那時年輕。好奇心重。也隨著村民們到菩薩廟里看熱鬧。一連幾天。靈官廟香煙繚繞。善男信女們絡繹不絕。
有一天。我正在靈官廟里貪玩。忽然看見菩薩神像前來了兩個外地人,大家看見這兩人凶神惡煞的樣子紛紛走避。只有我並不害怕,站在一邊看他們的熱鬧。我們家有權有勢。在苗家村從來就沒有害怕過別人,唉,現在想來正是這副少爺心態害了自己,也害了族人。
那兩人好像並不是一路,其中一個穿著道袍的中年道士,滿臉陰沉凶狠,他站在神像邊不說話,只是拿著眼楮狠狠地瞪著我,我也不怕,盡力睜大眼楮回瞪他。另一個卻很是虔誠,跪在蒲團上不住地祈求菩薩保佑,保佑他地兄弟吉祥平安。我一下就听出來啦,原來他找尋的兄弟就是被我們關押的那個偽軍。
我看那人情真意切,很是可憐,忍不住對他說道︰「別禱告啦,菩薩不會保佑你的,你還是去求我父親的好,你那兄弟關在我們家祠堂里呢,沒有我父親的說話,他是不會被放出來的。」
那個人大喜過望,他從蒲團上爬起來,拉住我的手不住道謝,央求我帶他們到祠堂去。那中年道士卻不肯隨我們一起走,他不再瞪我,卻轉過去瞪著菩薩的神像。「這菩薩像透著一股邪氣」,他似乎了什麼秘密,「怎麼一個泥胎還有元氣的波動?」
中年道士攆我們離開,他自己卻要留在廟里。元氣什麼地,我那時不懂是什麼東西,但經那中年道士一說,卻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願意帶路到祠堂了。不過要是單獨和這凶狠陰沉的道士在一起,心里畢竟也有點害怕,最後經不住那人的一再請求,終于帶著他找到了祠堂。
遠遠的看見祠堂,我指給那人看過後,便飛快地往回趕。在靈官廟前我遲疑了一下,不過好奇心終于勝過了害怕感,為了不讓中年道士發現,我偷偷爬到了神像後面的龕樓里,那是我和小伙伴們捉過迷藏的地方,雖然多年沒有再去過,卻依然輕車熟路,他們誰也沒有發現。
我所以用「他們」兩字,是因為廟里真地多出了一個老者地聲音。那聲音蒼老渾厚,透著溫和慈祥,不知怎的,我听了心里卻是非常害怕。
「鎮魂台真地被用作鎮魂了麼?」老者嘆息了一聲,良久又緩緩地問道︰「難道你真的不知道鎮魂台也是求仙地法門?」
「在下真的不知,想來是被師姐所騙」一個恨恨的聲音說,「她自己的玄陰星佔可以靈魂轉世,自然不需要這種法門,她對我一向防範,怎肯把這樣的秘密透漏給我?」
這聲音嘶啞難听,正是那中年道士所發。我本來想探頭看一下兩個人的真正面目,但想到這兩人均是奇詭難測之人,只要露出一丁點破綻就會被立馬發現,當下只好硬生生忍住,蜷縮在龕樓里側耳細听。
只听見蒼老聲音輕笑了一聲。太常防範于你,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鎮魂台修仙術乃屏蔽星佔之法,是太常玄陰星佔的大忌,她縱然知道此術,又怎肯授人以柄?不過她也是過慮了,以太沖先生的術法資質,恐怕很難修習到屏蔽星佔的至高境界。」
「須知茅山術法,自南北朝時已轉入符之學,雖偶有真知灼見,終究已與正宗絕學漸行漸遠,以茅山術法獨求長生,不免是緣木求魚。太沖先生貴為茅山四老之一,自然明白老衲此言非虛。」
那嘶啞難听的聲音沉默半晌,突然開口大聲說︰「茅山術法既然不能獨求長生,老禪師又何必苦求這苗家村的鎮村之寶?這寶物既為茅山宗祖師爺所留,想來也並不是什麼稀罕寶貝,禪師術法高深,怎會看中本宗的些微寶物?」
蒼老聲音又笑了一聲。「太沖先生如此說話,莫非是不想幫老衲破解那紫微垣圖嗎?紫微雖散,氣勢猶存,你精通茅山術法,自然能勘探出最初的紫微圖形,找出北極方位的藏寶所在。嘿嘿,玄寶先生的好徒弟啊,設下這紫微垣圖,卻只能由本宗的高手才能探知,當真了不起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