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趙王長嘆了一聲再也不理會華閑之快步離開營帳而去。
華閑之目光眼在趙王的背影上也是過了良久他慢慢嘆了口氣。
陽光穿透營帳上的縫隙將幾根光柱射入營帳之中無數灰塵在光柱之中歡快地翻滾跳躍對于它們來說光柱便是舞蹈的場所。
歷史便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將相們舞蹈的場所不破而不立他們每每要建立一個新的世界必然先要打破舊的世界。自己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卻又變得優柔起來這真不是一個好習慣啊。若是比劍的時候自己一定不會遲疑毫不客氣地便將劍揮出去了吧。
可是這一次趙王殿下揮出去的是王者之劍這一劍落下不僅僅是千萬顆人頭在血泊中滾動不僅僅是千萬個家庭破碎流離更是關系到這個古老國家的道統與傳承呵……
獨自在營帳中呆了會兒華閑之舒展開眉頭快步出了營帳。
正如殿下所言自己是個好的軍師卻不是一個好的元帥。但自己不必做個好的元帥輔助趙王殿下實現自己富國強民的夢想那便足夠了。這個過程中必然要付出代價自己能做的就是讓這個過程盡可能地短讓這個代價盡可能的小。
掀起門簾時陽光直射在華閑之臉上他皺了一下眉突然間意識一頓︰「自己在答應輔佐趙王殿下之時便已經決心不計榮辱毀譽也要完成這一大業讓這千年古國重煥生機但今天為何在這個問題上遲疑不決?
心中念頭一轉華閑之恍然大悟自己心緒不寧呵。
微微苦笑了一下一張秀麗清瘦的臉龐浮現在華閑之腦海中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自己到了這個時候卻還在為她擔憂呵。在東都幾乎不曾停歇便趕來霸鎮應當遣一個人去見見她才是……太久沒有收到她的信了也不知道她的病情是否穩定……
思緒象是打開閘門的洪水從華閑之心底深處傾泄而出。他定了定神大業未成何以家為趙王大事定下自己便要回東都繼續做自己的郎中那時將考慮這事吧。
他趕到軍營門口時趙王殿下已然點齊人馬離開了。華閑之正準備走突然間有一匹快馬疾馳過來華閑之心中一動向那馬上騎士望過去。
他目光敏銳一眼看到那騎士滿身是血顯然經過一場苦戰而來。正當大營前警哨要喝問時華閑之的身體突然平掠而起迎著那馬沖過去。警哨端起魔石之槍話才出口那馬突地長嘶了一聲被華閑之扣住了韁繩人立而起。
「華先生!」
警哨暗暗咂舌雖然都知道趙王殿下對這位「華先生」寵信無比但這些警哨大多以為他不過是策士幕僚之流並不知道他在劍技上的造詣這突然見到華閑之的身手讓警哨們刮目相看。
「幫我一下。」
華閑之安撫住馬將那馬上乘客抱了下來交給了營門前的警哨。那人已經昏迷過去這時突然清醒過來見到華閑之神情一松︰「華先生這……」
順著他所指華閑之從他皮帶中掏出一截破布破布上有黑褐色的字跡華閑之心中一動這是沾血寫的。將此匆匆看過之後華閑之神色一變趙王與大軍已然開拔自己即使趕上去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們也晚了唯一的辦法便是派人告知趙王自己親自去處理這事情!
「來人!」他高聲呼喝召來一個侍衛︰「你將這個送給殿下並替我稟報殿下我去處理此事了。」稍停了一停他又說道︰「另外你們記著若是我的弟子回來了讓他們去柳集接應我。」
柳集在霸鎮東北三十余里處的地方因為這些日子大軍調集柳集的人大多逃兵災去了剩余的舍不下家園又無力逃命的老人也將大門關得緊緊。因此整座鎮子都象死了一般的寂靜唯有三兩只失去主人而游蕩的狗不時出咆哮與吠鳴。
靜靜的卵石鋪舊的街道上柳孤寒一拐一拐地行走。這一次他沒有行走在陰影里而是將整個身體投入陽光中。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很容易起懈怠之心這是柳孤寒一直避免在陽光下活動的原因。但現在不同他身上失血過多渾身冰冷如果不走在陽光之下他甚至以為自己即將會被凍僵。
自己流了多少血呢大概這個身體之內的血已經流去一半了吧……
柳孤寒有些神不守舍地想身體的極度虛乏反而讓他的大腦活躍起來。他不知道同伴是否順利地傳出了消息也不知道華閑之是否能及時趕來接應他只知道自己還得撐下去。
撐下去直到看到希望為止。自己是如此在命運中掙扎這個國家也是如此在命運中掙扎撐不下去就意味著死亡。
「孽障!」
身後的怒斥聲讓柳孤寒心神一凝對方終于追上來了。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了看六個人正在身後全追趕。
柳孤寒唇跡掠過一絲殘酷的笑這笑不僅是對對方的也是對自己的。這一路上對方不斷有人來追捕自己至少已有二十名好手被自己殺了吧這又來了六個……對方人可真不少呵。
直到現在柳孤寒還不知對方屬于何方勢力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既非太子的黨羽也非秦楚二王的死士。
「來吧我是不會死在這里的……」柳孤寒提起狹鋒劍目光有如窺視著獵物的毒蛇雖然從追蹤而來的六人動作來看他們都是高手但柳孤寒深信自己不會死在這里。
他也不能死在這里不僅僅是為了華閑之所說的理想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性命。
「孽障好狠的心腸!」
那六個人見他停了下來也稍稍放緩了腳步在距他二十丈左右的時候他們散開準備將他包圍起來。柳孤寒臉上毫無表情直直盯著那個說話的老人。
老人身高約有六尺一蓬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白胡須為他培養添了幾分威嚴。讓柳孤寒特別注意的是老人雙手極長下垂時過自己的膝蓋。
「我的三個弟子全都是你這孽障殺害的吧……」見柳孤寒瞪著他老人濃密的白眉挑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濃烈的殺意。
「什麼?」柳孤寒茫然地問道臉上的神情有些迷糊。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象極了阿望吧……傻得可以……」他的心中如此想。
老人並沒有因為他臉上的表情而放松警惕這個少年雖然年紀不大但出劍極為狠辣據此前與他交過手的同伴說他殺人時心硬如鐵手毒如蛇。
「孽障……咄!」
老人正要再說話突然見柳孤寒身形閃掠而出狹鋒劍象一道黑色的閃電以肉眼難以捕捉的度沖向包圍圈最右側的那個中年男子。老人出聲示警的同時那個中年男子也反應過來他提劍自護柳孤寒的狹鋒劍在距他咽喉不足兩寸處被他擋住。
「該死竟然如此偷襲……啊!」
另一人正張口喝罵卻沒有想到柳孤寒的劍與對手只是一踫便收他身體一折借雙劍交擊的那一點力量橫掠過去避開白須老者的劍的同時一劍自那張口喝罵者口中刺入。
「錚!」
柳孤寒一擊得手立刻回劍與那老人的劍交擊擋住老人剛猛的攻擊之後他連著退出了十步月兌離了這幾人的包圍。這幾人都在關注那個中劍者倒沒有乘機追來。
「好毒……好卑鄙!」
白須老人提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自己幾個得意弟子死在柳孤寒劍下時自己不在場因此並沒有如此深刻的震撼但剛才柳孤寒先是裝出老實的樣子而迷惑己方接著佯攻一人引得自己揮劍去救卻又虛晃一劍後直接刺殺了另一個。這種劍式是專門用來殺人的劍!
「廢話……」柳孤寒輕輕喘著氣不屑地吐出了兩個字。
劍的出現原來就是武器而武器原來就是要殺人的。將劍變成舞蹈的器具將殺人的劍式變成華而不實的藝術這才是對劍的背離吧。
我的劍道就是用劍刺中人的要害就是奪取人的性命。我要用我的劍為老師的劍道殺出一條血路!
這樣的念頭在柳孤寒心中一閃而過他定住神輕輕一振劍目光停在白須老人的胸口。老人似乎覺得有一道冰冷的水流注在自己胸部讓他極為不自在。
「咄!」
老人騰身而出也顧不得是不是與其他人聯手他的劍矯若驚龍揮動之時帶著一團灰蒙蒙的光暈有如青龍從雲層中探出鋒利的爪子氣勢極為迫人。柳孤寒被他一連串的攻擊迫得一退再退雖然那老人的劍式並非沒有破綻但他的氣勢卻彌補了這些破綻令柳孤寒無法擇機反擊。老人一連攻擊二十余劍柳孤寒便一連退出二十余步退著退著他便覺得自己腳下飄忽身上失血過多導致的虛弱感又浮了起來。
「該死!」心中暗暗咒罵了一聲柳孤寒細長的眼楮眯成了一條縫他眼角余光見著老人的同伴正快步從側翼奔來準備在身後截住他。雖然他開始出其不意一舉殺死一人但老人的這些同伴絕非庸手如果給他們圍上了即便是老師也無法全身而退吧。
必須在自己體力完全枯竭前月兌困……
目光與老人目光相對了一下柳孤寒心中一動老人此次來恐怕不只是為他弟子報仇那麼簡單他的弟子還有此前追捕自己的高手都是為了一件物品而來。這老人雖然眼中冒著怒火但出劍時仍然極為沉穩老辣證明他絕不是那種為仇恨沖暈頭腦者那麼對于這老人而言殺死自己復仇並不是第一目標。
「與人斗劍之時誘之以利害惑之以聲色亂之以威勢這都是攻心之術。」華閑之曾說的話在他腦中浮現出來柳孤寒竭力後翻又避開老人一劍。那老人換了口氣剛準備再一連串的攻擊劍式揮出時柳孤寒突然將劍交到左手右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裹來。
「啊?」
看到柳孤寒手中的包裹老人硬生生將替出去的劍收住露出驚疑的神情︰「那個?」
「對!」
柳孤寒冷冷一笑他突然一揚右手那個小包裹被擲了出去迎面擊向已經奔到他身後的一大漢。那大漢哈哈大笑伸手便要接過小包裹口中說道︰「拿到了……啊!」
柳孤寒突然右手一招那飛出的小包裹又被他拉了回來原來那系著包裹的絲巾還在他右手之中。不等敵人呼喝柳孤寒又是一拋將那小包裹再度擲出。
「哼故伎重施豈會有用!」
剛才被他的舉動驚住了的老人縱身便向那小包裹奔去他手臂遠較旁人長這全力伸出更是比普通人長出一半。因此他雖然距柳孤寒較遠劍卻搶先抵達準備將柳孤寒手中的絲巾撩斷來。
柳孤寒一面回扯一伸左手挺劍刺出。雖然他這一劍也使得中規中矩但以眾人的眼光卻能感覺到這一劍遠不如他此前出劍那般凌厲凶悍。
左手遞劍!眾人立刻意識到柳孤寒是在反手運劍。
那白須老人心中卻是一凜柳孤寒此前的表現證明他絕不是一個冒失的人他突然用左手運劍這太不合常理。
「小心!」
他的喝聲才出眼前突然一黑象是一團迷霧罩著自己眼楮一樣。他大叫著向後一退但他幾乎每退出一步便听到有個同伴的慘嚎聲。
一手捂住自己的左目白須老人獨眼怒睜盯在單膝跪伏在地上的柳孤寒身上。剛才一瞬間的變化讓他雖然積郁了滿腔仇恨卻不敢撲上去。
柳孤寒輕輕咳了幾聲隨著他的咳嗽血一點點從他嘴角滲了出來。方才他磬盡全力連殺了四人可惜那給他威脅最大的白須老人只是被他刺傷了一只眼楮。
「你……左手比右手還快?」
「哼!」柳孤寒用看白痴一般的眼光看了那白須老人一眼這些頑固不化不知變通的家伙明明親眼見到了自己左手快劍的威力卻仍然要多此一問。他們這樣的人定然是變革的懷疑者與反對者吧。
那個方方的包裹落在柳孤寒腳前剛地白須老人還是斬斷了系著包裹的絲巾也正是利用他得手後同伴心中大喜的機會柳孤寒那原本中規中矩的左手劍變得如同迅雷一般猛烈他近乎兩敗俱傷的攻擊之下沒有拼命之心的對手四死一傷他自己也中了數劍其中至少有兩劍幾乎要了他的性命。因此雖然那個包裹就在眼前柳孤寒卻無力去將拾取回來。
包裹已經散開了露出其中包著的一枚黃澄澄的金印金印底朝天躺著側面「受命于天」四個古字正對著柳孤寒在陽光下明晃晃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