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堅信,當時劉福的那句「護駕」她一定听過,而且這劉福是宮里的老人,他幾乎知道這里所有的事情,只要能讓他開口,就什麼都清楚了,可問題是,如何才能撬開他的嘴?
用美女?人家是公公。用金錢?人家在皇帝身邊,什麼稀罕沒見過。用權力?人家是看著皇帝長大的,連皇帝都得給他三分薄面。
真是麻煩啊!
依依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這種問題傷腦筋,而且對方還是個太監……
帶著滿腦袋的問題,依依無力地趴在石桌上,雖然亭子外面的陽光很好,花開得很艷,可她根本提不起一點興趣。
正想回玉淑宮時,對面行來一行宮娥,那被眾星圍繞著的居然是曹妃娘娘。
自蘇妃的事後,皇帝常去往曹妃的沁寧院,雖然不遠就是蘇妃的沁心苑,皇帝好幾次路過的時候也有想去看看以前的寵妃,但由于各種原因,沒再往里彎過一次。
也不是皇帝喜新厭舊,蘇妃那次的確是太嚇人了,即使皇帝不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慮,想來宮中如劉福者,也會以死相諫。
原本英氣十足的曹妃此時更是明艷動人,春風得意,對于這些小小年紀就進了這失了自由的皇宮內苑的妃子們來說,恐怕沒幾件比得過得到皇帝的寵幸吧?
「公主殿下,您也在這啊?」曹妃笑著進了亭子。
「左右無事,就出來走走。」依依拉著曹妃坐下,「嫂嫂太見外了,總是公主公主的,听得令人生分,還是如皇帝哥哥般,叫我宣兒!」
「這……」
這與禮不合,是吧?
「什麼這那的,都是自家人,難道嫂嫂希望我總是稱你為曹妃娘娘嗎?」
自上次見面後,依依就很喜歡這眾多「嫂嫂」中唯一身手了得的曹妃,總覺得只有她才是能真正陪伴「皇帝哥哥」的女子。
「那好吧!」曹妃只得讓步,「不過,這嫂嫂……會令人笑話的,公……宣兒叫我淑英吧!」
原來曹妃芳名曹淑英。
「剛才見宣兒你無精打采的,怎麼,遇到不開心了嗎?」曹妃拉著依依話起了家常。
依依很想告訴她自己的想法,可思索後,還是忍住了,畢竟,這皇宮不是表面上那麼風平浪靜,就算是為了曹妃的安危著想,也是不能告訴她的。
「沒什麼,只是自我大病後,就忘了以前的事,有時候有點困惑,想知道以前的我是怎麼樣的。」半真半假地回答她。
「哦,這樣啊!」對于這問題,曹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進宮也沒多久,眼楮一轉,「誒,我想起來了,那敬事房管著這宮里的大小事,每位皇子公主的降生成長,那里應該都有記錄。」
敬事房是吧?知道了。
「淑英姐姐,听說皇帝哥哥最近常去你那?」臉上滿是促狹的笑容。
曹妃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跟個熟了的大閘蟹沒啥區別,表情扭捏,與她當時勇斗蘇妃英勇毫無聯系。
「嘿嘿,被我說中了吧?哎哎,皇帝哥哥有沒有說過‘我愛你’呀?」
依依,你真的很三八誒!
曹妃紅著臉,搖了搖頭。
「這樣啊,他也太差勁了吧!你是他老婆誒!」
「我是皇上的妃子。」頭低得快靠到石桌上了。
不用說,言下之意就是,他肯到她宮里,是她的福氣,唉……古時的女子啊!
古時的女子?這……
「宣兒,你怎麼了?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曹妃好長時間沒听到依依沒說話,一抬頭,看到她臉色很不自然。
「沒,只是有點頭疼。」為自己突然的想法而震驚。
最後在曹妃的堅持下,依依只得由她護送著回了玉淑宮。
待送走曹妃,依依倚靠在榻上︰「福兒,剛才有誰來過嗎?」
福兒是另一個宮女,地位與喜兒相似,不過卻比喜兒內斂不知道多少,兩人名字都那麼喜慶,主要是皇帝想讓這喜慶的名字能給玉宣公主帶來好運。
「回公主,沒有任何人來過玉淑宮。」福兒低眉順眼地回答。
「嗯。」依依也不多問,又翻過上次看的書。
這章寫的是漢武劉徹。
「這劉徹對現在的人來說,不就是古人嗎?那現在的人,對幾百,甚至幾千年後的人來說,不也是古人?那我……」
思索了半晌,沒記起一星半的過往,搖搖頭,繼續看那書卷︰「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
金屋藏嬌,劉徹……
「我學劉徹,造座金屋給你,我金屋藏……哎喲!我是說只造金屋,不學劉徹~~~」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回響,閉上眼楮,那聲音更加的清晰。
他,是誰?好熟悉的聲音。
緊皺著眉頭,那熟悉的感覺不斷在腦海中盤旋,幾乎只要一睜開眼楮,就能看到一個身影,但依依卻不敢睜眼,因為一睜眼,她面對的就是一個空白的現實。
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福兒,我累了,想歇會,若不是重要的事,莫吵我。」
福兒依舊乖順︰「是,殿下。」
那是一片火的海洋,可那火卻一點都不燎人,紅彤彤的,就像世間最美的楓葉,有風吹過,不時有亮閃閃的東西露一小臉,隨手撥開火葉,卻原來是一朵朵銀色花瓣結成的花朵,有的含苞欲放,有的笑顏燦爛。
「這里是什麼地方?」為何如此熟悉?
遠處有仕女公子穿梭其間,衣著光鮮,笑靨如花,他們在大聲談笑著,可是沒有一句傳到依依的耳朵里,向他們走近些,他們也同時離遠了些。
突然那些公子仕女起了小小喧嘩,一輛華麗卻不張揚的馬車停在了林子邊上,人群皆翹以盼,依依也起了好奇。
車上先跳下幾個衛士,俱著藍色勁裝,當頭一個拉開了車門,一個身材欣長的藍衫男子步下階梯,優雅得一如他的微笑。
「涵少好!」
「涵少來啦!」那些公子仕女競相與他打著招呼。
依依不去細究為什麼會突然听得了聲音,所有的思緒都在那男子身上。
「涵少?」好熟悉的人,好熟悉的名字。
那涵少微笑著點點頭,優雅的微笑中帶著些須憊懶,那模樣惹得眾仕女連連暈,他下了車,轉身向後,紳士地一探手,一只白淨的小手覆上面,然後出現在視線中的是她紫色的裙裾。
依依覺得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似乎要從口中跳出來一般。
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少女?雖然她蒙著面紗,但依依卻本能地感到自己與她千絲萬縷的聯系。
心跳越來越快,仿佛要窒息一般。
「快醒來,快點醒來!」自己心中不斷地吶喊著。
驀然間,依依猛地睜開雙眼,嚇了面前那人一跳。
也許,不能稱其為「人」。
「你是誰?」她與依依同時問道。
依依視力漸漸恢復,卻現她與自己長了一張幾乎一樣的臉。
「你是……趙玉宣?」試探著問她。
那「人」一驚︰「你是何人,膽敢直呼本宮名諱?!」
原來,她才是真正的玉宣公主……的鬼魂。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七天前,我醒過來後,大家都叫我作公主、宣兒,可我明白,我絕對不是趙玉宣。」現在更是肯定了。
「七天前?就是白虎殿突遇天火那天?」趙玉宣瞪大了她那雙美目。
「天火?什麼天火?」為什麼沒有人說起過?
「是啊,那天……」
趙玉宣剛想敘述事經過,外頭傳來一陣喧嘩驚得她臉色大變(她……你能看到她變臉色?)︰「呀!那些人是要來抓我的。」
「別急別急!」依依拉住要往外跑的趙玉宣,「那邊那麼大太陽,你不怕被曬死啊?!」推開後窗,那里是一片陰涼,「從這走!」
趙玉宣連忙越窗逃走。
依依整了整簪,高聲叫道︰「喜兒、福兒。」
跑進來的是福兒,似乎喜兒還在外頭。
「外面怎麼了?都吵著我休息了。」
「回公主,惠嗔法師帶著很多人堵在門口,說是來驅鬼的。」福兒怯生生地回答,「喜兒和李順正在門口與他們理論,怕他們驚了公主。」
會是理論嗎?
「一派胡言,這朗朗乾坤,哪來的鬼?!」依依狀似大怒道,「福兒,為我更衣,我倒要看看這法師是怎麼在我玉淑宮捉鬼降妖的!」
福兒見自己主子要為他們出頭了,臉上也掛起了微笑,忙應道︰「是!」
喜兒和李順帶著玉淑宮里的一班宮女太監將外人堵在院子外面,那群人里以太監居多,但也不乏光著腦袋的小沙彌,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紅光滿面的大和尚,手持禪杖,正和牙尖嘴利的喜兒辯駁著。
「皇上有旨,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公主休息,法師難道要抗旨不成?」李順在一旁幫著腔。
「阿彌陀佛,老衲不敢,不過今日老衲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肅清這宮中的妖氛鬼氣,眾位執意不肯讓老衲進去,莫不是里面藏著什麼不干淨的東西?」那和尚挑了挑眉,用著激將法。
「你胡說!」喜兒頓時大怒,「你個臭和尚,居然敢說我們玉淑宮里藏,藏著不干淨的東西!你,你……」
不等喜兒「你」出個所以然來,依依丟個眼色給福兒,後者領會,高聲道︰「公主駕到!」
拜托,這本就是我住的地方好伐?
呼啦啦跪了一地。
依依慢慢悠悠地說著「免禮,都起來吧!」走到那只合十微躬的法師面前,瞄了眼氣憤難平的喜兒,嗔道︰「喜兒,大師說得沒錯,還不快向大師賠禮?」
喜兒頓時目瞪口呆︰「向,向他……」見依依眉頭微皺,不得以,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福了一福,「奴婢不知天高地厚,沖撞了大師,請大師見諒!」
惠嗔和尚在公主面前也不好作,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衲也枉動了無名。」似還有不甘,「不知公主說老衲說得沒錯,是指哪句?」
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依依微笑道︰「大師說本宮的宮里,不干淨(作提聲處理),一點都沒錯。」惠嗔剛想說「不是的」,就被依依截了話,「這人吃五谷雜糧,整日里在紅塵俗世中打滾,能干淨嗎?就拿本宮說吧,整日病病懨懨,黑氣裊繞的,怎麼干淨得了?不像大師您吶,凡月兌俗,不用受這紅塵業孽之苦,當然是干干淨淨的了。」
這話似褒實貶,將那惠嗔擠兌得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知道算是栽在「不干淨」這三個字里頭了,剛想說些什麼挽回,又被依依搶了去︰「剛才大師不是說要驅鬼嗎?那就請吧!也讓本宮安心些,省得整日介疑神疑鬼,不得安生。」
側身讓開,做了個「請」的動作。
反而是惠嗔,進也不是,退也不能,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既然如此,那老衲就打擾了。」
「說什麼打擾啊!大師是為本宮肅清宮里的‘不干淨’呀!」
沒辦法,依依就是這麼一個人,得罪了她,就能把你活活氣死。
最後惠嗔帶著人,裝模做樣地轉了一圈,尷尬地笑道︰「公主,老衲打擾了,告辭。」
「那本宮就不送了!」依依不咸不淡地說著。
惠嗔只得帶著一干僧眾並太監灰溜溜地離去,離得遠了,能听到依依在那邊大聲「訓斥」著宮女︰「以後把眼楮放亮了點,別把‘不干淨’的東西堵在咱們家門口。」很有後世鳳姐的韻味。
有心懷不甘的小沙彌悄聲問道︰「師父,公主身帶鬼氣,為何不明言?」
惠嗔橫了他一眼︰「你懂什麼?以為為師沒看出來?讓那牛鼻子去踫踫釘子吧!老子才沒那麼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