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總得知星寶贏利消息後神情振奮,不過他第一想到的不是如何展壯大星寶,而是如何趕緊上馬他的電視劇,以雪上部爛劇之恥。此恥非那部爛劇本身之恥,而是爛劇讓他在其兄大宋面前顏面掃地之恥。他始終將大宋當成一個假想敵,一切努力均以達到在大宋面前揚眉吐氣為中心。而我擔心的問題仍然只有一個︰他是否會為了拍電視劇而抽這個剛剛賺錢的動畫公司的血。
宋總和程總二人去了北京,說是要和老愛介紹的那位極擅寫苦情戲的名編簽合同。程總曾經數次放言,拿下一切國內編劇、導演、演員于他而言均是小菜,他很快就查到那位苦情戲高手名叫陳某,聲稱搞定此人簡直易如反掌。不想二人剛到北京,次日宋總便打來電話,說是遇上了麻煩,那位名叫陳某的苦情高手聲稱沒空,不接這個活兒。宋總的意思是讓我找老愛幫幫忙,讓這位陳某接下來,他和程總二人在北京打听了一遍,陳某編此類「民國初年江南某鎮婆媳爭斗外加老爺少爺三姨太等」之類的苦情戲確屬一流,成名至今賺取大媽阿姨保姆之類的淚水合計起來足夠一個淡水湖,這更堅定了宋總的決心︰此劇非陳某任編劇不可。我讓宋程二位直接找老愛,結果說老愛電話雖通但是沒人接。
我一拔手機老愛馬上就接听了,在電話那頭一通怪笑,說宋程二位電話他是故意不接的,目的是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去北京好好玩一通。至于那位陳某,原來是他當年一手培養起來的弟子,讓他接這個事兒也就是一個電話就解決了。陳某已經向他通了氣,不是他不接這個活兒,是因為程總提出的一些自以為高明的附加條件讓他心生厭惡,他想先打壓一下二位的氣焰,接與不接,原本就不是一個問題。我明白了,老愛對上次到青島時宋總的馬虎表現仍心存芥蒂,這次只不過是略施小計,讓宋總嘗嘗滋味罷了,偏偏那個程總又好大喜功憑空賣弄,讓他受受挫也並不為過。
我告訴宋總,老愛這個人從來不接陌生人電話,可能上次來青島的時間太短,不記得你們二位了,還是我親自去北京一趟算了。宋總同意,可以听出來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郁悶還略帶哽咽。我顧不得這些,立馬飛至北京。老愛笑容可掬地出場,請我們三位吃了個飯,向宋程二位致歉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不認識他們二位的電話了。程總席間自命老江湖,屢次提及讓老愛勸說陳某接戲一事,老愛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以「小事小事好說好說」搪塞,拒不接話。飯後老愛拉我們至三里屯喝了一通酒,後又至某鑽石級卡拉ok唱了一通歌,又少不了叫了一大堆名導名演員來捧場,事實證明,那些導演演員對程總並不熟悉也並不客氣,盡管他一再湊過去和他們打招呼,他們的反應也始終不咸不淡。最後他漸趨至沙一角,面色沉郁地作沉思狀。
老愛私下里問我的意思,要不要讓陳某接這個活。我思慮再三,還是覺得應當讓他接。這畢竟是宋總的事情,不管他出于何種目的要拍這部戲,都不能不幫他。他畢竟是我的老板,就目前的位置關系而言他是皮我是毛,皮將不存毛將附蔫?從最基本的職業道德上講,我也只能幫我的老板而不能害他,何況他曾慷慨解囊借給我二十萬買房子?老愛听罷我的意見略略沉思,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樂意支持,不過又再次告誡我他前面早已說過的意見︰宋程二人長久合作下去,終究是個問題,希望我能好好考慮。我向老愛表示感謝。
次日老愛約來陳某便起身告辭,他是不會參予具體談判的。談了一會兒我才明白,原來程總為了顯示自己的經驗豐富,向陳某提出了幾個附加條件︰一,每集劇本報酬最好是二萬而不是二萬五;二,為了證明這個劇本的確是陳某本人親自操刀而非他人代筆,陳某必須要到青島創作而非呆在北京;三,寫本劇期間不得再接其它活兒;四,先付百分之十定金,每一集劇本必須驗收通過方能付稿酬。坦率地講,站在公司的角度程總提出這幾點要求並不為過,但他忽視了一個基本事實,即以陳某現在的實力和他對本人名譽的高度重視,這幾個條件其實是多余的,寫在合同文本里未嘗不可,但在嘴巴上反復強調其實很不恰當。陳某目前不缺活兒干,相反是活在排隊等著他去挑,何況無論他在哪兒寫劇本,他有沒有暗地里同時在為別人干活兒,有沒有請人捉刀代筆,這根本是無從監督的廢話。劈頭蓋臉把這幾個條件拿出來並反復強調,除了在宋總面前顯示自己經驗豐富外,也就只能讓陳某極度不快了。
陳某已受過老愛委托,定了必接此劇的調子,所以也不得不反過來提條件。一,每集二萬五的報酬不能變;二,每集都讓陳某自己動手絕對不可能,他手下有幾個固定寫手,他只能搭好每集的架子讓他們往里面填細節,然後再交給他統稿;三,如果實在不放心讓他去青島也行,但他要把那幾個寫手也帶去,往來交通費住宿費用公司承擔。如果這三條不同意,陳某也只好再次宣布沒空不接這活了。宋程二人愣了半天,一起將目光對準我,我本想把眼神拿開看別處不和他們對眼,但再次想起宋總借給我那二十萬的人情,只好硬起頭皮點了點頭。這事兒終告拍板,我用筆記本電腦擬了份合同,除了重要的幾條核心條款外加了不少合同里常見的那些正確的廢話,讓他們一一過目,最後簽字畫押,此事終告拍板定案。
雙方約定,下周陳某將帶其寫手齊至青島。由于我那動畫公司剛好讓小黃建起了「客房」,陳某等人便正好可以入住。宋總十分輕松,決定明日即將返程,正打算定機票,我接到了久違的陳玉玲的短信︰你在哪兒?
我回︰在北京。
她回︰呀,這麼巧?我也在啊。
我回︰你來北京干嘛?
她回︰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見一見?
我回︰當然可以。
我趕忙讓宋總別為我定機票,說我有事要等一兩天才走。次日宋程二人離京,我獨自一個留在北京,並依著陳玉玲說的地址換了酒店,住在亞運村某酒店式公寓,這兒離她開會的地方很近,加之平時我對那種假裝作派的所謂星級酒店並無多少好印象,價錢不低外表氣派,實際上房間內部設施往往一般。此酒店式公寓三房二廳,每天只需四百元,入住後有居家的感覺,一掃出差異地時的漂泊感。我將房間號和具體地址短信給她,然後飽睡一覺,靜等她的到來。
等至下午,陳玉玲稱會議結束,不久便…到。不知為何,我心里生起陣陣莫名的激動甚至慌張。多年以前我和她在我們學校招待所會面的種種感覺齊生生涌至心頭,那時的懵懂與慌亂,青澀與沖動,自卑與敏感,如今回憶起來居然一幕幕清晰再現,沒有半點模糊。包括她走路時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卡卡聲,如今也音猶在耳。再過一會兒,那熟悉的卡卡聲果真在門口響起,停住,繼爾是門鈴聲響起。
開門一看,果然是她。她變了,長大了,長熟了,像一枚告別了青色,漸變成白紅相間的桃子。她不再是多年以前那個馬虎得將例假弄濕白裙子、走路如歡欣跳躍般的小鹿的小女生了,身材依然挺拔高挑,腳下的高跟鞋依然光亮干淨,撲面一股淡淡的香水混和酒精的清新味道,面容上透露出的,儼然是略帶女專家氣質了。我不免有些感嘆︰這就是當初那位化學學得一塌糊涂的高三女生陳玉玲麼?」
未等我說話,她先微微一笑,說︰「你不打算讓我進去?」
「不,不不,我只是有些吃驚,深度懷疑你曾經是我的初戀。」這句話自肺腑,趕緊將她請進房內。
「什麼意思?」她邊走邊問,「後悔當初啊?我是不是老了?」
「怎麼用‘老’這個字?你成熟了,更有魅力了。你可是我的初戀,怎麼會後悔?要說後悔,也就只後悔一件事……而且不是一般的後悔,是嚴重的後悔……」我說。
「只後悔一件事?哪件事?」她一臉疑惑。
看來的確是男女有別,她似乎已經淡忘了在我大學招待所那晚她主動獻身,我卻因膽怯避開的事了。
「沒什麼,順嘴一說而已。」既然她想不起來,我就趕緊繞開,免得她窮追不舍,令雙方尷尬。她便繼續剛才的話題︰「我是女人,當然是老了。你們男人不一樣,應該說是你看上去成熟了,更富有魅力了。我們女人的魅力是直線下滑,你們男人才是直線上升,這一點我很清楚。」
我請她坐下,邊為她泡茶邊繼續說︰「別這麼說,其實男女都一樣,那種自骨子里的魅力,說清楚啊,是魅力可不是性感也不對,其實魅力里面包含著性感但遠大于性感,總之是閱歷越豐富,魅力值越大。」
「嘴巴學甜了啊,你。」
「跟甜不甜沒關系,實話實說。」
邊喝茶邊進入閑聊,主要是說她的近況。自從跟孟東華分手後,她的愛情一直無從著落,便飛身躍入相親界,模爬滾打數年後一無所獲,變成了相親油子。相親油子久了,相親這個詞兒便完全失去意義,等于是變相吃別人免費的晚餐,只是進餐對象從此男換成彼男,起初有些不適應,後來久了便無所謂,倒是開了眼界,見識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俊男丑男健男弱男款男窮男自大男自卑男正常男變態男智慧男腦殘男君子男男高尚男卑鄙無恥男,由于每次吃飯時聊的開篇話題接近于固定,她輕車熟路閉著眼楮走著神都能從容應對,無非就是雙方三分之一商力談判似的較著實力,三分之一戶籍警似的調查著檔案,三分之一生物學家似的觀察著對方的第二性征育情況及未來走勢,等這三方面信息匯總得差不多時飯也就吃完了,吃完後基本上沒有下文,就算有那也是友誼的開始,跟愛情從來沒沾過邊兒。
不是她眼光高,也不是對方眼光高,而是混入相親界的大多數剩男剩女都有一個通病︰麻木加疲倦,自命不凡加自嘆命苦。她說她這種七零後的尾巴八零後的腦袋,既然變成了剩人而非聖人,談婚論嫁成為大難題也就不足為怪了,最後變成城市人海中的孤魂野鬼,除了深夜躲到自家牆角獨舌忝傷口,此外別無良方。一句話︰遍地黃花堆積,如今有誰堪摘?這次第,非一個愁字了得。
正愁得眉毛將要黃時,她爸橫空出世,為她覓得一線轉機。她爸幫她相中了某男,此男剛離婚帶兒,軍人出身,踏實上進老實本分,業務嫻熟體魄強健,她和此男見過二次面,一次是吃飯一次是喝咖啡,以她如今覓老公非談戀愛的眼楮看,此男尚屬佳品。怎奈他那個兒子實在讓她不快,煩躁好動上竄下蹦,他一再提醒著她,若要嫁給此男,她必將搖身一變成為傳說中心腸毒辣的後媽,這一點令她實在是于心不甘,目前處于痛苦決策期。
談罷個人前傳近傳,她反問我的現況。我腦海中迅閃過往日的她、近日的高老師以及沈小令,仰天一聲長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看一看天色將晚,索性決定罷聊,轉為請她吃飯。和她一起至此酒店公寓樓下某日本料理店吃飯,吃得有些飽,只好逛街以助消化,行至一商場前她立馬走不動路了,堅決要拉我進去看看。一層層逛上去,她雙目炯炯步履輕盈越來越有神,我舉步維艱雙目散光越來越疲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