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小酌。(,;說是家宴,來得她娘家人卻只有他一人。加上身邊站著的婢子,再合著些其它什麼的夾雜,貼心的,稱心的家人,能將這一張桌子坐滿的,到底是差了幾人。
「啊,融哥哥許久不見,莫要客氣了。我記得這道銀絲雞片小時候你可是喜歡得不得了。今兒個特地關照廚房做的。」她笑著,說話時候精心梳成的反綰驚鵠髻上,簪的瑪瑙簪子低垂的金質長長流蘇微搖,明眸善睞間波光瀲灩,琉璃光轉,勾著紅唇,睨著他。
他身旁的嬌俏人兒好奇地瞪圓了眼,眉眼盈盈︰「原來你喜歡這道菜,我可是記下了。」又抱了她的胳膊,輕搖軟語︰「鏡姐姐,還有沒有?統統告訴我好了,不然他們又要笑話我不會持家打理了。」
長睫微顫,抬起,往那人方向投去深深一瞥,她復起了唇角,伸手輕拍︰「時間長著呢,怎麼那麼心急,慢慢來。你看八寶醬鴨,還有這道山珍魚翅煲……有人太貪吃,我記不安全。」微吐舌頭,側了腦袋,想了想,笑語︰「還是回去問太君和夫人好了。她們可都是記得上心呢。」說著,目光不自禁越過胳膊上貼著的嬌人兒,像越過萬水千山,又望了過去。
嘉佑二十七年秋,九月初九,南陽郡。
九九重陽登高。
往年薛鏡都不情願去。「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而她除了自己之外,從來都是孑然。這一年卻是認真打點了下,伴著薛家舉家一齊登上南陽城郊全郡最高的**塔,進香祈福。
誠心誠意。雙手合十,如天下待佛祖普度的眾善男信女一般虔誠。
「太君,這兒台階有些陡。」夫人小心地攙扶著。
往年都是孝子薛崇的差使。卻因他自去年隆冬風寒染身後,一直未曾完全恢復過來而落了夫人身上。薛鏡當時正立了身後。下意識地欲伸手,夫人快一步地上前了。于是薛崇,夫人一左一右一路伴得太君興致高昂,薛鏡和二夫人隨在身後,在後面跟得便是丫鬟婢子。
至最高處。薛鏡看得天空︰澄空如洗,彼時她卻自問無法做到「明心似鏡」。千言萬語的想法,終化作願薛融一切順利地殷切期望。都朝堂崇文大殿上,沿漢白玉壁順次,一百零八級石階下迎接的,是九重宮門。
第一重,跪的是平民布衣;
第二重,跪地是士紳秀才舉人員外;品官員宮妃。二等侯爵及郡王;
第九重,皇後,親王,一等侯爵。
第九重宮門外。還得一重皇城南方正門︰朱雀門。
整整十重,人的品相等級就這麼區分了下來。薛融今日入仕需要跪地是第五重︰皇族。五品官員。世家大家子弟。他的祖母親是先皇簡文帝嫡女清明公主,照著從女折半。庶出再折半的算法算得是四代內的皇族——已屬三代外,跪不得第六重。另若照著薛家世家望族嫡子的身份,也該是在第五重宮門跪下。這一跪不是跪一下了了事,而是自第五重開始,第六重,第七重地一重重跪過來,直至最後最後一重跪完。再在當朝有深望的高官帶領下,扣天地,扣君王,扣恩師,一路扣過來,期間穿插祭天祭地四項祭祀事宜等等。
這一年秋闈應舉把得頭籌的舉子們和預備入仕的世家子弟們,統共約有兩百來人。在第一重宮門前,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挺身而立寥寥十幾人中,薛融一襲寶藍錦緞,腰掛翡翠貔貅墜子,透綠如波斯貓眼,分外扎眼——即便是一般的世家子弟,也絕不敢用上正統寶藍色雙面泛繡的雲錦緞子作衣裳。
而他薛融是四代內的皇族,所以用得。
當今魏孝武帝的父皇,先帝魏元拓帝,共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一子二女未及成年便早夭,大皇子二皇子原是原配明正皇後,即當今太後所出,後大皇子因故被貶為庶人,早亡,未遺有子嗣。二皇子論嫡論長當都得以繼承大統,這就是當今聖上。三皇女,敏嘉公主早年曾送至南越和親。待得翁將軍滅越之後,流有南越皇族血統的一子二女,遵聖命,盡遭戮。敏嘉公主不願再嫁,自此長寄青燈禮佛。四皇子五皇女早夭。六子即恪王,也是當今太後所出,心性憨直,原配一年半前病逝後,新娶信國公次女,所有子嗣不過三女兩子,俱庶出。七皇女,懷柔公主出嫁後未及三年便仙逝,遺有一女。此一輩中,如今只余下了恪王。
而當今聖上,迄今育有三子四女。大皇女二皇女早夭。三皇女,生母位嬪,已于數年前出嫁。四皇子,五皇女皆是已故和莊皇後所出。四皇子時年二十有三,已封得郡王,徽號秦,自三年前,便奉命長駐西部要塞,不在京中。五皇女,與簡淑妃所出地六皇子,管文妃所出的七皇子,八皇女皆因年紀尚小,常居宮中。
薛融親祖母清明大長公主與先帝魏元拓帝屬一母同胞,據傳他們的生母成麗皇後,專寵善妒。後宮間金枝欲孽明爭暗斗地直接結果便是︰他們二人是同輩內僅存的直系皇族——這也是薛家盛寵有加地又一個原因。
總結來說︰便是雖然後宮佳麗三千,皇族子嗣綿延,但要在權力爭迭間能穩得住陣腳,能存活下來地,數量寥寥。四代內的皇族,又需要入仕,又不能直接得徽號獲封地,實在是不多,除了他薛融,似乎再無幾人了。
相形身邊其他世家子弟的趾高氣揚,薛融周身散的氣息更為內斂。他抬頭朝宮門中望去,一層層的朱門銅釘龍頭金環相疊依次排開。自此,他的肩膀上便徹底擔負起一家的興,一家的衰。這份沉甸甸的重責,是他不得不對「家」,還有「國」的,報效。
自從第一重門就開始跪,跪完九重,和第五重開始,少跪幾重?層疊連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奪目生輝的金光,等到了丹陛 彩,神聖莊嚴的金鑾大殿,紫綬玉冠,華服金蟒,還不都是要盡匍匐于天子腳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薛融無奈地笑了笑︰真不知道旁邊同樣站著的王杲一個勁地得意個啥。正笑著,前頭一名伏地的白衣舉子抬了頭,剛正堅毅的眉目,正朝他方向看來。薛融一時來不及收笑,只得點頭示好。
那位舉子先是一愣,轉而大方回以一笑。
「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燻籠玉枕無顏色,臥听南宮清漏長。」薛鏡黃昏清晨的時候,常倚著床柱呢喃著這詩。三月余的日子有書有琴地伴著,算不得難捱,便也就仿若縴縴細細繞于指尖的紗帳子一樣,摩挲了肌膚,一松就滑得不見了影。
送得大雁南去飛鳴遠,冬雪無聲沾得擁人衣。不間斷地定期捎來家書外,秋去冬正,終得臘月廿五,薛融歸了南陽。那日很熱鬧。
由是薛鏡再不計較,也瞧得出上至太君老爺夫人,下至家丁丫鬟,人人俱擁了大門口,臉上喜氣洋洋。饒之前幾日也都因近了年關,上上下下籌備年筵年貨忙里忙外。卻少了個薛融,整個薛家連個下人走路的動靜都是小聲的,不夠神采奕奕。這不,主心骨兒一回來——說的就是太君拉著手說話,掩不住愛惜關切地身旁的那個,一面門柱那兒站著的,一襲鵝黃如意圓紋飾樣的衣裳,簡約不乏周正地梳了髻,一身舒服的干淨樣,正暖笑著的年輕人,——啥都不一樣了。
薛融身邊圍了好些人。他一一笑著回應,洗練了三個月,禮數進退應答果然都進步了好些。說不上來更具體的,只是看起來,似真正地**了。薛鏡縮了角落,倚著另一面門柱,靜靜地看著。她和薛融中間隔了好些下人跑進跑出的搬運東西︰听說由于臨近年關,薛融便耽擱了幾日年假,順便把京城幾家商號的帳目一並結清,捎了不少好東西回來。
他倒是越地能干起來了。
薛鏡看著,唇角帶了笑,只眼楮里的笑意稀薄了許多。薛融忙著應付太多人,只留了個側了大半身的背影給他,她還是看著。
就好像很多年之後,或是之前,太多的時候,留了給她的,都是大半身的背影一樣。
薛鏡一直都靜靜地看著。
也許是因為這次,實在是太久沒見了他,也也許是因為什麼原因,她只能這樣,靠了另一頭的柱子,安靜地看著他。
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許是一扇高廣的銅環朱紅漆門的寬度,許是老太君老爺夫人還有那些穿梭不停忙著搬運的下人們的厚度,又許是兩個人,兩顆心之間的長度。
總之加起來,不會過薛融的,一個轉身的距離。
《中華古今注》載︰魏宮人好畫長眉,令作蛾眉驚鵠髻。作者語︰此魏自然非彼魏唐-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唐-王昌齡《長信秋詞五》。
5月15日晚11點前更第二卷大結局,恩,字哦這兩天寫作業累死我了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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