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家巴豆也就人小鬼大了點,哪有那麼好。[,,,更新最快]。」藍格頭巾的婦人笑說著,卻是手一擺,打心底眼眼里驕傲。
圍兜阿嬸接著夸︰「可不,你說我家婆婆腿腳不利索,每回招呼攤子還多虧了他跑前跑後的幫著收拾。還有對門王叔認不得字,每回清河郡的親戚來信回信也都是靠了他,莫說還有戚伯,劉媽呢……」藍格頭巾婦人听得已是合不攏嘴。遠處的孩子還張望著頭,觀望著不敢近來。她一把扯下頭巾,手用力揮了揮︰「兔崽子你給我回來。」
瞅著一旁的阿嬸也笑得滿臉,他知是危情解除了,立即一陣小跑飛快。
眼見天色不早,婦人挽了袖子,進屋煮晚飯。孩子一見忙殷勤地抱了兩棵大蔥跟著進了廚房。
他娘正用力地切著大蔥,他在邊上兒看著,忽然想起前面個題目,張口問︰「娘,四大家的第三句船公江邊宿,說的是哪家?」
婦人麻利地將切好的蔥,合著面醬,卷進面皮,一邊抹了頭上把汗,說著︰「是翁家。」這句話兒,本來就是個拆字意譯的解法,要不是人家說得一遍,頭一回听她也猜不出來。
洛陽宮里楊妃醉,吳國台前西子妝。
芳露淡勻腮粉膩,暖風輕度口脂香。
攬鏡自照,端詳,里頭那個驚麗人兒當真是自己?瞧這胭脂朱紅,洋洋灑灑的,可全都是喜氣。欠缺的只她自己。太慘白的面頰,太暗淡的琉璃眸子。周圍洋溢滿滿地喜氣,不能感染上一點點。
「小姐。再擦些胭脂吧。」花清看不過去那張在這短短三個月里,只見消瘁的面龐。建議道。
花媛遞上一個玄底漆紋圓盒,里頭盛了頂上成的胭脂膏——原本花媛以為薛家在這次地大禮上已經做極了排場,哪知道管家人更是奢華。器物侍候,都是說不盡的富貴氣象。
這不,連小小一盒新娘地定妝腮紅。用的都是堪為供品御制的紫雲胭脂。
薛鏡呆呆著,沒有伸手去接,只低了身,輕一吸氣︰一股紫雲棉混著水銀珠特有的涼瑟冰甜的香氣期然地沁入心脾。
時光交錯。
她依稀記得自己曾經也收過這樣地一盒。薛融贈的。一直未用,後來便不知丟了哪兒去。花媛半空舉手舉得尷尬。這當口頭釵金枝雙雀,耳垂碧玉墜環的喜娘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一看房里大小丫頭婆子還侍候著,忙催促︰「手腳利索些。再半刻花轎就到了。」
薛鏡推開送上來的胭脂盒,立起。一時室內艷光四射。她整整衣裳飾,笑說︰「已經都好了。」昏漸晚,日漸墜。月欲升。
兩旁夾道,不用說也是人山人海的喜慶。比之去年的王府婚事。許就少了皇家儀仗。然听說宮里的文妃娘娘一早便送來了賀禮。長長的禮單上。單單就錦緞針織,就不下妝花錦。星重錦,肖雀錦十數種百多匹,件件都是各地上貢珍品。至于其他御酒,御制琉璃屏風什麼的擺件更是多不勝數。其中地金玉飾就有二十來副,件件都是一方名貴。足見當今天子魏孝武帝對管家的恩榮。
于是,不乏有好事者枉加揣測︰莫不是立後立儲的事兒,風又吹了哪家多些了?
四海既平,風調雨順,大魏朝世家大族間結絲羅,諧秦晉,這幾年當真是喜事連連。
坐在花轎里地薛鏡渾身俱繃得緊,點著朵朵鳳仙嫣紅的玉色地指尖,正緊緊地按著另一手地對襟臥龍引鳳亂針花繡嫁衣的大紅廣袖袖擺。此刻地她,听不見外面的歡笑,也看不見花轎後頭陪嫁妝奩的隊伍一路綿延,前頭快到了管府,後頭尾巴要出薛府,怕是還要再等到天黑透才能成行的長度。她心冰涼得和這火熱的氣氛一點不合。四牡彭彭,八鸞鏘鏘,紅錦羅端兒上綴著一串串包金小鈴鐺,和著鈸鑼嗩吶,搖晃。
人們出的驚羨和贊嘆連連。
不親眼見,亦能從薛紡薛綽兩件婚事上知道世家大族在文定之好上,是怎樣地講究排場。她將要嫁的是管家的家主,將要做的是管家的主母,自然更無法例外。但這樣喧囂鼎沸到仿佛黃昏昏惑間一場遙遠到不屬于她的盛大繁華,真的是她想要用來作為祭奠的嗎?
這一份感情,在反反復復將她戳痛到百孔千瘡之後,還需要拉下多少的陪葬,才能結束?
薛鏡不知道。
她能確定的是她早已經停不下來。從那一夜他身上的安定,撫慰開始,一日一夜疊加,她早已蠱毒入軀,泥足深陷到難以自拔。是的,她愛上了薛融,一個並不那麼愛她的人。
一個總是被更重要的事情和人需要的人。
一個試圖放她去幸福,來讓自己好過一些,而她執意要用荊棘纏遍一身,先刺了自己,再痛上他的方法,去報復他的逃避,的人。
正常的是內斂澄澈,溫爽清舉的他,
是這再正常不過,倫常有道,規矩方圓的世間,
荒誕的,瘋狂的,只是她。
被這一場鼎盛繁華的喜事鼓動澎湃的是,已經停不下來的她。
停了花轎,喜娘背她跨過大門檻。
始終是被錦織喜帕遮頭的她,視線朝下,還是分分明明地瞥見了銅皮包裹的朱台門限。這一跨進,尋常女子的一生青春思慕便要埋送于此。然若此刻預備執的是心上人兒的手呢?該是與子偕老。她將長睫合上,心中不由笑︰自己擇地,既然如此。就必須不得折返地將這條路一走到頭。
她倒要看看,紅塵盡頭,還有什麼是在等著她這個眼下連自己的心都失掉找不回來的人地。
這片遮蓋住眼前幾乎所有的紅色。下垂地四角上綴著金線,只助長了心中蒼色的火焰。
喜娘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她。左右花媛花清忙跟進,替她整了整衣飾。薛鏡自伸出的手扶了引路的喜娘。那是一只指若削竹,艷白到失了顏色的手,尖端點點鮮紅丹蔻。不至于有多艷美,卻叫眾人心中一驚。
又跨過幾道門限。穿過門廊。
至于一片開闊前,喜娘放慢了步子,薛鏡明顯感覺她攀地這只手的主人,微微緊張起來。至于一進大門前,周圍的哄鬧闔然一靜。瞬間數不清的視線的注目焦于一人,那一點的聚應,即便現在她眼前是蒙著蓋頭的她也感應得到。
那麼,他也一定是在看著的。
這一刻,薛鏡吸氣。昂,收月復,挺直腰身。要在他面前本能地擺出最傲然的姿態。她沉斂妝容,扶著喜娘地手。淡淡走過去。嫣紅寬大的裙裾綴著金線流蘇。拖著長長的祥鳳瑞珠綬帶,也是不惜工本地大片大片刺金。
力圖不留一點地痕跡。
今日。她重拾起在他面前早已扔下太久的自尊,誓要換上一個,足深刻一輩子地印象。
然後,再狠狠地揮別那個,只會用一顆赤心去愛人,舍不得恨人,舍不得放棄,地傻子。
《禮訓》上書著︰
何以致契闊?
她的腕上響著雞血玉鐲,血絲鮮紅,經網密絡。
何以慰別離?
她地髻後固定著簪著嵌瑪瑙玉簪,赤石透亮。
何以致區區?
她的耳墜著赤金對子,精雕細刻,沉甸甸。
一旁的粉紗裙女婢手捧赤漆彩繪盤,還盛著何以道殷勤的銀戒,何以結恩情的玉佩,何以致叩叩的香囊,何以結相于的金簪,何以致拳拳的纏臂,和何以結中心的同心結。
一共九件定情信物,禮數周全,件件俱精工細作,上乘材質。此刻俱作見證,手捧著象征聘禮的五錦彩織絲帛的喜娘高唱︰「一拜——」
「且慢。」
薛鏡一伸手掀了蓋頭。
霎時周圍一陣抽氣,舉座皆驚。
描金刺銀繡有龍鳳呈祥的錦織喜帕被雙芊芊素手翻起,玉色的指尖點著朵朵鳳仙嫣紅,南珠鳳冠下露出一張攝人心魄的朱顏︰雲鬢烏層層上漆,雪膚白緞不見絲毫瑕疵,更無點血色。相較于平常女子略深邃些的眸子,一眼看去,怎麼都望不到水色的那頭。之下的點櫻唇,殷紅得竟像是就血色涂抹而成。
千片赤英霞爛爛,百枝絳點燈煌煌。
此刻她映目所及盡是一片紅錦,紅緞,紅綢……被喜慶妝點完全的大堂此刻幾乎全是紅的,燦勝落霞。近百點燈熒彩惑惑下,放眼,遍身綺羅的達官貴人貴婦滿滿。在重重人障後的一角,有一襲兀自怵立的水色魚紋身影。
今日一襲淡衣的他俊朗溫澄,越羅織錦襯得愈加玉樹臨風。換下配了銀級飾花。只明明是新娘的親眷兄長,觀禮的位置卻選得偏僻,未列于人前。
此刻他目中滿是驚訝,立又復回沉黯而晦測的表情。看得薛鏡輕笑起來,淡如琉璃的秋翦正閃耀光亮的弧度,上揚的嘴角藏不住一絲的譏誚。
「今日真是個大好的日子。前兩日,我聊賴著寫了篇賀辭,」她說,說完又環視了圈面面相覷的賓客,笑意更盛,「取了名字賀新郎,這不妨念了一並。」說著素指便從對襟臥龍引鳳亂針花繡嫁衣的大紅廣袖中,抽了折梅印粉箋。毫不理會還沒緩勁來的眾人,只見她斂神定氣,字正腔圓到︰
「銅鑼陣陣嗩吶響,誰家女兒作新娘?
紅妝十里,淚暈胭脂,離家悵,
龍鳳呈祥,戲水鴛鴦,好兒郎。
人道是,同心喜結花並蒂,
誰知那,斷虹霽雨淚千行,從此是枯耗韶光。
一賀新郎芳嬌娘,梅萼插殘枝,雪落掩暗香;
二賀新郎靜嬌娘,新月籠香霧,簾垂絲雨茫;
三賀新郎敏嬌娘,春晚鶯語響,路遙斷空腸;
四賀新郎慧嬌娘,芳庭草萋萋,露深知夢長;
五賀新郎婉嬌娘,簌簌度流年,四季如海棠;
六賀新郎貞嬌娘,綠窗迷殘夢,翡翠半玉璜;
七賀新郎華嬌娘,幾曾臨鵲橋,獨坐照銀;
八賀新郎良嬌娘,月圓人不圓,相思弄錢塘;
九賀新郎嫻嬌娘,檀香冷金猊,佳節又重陽;
十賀新郎淑嬌娘,晚日歸西里,偏照秋畫堂;
十一賀新郎美嬌娘,晚妝了明雪,散纓褪霓裳;
十二賀新郎淳嬌娘,紅綃纏寒窯,良人願歸航?」
整整的十二賀,一年也不過十二個月份。
她不過是詛了一個婦人的終年四季十二月份苦等良人的閨怨,不過是在她自己的成親之日,禮成之前咒了自己的婚姻,而已。反正她本來就未曾寄希望過能與兒女都和自己一般年長,如父如兄的管家家主,栽得什麼同心喜結並蒂花開來。
不過又是個大些的園子讓她來守著。
然如此這般地明白告訴︰你可看見這鋪天席地的朱砂胭脂丹紅,也一並賀了這喜慶。
此刻南珠鳳冠,對襟臥龍引鳳亂針花繡嫁衣加身,祥鳳瑞珠綬帶拖地的金線流蘇霞披披肩的她,是看到了,看得完全,看得完整。
那麼,水色魚紋越羅織錦開衫的薛融,有沒有看清楚︰終此一生,這世間他再遇不得第二個如她這般,真心真意,星火燎原般,飛蛾撲火般,愛他愛得如此刻骨,如此驕傲,也如此狼狽的女子。
如若一生能有一次,一人,如此,便是不悔。
馬氏《牡丹》
《詩?大雅丞民》︰金屬鈴聲陣陣。
何以……︰古代定情九物。
白居易《牡丹芳》
銀級飾花︰一品官員用玉帶,二品官員用花犀,三品官員用金級飾花,四品官員用素金,五晶官員用級飾花,六品、七品官員用素銀,八品、九品官員用烏角。這是五品官員的標識。
作業做不好.郁悶明早起了繼續加油下章17日更,預告說會有大大大的轉折.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