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能,不可以。
那樣的喊聲在心里震動……
重重地壓下去,在最後一個「後悔」的音顫出之前。
如此這般,已錘煉成銅牆鐵壁的心石,來得只早不晚。薄透人。隨著一路疾馳而不停鼓脹的馬車,即便敞面特地做成了三層的錦緞夾層,里頭的薛鏡抱著手爐,還覺得冷心。
京畿內似已要起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路馳來,郊外在漸升漸高的玉兔輝映下,尚是靜謐。
在管府內又用去了好些時間吩咐謀劃布置,備了多套應策後,終于人人都去各在其位,各司其職。
如此一來,便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不管是枕玉樓,或者金釧水榭,都是偌大。管府里到處充斥著人來人往,薛鏡沒覺著擁塞,只覺著風帶起的一陣陣涼薄,裹緊了身上的錦綢,依然溫不出半暖的人氣。
憶起昨夜的應允,即便外頭已是明月初升,她仍吩咐下要動身。已在房內收拾開被褥,起了暖爐的花清停了手,趕緊出去打點。一下車,才覺得這別居,陌生又熟悉,恍惚著比她印象里的那一夜,還要安靜。
沒有人侍奉或者迎接。高門和圍牆,被周圍的銀白渲成青灰的漠然,說不出恭迎的話來。
素指拾起銅環,用了力,推門而入。
門「吱——」一聲打開。音色在這夜幕下,清楚。
紅暈,大片。
大片,大片。
一盞盞朱紅薄紗的燈籠,垂著滌絲。掛滿了庭園各處。那幾十。或者是上百盞地光彩萬千,將置于其中的一切都烘托得溫暖至極。
爛爛英霞,煌煌絳燈。滿天的紅霞。
像是硬將著今晚的月夜,也染成朱砂色來。
一條通往大堂的石徑被兩旁地紅綢紅緞妝扮得分外輝煌。夜露沾了濕了繡鞋幾點。踏足于上,幾多茫然。
步子一路都有些磕絆。
睡夢中地殘存,如今零星碎片拼湊來,漸漸地有些醒然。
進入大堂,室內高高地畫著一個勾金邊兒的」字。底下供著一對紅金龍鳳呈祥地高燭,正在被人點上。
時光交錯。
吸氣,挺胸,昂,嫣紅寬大的裙裾綴著金線流蘇,拖著長長地祥鳳瑞珠綬帶,掀開的龍鳳呈祥錦織喜帕,譏誚而上揚的胭脂唇角……仿佛還是歷歷昨日。
遑論了,是痛戳入骨的愛。
或。能絞碎心神的怨,
始終天負人望。迫到最後不過依舊個無可奈何地,徒勞。
霎那襲涌……
听著有人進堂,那背對著用火折將這喜燭點上的人緩緩轉過身來。一身錦紅的喜服系著緞紋的腰帶,烏黑的絲挽起一個髻。沒有任何的金玉裝飾,頎身玉立的安靜的人,星眸閃爍,對望來。
只是淺淺,淺淺的笑著。
他說︰「麻煩了吳總管和綠翡碧翠,等得有些晚,我便讓他們都早些散去歇息了。」
綠翡和碧翠便是之前扎著總角小辮,腰間系了翠色地絲帶地,兩個小俏丫鬟。
搜索著,她吃力地憶了起。
「京城里有些事,所以……」動了動唇,心里很是負疚,她卻更怕看見他臉上過于容易的滿足。那些被寄托了太多,太長等待地,漫漫,讓人害怕,讓人負疚。低頭移去視線,在鞋尖上輕輕地踫了踫,薛鏡說︰「耽擱了。」
「我說怎麼會這麼晚。」顏淵笑著,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毫無芥蒂,毫無城府。
干淨至極。
他不知道外頭已是風雨交加,有人為了他的事,在多麼盡力的謀劃。
好像人不自私一次,不狠狠地任性一次,就不夠「活著」似的。
她低頭。覺得有人拉起了她的手,溫暖而寬大的手掌傳將她縴細而瘦削的指節包裹起,遞來一陣更真實的暖意。起步走向一旁的側室,他口上沒停下︰「還記得昨夜我和你說的?快些去將衣服換好才是,喜燭燒得短了可不好看。」
燭火映照下,他的側臉也俱是柔和的明媚。
她頓時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震蕩中,她還在被人溫柔地用溫暖的手牽著,走著。
抬眼室內,室外,到處是紅。
歡天喜地的紅。
她才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說︰「今兒去附近的集市采買的時候,路過處古玩館,我一轉剛好看見張名琴。九霄環佩,是難得的好琴,已經配好琴桌置在房里了。試過兩下音,清越蕭散,你一定會喜歡……」
琴。
他說的是會與翠玉笛,相伴相合的,琴。
曲子是送別時候那,《紫雲回》。
她想的是練習不好,彈不順暢,待得有人遞來傷藥,低頭才見傷痕累累的手,的琴。
曲子是多少個日日夜夜,糾得人心痛的,怨結。
綠柱頻移弦易斷。
細看秦箏,正似人情短。
怪了她的舍不得,才會將孤寂燒得那麼蒼茫,絕望,又忍不住殘喘。
手猛地抽了回來,她說︰「我以為那是夢。」
平靜。
被留下的那只在空中顯得那麼落寞,幾乎要讓人不忍心。
「那如果是夢,現在也是夢。」顏淵回過頭來。注視著她。目光蘊著暖傷,含的笑如華彩篇章,卻讓人刻膚的痛著。「一個美到可以不用醒來地夢」。
「夢不可能不醒。一旦來了人叫喚,便要回來。」每次輕易地拂去了要完滿美好的念想的人是她,那麼錯的人。便也是她。
「薛綽嫁來奉苻的時候。我一邊盼著能見到你,一邊又怕你來現是她要入地是哪一家地門限。而惶惶。當知道你留在了南陽,我心中頓時輕上許多。像是虛妄的念頭得了能再保有一段時日地赦免,滿是僥幸。」
顏淵一直一直地笑著,像是怕人看不見他是笑著的。
顏淵也一直一直地說著,像是隱藏著,如果這一回他不說出口,下一次地機會就不知道會落在哪里的。害怕。
「大家都夸說二嫂的嫁妝畫得好看,聘禮抬了一百八十台,滿地滿處都是熱鬧,連薛紡也怪著你沒來奉苻見熱鬧是可惜了。那時候二嫂忽而笑了,她說,出閣的那日,鏡妹妹在我房里待著眼見我們都哭成了一團,問我,這可是就叫做幸福?我也給她問懵了。她這小姑娘家怕不是以為娶親全是哭哭啼啼的才沒得興致來觀禮地吧!」他笑得更舒暢了︰「那時我只想著。若是有個機會,定要讓你有個舍不得淌下一滴眼淚水。能歡歡喜喜的嫁禮。我一直舍不得逼你,卻總逼著自己。結果之前的那次大婚,你還是不不快樂。我沒得去觀禮。花媛和符瑜說過一點,如果到中途時候看不下去,如果不能做些什麼,卻要親眼睹著一切,我想怕是會受不下。才明白過來︰逼你,痛得便只是一時;舍不得迫你,你我卻要痛上一世。」說到這里,他的笑落魄起來,像是自嘲。
「而今晚,我想還上那時的願望。」
「不要再讓你不快樂。」
「也不要你,一直一直地,都活在薛融的影子里。」他說。
輕易地點了她心中魔障的全名。
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薛鏡抬頭,頭上簪的金步搖一掠而出驚然的亮麗,即刻卻又被俯低地身影罩入陰翳。
他輕輕地吻了她。軟唇游離,隔著存許間距,輕呢無比地低喚著︰「听話。」
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已經太久太久沒人這麼和她說過,這樣地話。生身父母兄長俱在時候的光景,被遙遠重重地磨去。親近地人,少得可憐,更及不上這樣的口氣。
「哪怕只是今晚。」他說,「成全了我一個心願也是好。」
停頓後的那句,又是卑微。
她看著,靜著,默著。
定定的琉璃眸子,一直沒得作答,也說不出話來。
前世秦樓弄玉,今朝鳳台求凰。
是夜,紅燭高舉,喜字成
是夜,三拜頓,合巹洞房。
薛融的心情陰郁得很。
他揀起案台上的一件物什要砸去好泄氣,一貫受的良好教養卻讓抓著的卷簿停在半空,怎麼也扔不出手。花妮進門,被燭火促動躍照下的已然有些扭曲的薛融的臉色,驚了一下。
不作聲。她靜靜地將薛融手上的卷簿接下,小心地壓平整,放回桌上。
薛融的周身有所緩適,卻是出口的情緒,花妮才知他的郁結仍然未解。
「阿弘回來了沒有?」他問,口氣又干澀,又沉默。
「還沒有。」
「南陽的事情他最熟,我讓他去辦事今夜也該回了。」沒有了堪為左膀右臂的阿弘,薛融焦躁得莫名。花妮不知該如何才能撫慰下眼前人,轉身出了房間。一會,當她捧著碗去火氣的銀杏山藥粥做夜宵欲再進書房時,遠遠地見了緣微居的牌匾,還有立著通往書房的小徑口的小頌。
「你替我端進去吧。」
花妮心知進不去,將手里的漆盤還有滿滿的心意,都小心翼翼地交與小頌。她知道薛融又開始忙公務了。小頌笑了笑,對這位溫婉和藹的少夫人滿是歉意︰都怪他家少爺太是公私分明了。
一夜,緣微居內明燭不熄。打過。
隔窗雲霧猶生于早起的宮人衣上,冷而涼的氣氛恍如居于明鏡畫欄之中。魏帝醺醺然地自從妃鳳帳中被王邯喚起早朝,為了不驚動依然還在熟睡的文妃而居尊移駕至了偏室洗漱。他由著身著青紗織錦的宮女們服侍更衣,著絳衣的王邯立于一旁,始了這一日之晨。
「昨日信國公處的人探說得有些微詞,聖上您在東華宮歇息了有半個月了,也該去下西福宮了。」
「嗯。」
「翁二已在押解入京的路上了。」
「嗯。」
「薛中書今兒個一早卯時剛過就跪在鳳回廊等待陛下召見,已經跪了有一個多時辰。」
鳳回廊是前後宮的分隔處,也是魏帝上朝的必經之路。魏帝伸口含過一杯竹鹽溫水漱口,吐了漫不經心地問︰「哦,他來作什麼?」一邊由著兩旁宮女拉起御袖擺,施然地將手伸入盆中,忽而眉頭微微一蹙︰已快入冬的早晨冷意襲人,這水溫得太早,此刻略略有些涼了。
「薛中書自小跟翁府尹長在一塊兒,您以前啊,不是常常召他們入宮來陪重陽公主玩不是?」王邯已跟隨魏帝多年,極其善察言。他親自熟捻地接過宮女手中的鎦金柄壺,先加了些熱水調和,又親手貼著銀盆的壁試了下溫度,一邊捧上供服侍的宮女取用,一邊半躬著身子接話。
「嘩啦——」離了水,宮女取過柔軟的帕子小心地擦拭著猶掛著的水珠。魏帝猶是不解︰「他怎麼來了?」
王邯放下手中的銀盆,對著已穿戴梳洗齊整,龍顏開耀的魏帝躬身一拜,回稟︰「臣去見過薛大人,似是老人家還沒得告訴他。」
「這樣可不好。」魏帝了然,頓而笑起,大悅的龍顏之中透著幾分遠觀的薄淡。此時周圍的侍從宮女們早已收拾起物什,退至遠處。「大長公主殿下連自己的孫兒都提防了起來。」話里透著嘲諷,說罷依著相扶的王邯使力,前邁一步,穩穩地登在了趴跪于地的「人凳」背脊。踏過錦衣墊腳,魏帝施施然地乘起了已候在東華宮宮門外多時的御攆。
王邯隨步跟上,滿是菊皺的臉上乍收乍開地一笑,說︰「老奴也覺得這樣不是很妥。」
侍從高唱︰「起駕——」
見卷二《二十七章》。
宋-晏幾道《蝶戀花》。
宋-李清照《菩薩蠻》。
《東周列國志》載,弄玉為秦穆公的女兒,擅吹簫。為求良夫佳婿,而在鳳凰台上演奏玉蕭,幸得翩翩少年簫史乘鶴而來,與之合奏,後兩人雙雙化身龍鳳而去。多麼美好地傳說阿
這章拖得晚了點,親親們表生氣哈,寫得長一點作是補償……恩下章31日更關于結局,或者這本書,有什麼想說的,可以寫1給我︰